三两雨点被秋风裹挟着,无意撞到一块透亮的玻璃上。陈晓渠放下正在擦拭的琵琶,回身看了下窗外雨点的大小,没有关窗户的打算。这个时节,上海不太会有疾风劲雨,一阵细雨飘过也染不了多少的潮气,她的专注力很快回到手里的琵琶上。今晚有一场民乐演奏会,她得先把要用的乐器归置好。
其实晚上的这场演出,也发了一份邀请函给关山月的,只不过一直到现在都没收到回复,陈晓渠估计她是一看到就删掉了。关老师这人吧就是气性太大,几年前吵了一架,到现在还记着仇。这些年也没少想办法让她回来教课,就是劝不动。果然人到了天才那个份上,都是有一定共性的,傲啊。什么骄傲、孤傲、桀骜,关山月多少都沾点。想到这里,陈晓渠往苏州的方向看了眼,有点担心宁意的处境。
“干嘛呢陈院,大早上盯着窗户发呆。”
赵明海没声没响地走进来,瞧着陈晓渠望穿秋水的样子,不禁觉得有点戏过了。他们这陈院长,平时走哪都是脚下生风、杀伐果断的,现在这幅愁容与人设高度不符嘛。
“我是在想苏州的事情,不知道进展的顺不顺利。”
宁意这小孩,脾气虽然好,可是琴弹得实在一般。把他送到苏州叨扰关山月,很有可能因为被嫌弃,让人扫地出门了。
“宁意平时在我这受挫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老母亲为他操过心。怎么人才走了两天,你就这么眼巴巴的惦记呢。”
赵明海想着,总归是当妈的,哪能真的对儿子一点不关心的。
“我担心他干嘛,我是怕他搞不定关山月,浪费别人的时间和精力。”
陈晓渠是真不担心宁意的死活,不是她无情啊,主要是宁意这孩子适应能力太强了,犯不上操心。唯一有些后悔的是当初不该听赵明海瞎忽悠,说什么关山月就受不住年轻人带来的热情与激情。找个小年轻过去学两天琴,保准她就觉得热血澎湃,得重出山门。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可是她儿子宁意顶多算个朽木,萤火之光怎么能撬得动日月星辉呀。当时在人选上,真该好好斟酌的,别到时候因为宁意琴艺太差把人惹毛了,那她和关山月的梁子是彻底杠上了。
关山村这边,关山月睡的可真香啊。殊不知也就在那100多公里之外的上海,有这么两个人盘算着,怎么把她骗回学校教书。
“啊切!”
关山月睡得好好的,忽然感觉一阵凉意,打了一个喷嚏。醒来发现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一半掉在地上,难怪会觉得冷。她看了看室外,明晃晃的透着天光。这亮堂的样子,时间绝对不早了。
早上本来是一天之中关山月最放松的时间,她平时都喜欢泡一杯清茶,弹一会琴消磨时光。这段时间是没那么惬意了,多了个拖油瓶,干什么都有所限制。说来都这个点了,拖油瓶怎么也不起床。他就不能早点起床,给老师做顿早饭么?一点点学子求学的谦虚之心都没有,这要她如何敞开心扉收下这个徒弟。内心吐槽的时候,关山月是一点也没想到自己套马甲的事情。既想摆老师的架子,又不愿担老师的职责。这又当又立的,绝对是关浜村第一份。
带着内心的鄙夷,关山月起来在家里视察了一圈,才知道是骂早了。宁意早就已经起床了,就是现在不知所踪了。好嘛,还真把这里当旅馆了,出门连个招呼都不打。算了,关山月彻底不想管这人破事了。他一个成年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别缠着自己学琴就行。有替别人烦恼的功夫还不如想想今天早上吃什么好。
西红柿鸡蛋打卤面不错,就是家里没有西红柿。那要不然吃肉馅儿大包子吧,汤汁多的那种。和面太麻烦了,等吃上了都中午了。其实油条、糍粑也可以,只是太费油了,还是算了。脑袋里的选项倒是不少,就是没一个能吃上嘴的。关山月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沏了一壶茶,全当是吃过了。
