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摆渡人
《在一起》剧组2020-09-28 15:5616,986

  辜勇比武汉的普通市民更早察觉到新冠危机的到来。

  2019年12月30日晚上,一张“肺部病毒监测报告”的截图突然出现在外卖骑手微信群里,截图上一个红笔圈住的诊断格外显眼,诊断说明上的“疑似‘非典’、绿脓假单胞菌、46种口腔/呼吸道定植菌”的字样让人触目惊心,发截图的人在群里说:“中心医院发现疑似‘非典’!”

  谣言,这是辜勇看到这张截图后的第一反应,但白纸黑字上,红笔圈住的诊断说明还是让他内心感觉到一丝恐慌。紧接着,他在美团众包接单大厅里看到了一份跑腿单,客户注明购买50个N95口罩、100双胶皮手套、5瓶70%

医用酒精、10瓶免洗消毒洗手液送到某小区。谣言总有人信,真相也总有人不信,辜勇不确定真假,但接下了这一代购反常物品的奇葩单。

  31日一早,美团众包骑手辜勇像往常一样出门采购跑腿单物品。诡异的是,他就近跑了七八家药店,口罩和酒精被一抢而空,连药店店员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无数人来买口罩和酒精,很快,药店的库存就被买光了。

  辜勇不得不骑到更远的地方,在跑了大大小小多家药店之后,他终于找到一家还有口罩和酒精在售的店,但客户指定的N95口罩已经卖光,只剩下普通医用外科口罩。辜勇致电客户,询问是否可以用普通医用外科口罩代替N95口罩,电话那头的客户只能无奈接受。

  简短交流中,辜勇得知客户是在国外进修的武汉医生,这单跑腿单是给年迈的父母储备的,于是就向医生求证昨晚微信流言的真实性。医生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下,没有否认那个流言是假消息或是造谣,只是强调尽快把物品送到他父母家里,老人亟须防护消毒用品。医生还多叮嘱了辜勇一句:“你们每天在街上跑,接触很多人,给自己和家人也备一些这类东西,还有,最近少去医院。”

  医生在电话里的瞬间沉默,在辜勇的理解里,就是来自专业的确认,医生最后那句婉转的善意提醒,后来被辜勇一直记在心里。

  打完这通电话,辜勇拉响了自己的警报,在给客户买物资的同时,他也自费购买了一批口罩和消毒液,一方面应付随后几天越来越多同样要求的跑腿单,一方面为他隐隐担忧的未来未雨绸缪。当他大箱小箱往出租屋里搬自己囤集的消毒防护用品时,做直播的妻子文静还嘲笑他得了灾难妄想症。

  传言在2020年1月中上旬武汉的空气中被稀释无形,江城湿冷的冬天,马路上的人流依然拥挤,霓虹灯升起的夜晚,江水浮光,摩天大楼连同光影都在水面上摇晃,武汉到处都洋溢着迎接春节的欢喜气氛。

  1月20日晚,辜勇完成最后一单回家,电视里钟南山院士通过央视新闻宣布武汉发现了新型冠状病毒,14名医护人员已被感染,证明病毒人传人。本来在直播间吆喝的文静立即停了直播,两人没有对话,只有长久的沉默。

  只有身在武汉的人才知道,此时武汉比全国其他地方更恐慌。

  文静开口问辜勇:“你还打算春节不回老家?接受那个什么‘暖冬鼓励’?”辜勇之前就做出今年春节不回老家的决定,美团在春节期间发动骑手参与“暖冬鼓励”活动,7天不中断外卖跑腿就有额外奖金,连续13周51天不中断就多拿一个月工资,跑一个春节挣两万,这笔钱对辜勇很有吸引力。他说服文静错峰回乡,节后再回老家探望父母,文静不情愿,但也没有强烈反对。但疫情一起,还要“挑战”高薪吗?

  面对文静走不走的催问,辜勇搁置争议,第二天一早,仍然选择出门跑单。但在出门前,他带上了自己囤集了20天的口罩、消毒液和免洗洗手液。和大多数武汉人一样,从这天起,他戴上了口罩。

  一夜间,武汉像被装进了套子里。21、22日这两天,平台上全是买奥司他韦、阿莫西林、连花清瘟的跑腿单,药店价格一天一涨,平台给骑手的配送费也从每单5元涨到12元。

  武汉连续阴雨,辜勇穿梭于各大药店,餐箱里装满药包,搁不下的,就放脚踏板上。辜勇谨小慎微地遵守医生的告诫、20天不踏足医院的自我规则,在面对一份“取送10瓶救命急用的免疫球蛋白到医院病房”的跑腿单时,他第一次发生了动摇。这份跑腿单在接单大厅躺了一小时无人问津,这时候,没有骑手肯冒生命危险往医院跑。辜勇不时进接单大厅看看有没有人接单,最后,他点击接下了这一单。

