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宁意很自然的把自己当做了关浜村的一份子。对待关山月也无法只用老师这样一个单一身份,他以为他们在更多时候,是朋友的身份。这几个月以来,他们互相扶持着走来,一切情感上的变化,都是潜移默化中形成的。可就是这种水到渠成的情感依赖,现在看来,很可能只是宁意自己单方面的错觉。
“我是不是僭越了?”
宁意一个人长到这个年纪,原以为早就习惯了被人忽略的感觉。可是人就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忍不住要靠近。他是平静的问关山月的,可谁听不出那话里的失落与难过。
他把关山月当做自己很重要的人,就理所应当地觉得关山月也会如此看待他。可是刚刚他才知道,关山月一直都只是她自己。回想这几个月的相处,她不管遇到什么事情,第一个想的就是自己去解决,从来不会问自己的意见,也不会把自己考虑到会帮助的那个人。好像每一次出事,他都是硬往上凑,关山月才能看见他的存在。
或许就像关山月说的那样,她确实是一个有足够智慧与见识的成年人,在很多事情上会有比自己有全面的认知,以及更周全的处理办法。
他,好像并不被需要。
“僭越也说得太严重了,我还能不知道你么,就是担心我呗。但是你想啊,我这个年纪了,肯定有承担责任的能力,你真的担心过头了。”
宁意这个人,虽然平时相处起来,很容易被他的阳光和细致所感染。但是相处久了,不难发现他其实内心比较敏感。他这种敏感是向内扎进他自己肺腑的刺,旁观者不会被中伤,但是却能看到他小兽受伤的可怜姿态。
“我刚才说的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你最近太紧张了。”
不削于和别人解释的关山月,也有乖乖解释的时候。人与人的奇妙反应实在有趣,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骄傲鬼碰到委屈包,不肯低头的人,也有心软的对象了。
“我只是希望,你和我相处不要太为难,不要将就我。我不想我的存在,让你被迫改变舒服的生活习惯。但是你要是需要我,我肯定就在你身边的。”
宁意最怕的就是成为累赘,不管在怎样的相处关系中,他都很希望自己是处于一个正面积极的形象。
“我顶多就为难了几天,从你开始做饭起,我就不为难了。”
民以食为天,还得是把人嘴堵住。
“谢谢你关关,谢谢你接受我这种突然闯进你生活的人。”
关山月不喜欢宁意这么客气,这么卑微。这种不对等的相处,看似尊重,实则是朝着一种不健康的方向走。
“你可以谢谢我,但是不要忘记谢谢自己。你的出现对我而言并不是意外,这是赵明海有言在先的。我不知道你是对我一个人这样,还是对所有人都是如此,你总是处处替别人想,很容易忽略了自己的感受。你很好,最近琴艺也稳步前进,做什么都有条不紊。我有你这样的学生不亏,说出去也不丢人。以后不管是我生气也好,开心也好,你没必要那么快找自己的原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坏脾气,这与你无关的。”
宁意把手放在关山月的额头上测了测温度,“关关,你是不是有第二人格啊?”
这过山车的情绪,忽冷忽热的态度,谁架得住啊。宁意被人甩一大嘴巴子,又蜜罐子里泡了一圈,人都晕乎了。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只要是关老师夸他,他就屁颠地照单全收。
关山月熟练地把宁意的手打落,“你以为看小说呢,哪来那么多人格。”
“我瞎说话了,关老师都能哄我了,我还挑什么理。”
关山月满脸嫌弃,“像你这么年轻还这么啰嗦的的人,现在也是很少见的。”
但是,她在心里还补了一句,“不过也挺特别啊。”
车子终于重新启动,两人为一句话的事也能在路边唠半天,只能说是同道中人。但凡有一个不爱搭理的,就没得话头。
苏州入九了,温度偶尔也能到零下。太湖上面结了薄薄一层碎冰渣。从关浜村这个角度看过去,反着太阳光,像金色的大镜子。关山月拿手机拍了两张,一点拍不出肉眼的景色,不仅如此,还有两个路人乱入到镜头里。大冬天的,都是穿的深色衣服,一点点大的小人影,也看不清是谁。关山月放大画面,才认出其中一个是关东潮。
这人腿脚还真利索,从胡兰家回去没一会,这又溜达到村头了。关东潮身边的人,是一张陌生的脸,关山月从来没见过。不过现在,村里的考古项目已经结束了,村子进出不再严格把控,偶尔也有散客进来参观。关东潮作为村书记,有时候也会接待一些外边过来人。
“噗通。”
一个薄片型的石头从天空中划过,落入太湖,打破了薄冰层,砸了个大窟窿。远观近看的美感,瞬间被破坏了。
“关书记,你这进度也太慢了吧,再这样下去项目还怎么推进啊?”
说话的和砸石头的是同一个人——刘文,市旅游投资公司的项目总监。
半年前刘文在一次旅游推介会上认识的关东潮,当时关东潮代表关浜村参加会议,并且在会议上介绍了关浜村的旅游特色。这次会议并没有让很多人注意到关浜村的存在,只有刘文记住了这个小村子。事后他随手翻了一下关浜村的资料,发现村子里面有正在进行的考古项目。他当即就觉得这是一个大噱头,可以好好利用。刚好,他现在在公司的晋升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急需一个拿得出手的项目,给自己贴金。关浜村是个无人问津的地方,他可以用最少的资金拿下合作,中间还有不少捞油水的空间,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本来挺顺利的,村里出现了两个刺头,给我的计划打乱了。”
刘文于关东潮而言,那是一个大腿,得抱紧了。从他身上能得到的利益,比自己一辈子在小村里上班的工资都多。这种毫无盼头的环境,他真的过够了,现在的每一天他都想赶紧拿到刘文承诺的那一笔钱,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不是村书记么,不行你就把刺头赶出去啊。”
关东潮不知道这话怎么接,他是村书记不假,但他又不是村霸。怎么能他想把谁赶出去就赶出去的,人家住自己家,他管得着么。
“这不太好操作。”
“你还是太死脑筋,又没让你明目张胆的做,想想办法不是。”
张口就来,办法你倒是想啊,反正我想不出来。关东潮烦死了,又要赚钱哄着金主,又不想听他说的那些有的没的。
“好,我回头再想想办法。”
“对了,你那个后山得赶紧清出来了,我打算明年开春就要开始动工了。”
刘文和关东潮所有的交易,都只是口头上的,没有书面合同。他突然说要明年开工,关东潮觉得不妥。
“这恐怕有点难吧,村里的人还不知道这事,到时候要是起了什么冲突,对双方的影响都不好。”
“所以呀,这就是要看你的工作了,你赶紧该干嘛干嘛呀。我希望下次来的时候,至少有点进度了,行吗?”
“这件事也不难办,就是我开展工作,也要有点实际的材料去劝服村民,您看我们能不能先把合同给草拟了,以及把后续古镇建成后如何分红的比例都先条列出来。这样有理有据的,村民们看到才放心不是。”
关东潮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刘文是个狐狸,他怎么也是个黄鼠狼。
“关书记,你放心好了。我代表的是公司,不是什么草台班子,不管是后续的工程还是结项后的钱款,绝对不会亏待你和村民的。合同过几天我会让法务草拟给你先看,但是进度你也上点心吧。”
关东潮对合同什么的并不关心,他只不过想要一个有利于自己谈判的工具罢了。有了前面失败的经验,他也不打算找什么人搭伙。这一次,他就速战速决,赶紧把柞木林这个大麻烦解决掉,让大家死了心就行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件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