昨天看天气预报说这段时间都有雨,早上起来阴了一会云就飘走了,出了大太阳。好不容易熬过了夏天,到了温度适宜的季节,就得好好享受户外的时光。关山月从房间里把琴桌搬到门口,又从香盒里挑了支喜欢的线香点上,再把刚才泡好的茶啄上一口。所有工序全部完成,慢悠悠地坐在琴桌前,按照自己当下的心情即兴发挥了一曲《渔樵问答》。
一曲毕,掌声响起。
关山月恍惚,她很久没有听到属于她的掌声了。
关浜村是古琴之乡,弹琴这种事算不上稀奇。即便是像关山月这样水平的琴师,也不会引起村民驻足留意。适而有掌声传来,才真就奇怪了。关山月左右寻了,看到宁意站在门口那颗古银杏树的下面。合掌的双手还没有分开,满眼的艳羡。除此之外,关山月还注意到宁意身后背着琴袋,手腕上还挂着一个纸袋子。
琴曲结束,宁意也不用担心上前会扰乱了节奏,走了过去。
“关关,真想不到你是隐藏的高手啊!刚才那《鱼樵问答》听得我都觉得自己就是山上的樵夫,身上背着的琴就是刚刚从山里砍下来的柴。”
这种恭维的话关山月在很多场合都听到过,她从不以为真。只是少年人的眼神,实如碧波直透心海。让她也忍不住相信这些是肺腑之言。
“你可真行,居然敢把我的琴比喻成烧火的木头。”
喜悦不宣于口,但表于颜。
“夸你还不行么,我要是有这水平,哪里还需要跋山涉水的拜师学艺呀。”
说着又提到了拜师这一茬,要不是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关山月的堂妹,都觉得这是在点她。
“慢慢来,你早上背着琴出去估计也是找地方练琴去了。毕业这种事,总归是有那一天的。况且你不着急,都有赵明海替你急的。
关山月其实很少有机会见到,像宁意这样子为毕业而发愁的学生。她短暂的职业生涯里所遇到的学生大多和他一样,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她只需要稍稍指点,对方就能心领神会。天才虽然可遇不可求,但是淞江音乐学院这样的顶级音乐学府,就是天才的聚集地。宁意这种考努力来缩短差距的学生属实不多。所以关山月始终觉得弹琴这件事儿,就只该让有天赋的人来学。否则就是在折磨自己,也是在折磨老师。毕竟对于大部分的老师来说,能把自己十之七八的功力传授给学生就已经很困难了。如果再碰上一个笨学生,双方都会怀疑人生。
搁在以前,关山月是用不上那些安慰人的话。刚才瞧宁意那落差感,搜刮脑袋说出几句稍带安慰意义的话语,也显得那么不近人情。
“自己的事情总归是要自己操心的。赵教授这几年为我付出了很多,要是没有一个好结果的话,我也很难去面对他了。”
话题是越来越沉重了,关山月早就不想再听下去。别人的人情纠纷,是别人的事,凭啥到头来是她来还呢?赵明海作为教授、作为导师教出一个合格的学生就是他的工作,应该的呀。宁意作为学生,受导师恩惠,没有成绩羞愧也是应该的。
可是这些又关她关山月有什么有什么干系?虽然说赵明海是自己亲师兄,可俗话说得好,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是吧。关山月在脑子里一通自我疏导之后,心里的负担瞬间全部被卸掉了。
“好了,好了,大早上的咱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我看你手上拎着个袋子,装的什么?”
宁意取下纸袋,“买的早饭,我看你冰箱里没什么能吃的,就去了趟镇上。有点冷了,我给你热一下再吃吧。”
关浜村的考古项目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村里进出麻烦得很。即便是宁意办了出入证,顶着这张陌生的脸,出去一趟估计也没少被拦下。更何况村里到镇子上五六公里的路程,他背着琴出去,简直是拉练了。关山月为早上的埋怨感到后悔,话不能说太早。
“谢谢哈。”
“客气啦。”
其实宁意走到半路就碰到关东潮去镇上买菜,蹭了他小电驴,没走什么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