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雯雯和关慧慧一大早就被胡兰送到关山月家,今天是关雯雯上课的日子。胡兰临时接了个兼职,就提前把两个小孩都丢在关山月家了。
这会关山月在给宁意上课,关慧慧和关雯雯就自己观山小筑附近玩。宁意的课程进度不算慢的,他们今天学的琴曲是《关山月》。这是一个从技巧上来说并不难得曲子,若是放在音乐学院的定级中,它是一首五级的曲目。除了和关山月同名以外,这首曲子的妙处在于综合性很强。是对情感与指法的高融合度的中篇曲目。对于宁意这种水平的学生来说,记住曲子,弹出来实在太简单了。难就难在,他现在要适应关山月给他的全新指法体系来重新摸熟它。
有难点的课程,宁意不敢分神,关山月交代给他的没有个重点,他都铭记。不仅仅是用眼用心,还要用烂笔头再记一遍才行。这段时间训练下来,她的专注力已经和刚开始上课那会天壤之别了。毕竟几个月的戒尺挨下来,再不长记性,人都要被打残了。
“这首曲子,你以前肯定学过,不管是考级的时候还是后来考学的时候。我知道有很多老师把这首曲子当做入门第一首曲子来教习,但是我到今天才带你过一遍就是怕你在开始慌乱的情绪下,大受打击。”
《关山月》中有大量的轮指,这对于初学者来说,是大难点。除非碰到极具天赋的学生,关山月一般不轻易拿《关山月》当开学第一课来教。
“那我现在学,你就不怕打击我了?”
《关山月》这个曲子,对于宁意来说非常熟悉,这也的确是他踏入古琴这个专业后学会的第一首曲子。当然在来到关浜村之后,他还因为此曲与关关同名,私下里不知道自己练习了多少回。
“你在我这学到这个份上,要是还连别人的入门曲都弹得不像样,那你就趁早回家吧。”
关山月是绝对的因材施教,就是知道宁意现在的水平,才特意挑的曲子,不存在学不会弹不好的事。
“别总是让我回家,我还想在关浜村多呆一段时间呢。”
关山月一吓唬他就是让他卷铺盖走人,话虽然是假的,架不住说得多了,宁意就怕一语成谶。
“那你就好好学,别给我下逐客令的机会。”
刀子嘴豆腐心典型代表关山月,现在已经到了说一句狠话,马上就得补充一句,缓释语言凌厉度。
“今天这节课,我先不和你将琴曲的背景,你来和我说一下。从前你学这首曲子的时候,是怎么看待它的?”
还没上课就出难题,宁意刚放空准备迎接知识的洗礼,这怎么就要自己动脑子了。
“这,我先想想。”
曲子是学过不错,但是时间过去太久,他记得的关键信息也不多了。
“我印象中,《关山月》整体的曲调是悲怆的,主要是体现戍边将士,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惨烈之情。”
“没了?”
“嗯,没了。”
宁意一句话就概括完了,关山月当然不满意。
“边关、高山、明月,这三个最重要的元素,你是一点都不提是吧。前段时间让你看的那些历史书,难道你在弹琴的时候一点启发没有吗?”
《关山月》本来是这首乐府诗,后来李白又写下了同名诗,再后来被谱曲成为了古琴曲。既然要弹好这首曲子,那就一定得先读诗。
“情绪上我是有共通的感觉,但是很难用确切的语言去描述。毕竟戍边这种事情,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感同身受很难做到”
宁意说的问题,也是大部分人被桎梏的问题。但是一个优秀的琴师,他是一定要突破这种情绪上的锁链的。没有人可以把世事都体验一遍,只能靠强大的共情能力以及海量的知识去弥补经验上的不足。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我要的效果就是,你的琴曲一出来,我就能感受边疆的艰苦与战争的残酷。你先看这首曲子前面的调子,一开篇就把关、山、月三种因素在内的辽阔的边塞图景一点点带出来。然后曲风实现了微转,表现出征人怀乡的情绪。中间几段具体到战争的景象,所以节奏变快力量变强,很直白的传达战场悲惨残酷。到了最后,表达的是征人望边地而思念家乡,进而推想妻子月夜高楼叹息不止。这种细腻的感情,在曲调上也要处理出来。再就是,几段情绪变化的地方,衔接点要自然过度,不要很突兀的完成。”
关山月给宁意留了一点时间,让他先消化一下自己说的内容,另外再把自己的理解加进去,半小时后,她再来和他对弹看效果。
这不多的时间,宁意想到了李广,想到了卫青、霍去病,也想到了岳飞、辛弃疾之辈。这些从小就熟悉历史名人,都曾在中国的边疆戍守。无论是脍炙人口的事迹,还是他们留下的诗词,抑或是关山月刚刚让他恶补的历史,这一刻帮助宁意的塑造了另一个宇宙。
那是一个黄沙弥漫的大漠,将军带着将士们,迎着沙尘抗下酷暑与严寒,在艰苦的环境里一步步穿梭。他们在寻找敌人,也在寻找搭营扎寨的地方。水源迟迟没有找到,军粮和存水已经不足,他们的境地非常不利。斥候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将士们都闭口不言,谁都知道迟迟不归意味着什么。
安顿后,将士们在大漠的呼啸声中睡去。一只敌人的敢死队找到了睡梦中的将士,一把火烧掉了剩余不多的粮草和营帐。有人在梦中就被大火夺走性命,醒来战斗的将士们被暗处的敌人乱箭大量射杀。一场小规模战役结束,这群差一点就要走出大漠的军队,在见到黎明前葬身于此。将军看到这世上最后一眼,是天上那轮圆月,今天是十五,他再也没法和家人团圆了。
现在宁意不是一个学艺不精的琴学生,他就是那个带着遗憾与苦痛,葬身异乡的将军。不等关山月的对弹,他自己的情绪值已经满仓,手下的琴弦化作剑戟,音符化作箭矢,带着满腔的国仇家恨,投射到敌人的胸膛。他在自己的故事里,和敌人同归于尽。作为一名军人他或许完成了使命,可是作为一位演绎将军百战死的琴师而言,他陷在替将士遗憾的情绪中好久。
“关关,他们很想回家,可是他们没有几个人回到了故土。”
关山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可是她的小徒弟做得太好,正替古往今来黄沙埋忠骨的戍边战士悲泣。
“好了好了,大义之士会有好的来世。”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教学,其实很苛刻。但是她不逼一把宁意,他真的赶不上明年的毕业。关山月摸了摸宁意的头,谁知对方顺势靠在了她身上,就像寻求安慰一样。关山月想推开却不知道该怎么推开他,不管是宁意是把她当妈还是有别的情感寄托,她好像都不太能接受。
“你看,小月阿姨和宁意哥哥就是夫妻,你现在信了吧。”
关雯雯和关慧慧屋里屋外到处跑着玩,这会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正撞见关山月和宁意抱在一块。关慧慧立刻喊了出来,因为她一直觉得关山月和宁意是一对。关雯雯反驳过她好多次,因为之前上课的时候,关山月明确告诉过她,宁意和她一样,只是学生。
“哼。”
关雯雯把刚才抓到的小虫生气地往脚下一丢,发泄自己的小脾气,还一脚把小虫送上了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