  一踏进武汉中心医院后湖院区门诊大厅,真实的恐惧就狂涛骇浪般地淹没了辜勇,让他几乎抱头逃窜。他怀抱着装有10瓶免疫球蛋白的背包,被拥挤不堪的几百名患者吓呆,从来没见过医院门诊挤了这么多人,几乎要爆炸,椅子上全是东倒西歪、面容憔悴的老年人,墙边地上一溜儿病患席地而卧;中青年们穿行于人群缝隙,急走叫嚷;几名护士身穿防护服、头戴口罩护目镜面屏,全副武装,来回奔跑,身前身后拖着一个大彗尾,都是心急如焚的病患家属。

  辜勇的理智是转身就跑,脚下本能后退,后背与一个往前冲的中年妇女相撞。中年妇女无视辜勇,径直冲向一位护士,一把抓住她胳膊哀求:“求求你护士,有没有多余口罩给我一个?我一个也买不到了……”

  门诊护士抱歉回复:“有富余我愿意给您,可我们防护也不够,一天就发一个口罩都要省着戴……”

  中年妇女转回身,辜勇看到她的正脸,没有口罩,只能用围巾裹住头脸,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下免疫球蛋白跑腿单的女客户出现在门诊大厅的另一侧,远远看到美团骑手的明黄头盔和外衣,她频频用手势示意辜勇后退、不要进来。辜勇像得到赦免一样,掉头逃出门诊大厅。女客户跟出来,两人隔着几米距离,辜勇把免疫球蛋白交到客户手上。听到女客户因丈夫呼吸障碍在吸氧,加上等候多日等不到一张床位,所以不敢离开病房半步的解释后,辜勇心里明明对接这趟单来医院而后悔惶恐,却主动加了女客户微信,说:“你再有需要,直接发微信给我。”陌生骑手的好心,勾出了女客户的眼泪,辜勇看不得这个,转身就走。

  回到电动车前,打开餐箱,看见里面自备的两包口罩,一瞬间,辜勇心里的某样东西被点燃,恐惧自保烟消云散,抓起两包口罩,折回门诊大厅,寻找四处哀求口罩的那位大姐。

  大姐接过口罩的一瞬,双膝跪下去,辜勇抓住她双臂,把她拉起,更多手向辜勇伸来,更多双眼眼巴巴地望着他,两包口罩一发殆尽。回家上楼前,辜勇进行彻底地消毒,餐箱、坐骑整车消毒,自己也全身喷洒,进门立刻脱下外衣外裤,冲进卫生间洗脸洗手。

  走不走的冷战持续在辜勇和文静之间,辜勇一直用沉默拖延,22日深夜,一条手机消息让人震惊——武汉要关闭离汉通道了!

  这是一件前所未有的突发事件,在所有国人的人生经历中,都是。距离离汉通道关闭还有8小时,文静平时开的一辆经济型轿车,够他们在这之前逃离武汉,逃离疫情。

  车被堵在离城主干道的汪洋车流里,而对向的车道,空无一车。

  辜勇突然对开车的文静说:“你走,回家以后不要出门,也别让二老出门,后备厢里带的防护消毒品、食品够支撑你们居家隔离一阵儿。”

  “你要干什么?!”

  “你回去,我留下。

  ”辜勇挣脱文静下车,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文静追下车,冲着辜勇的背影破口大骂,辜勇头也不回,逆着车流往回走。

  他拖着行李箱徒步回到家,看见文静的车停在楼下,她也回来了,选择留在这座城里,和他在一起。

  23日上午十点,离汉通道关闭。一夜间,往常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的街上,此刻空无一人,犹如布景,只有救护车呼啸而过。

  辜勇的坐骑孤独地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偌大的武汉、整条街道、整座城,突然变成了他一个人的。

  除夕夜,辜勇不再接单,文静做了两人的年夜饭,在央视春晚的歌舞表演中,他们安静地吃着。这个除夕的武汉,和这个小套间一样,静寂无声,只有电视发出来自遥远世界的声响。

  辜勇先是看到“一线医护的年夜晚只有方便面饼干”的朋友圈,接着,餐厅老板老郝给辜勇打来电话,希望他能把三十份爱心捐赠餐送到金银潭医院重症科ICU病房。文静抢过辜勇手机,斥责老郝躲在家里收钱献爱心,却让辜勇去医院冒险。文静电话还没挂,辜勇已经蹬上鞋走到门口。

  文静用身躯挡在门口:“现在去医院太危险了!辜勇,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你去冒险,就是把我也置于不安全的境地!”

  在一线拼命却吃不上一口热饭的医护和无人接单去送的三十份餐驱动辜勇迈出家门,他安慰文静:“我有防护,送一趟就回来。”

  “你就是一送外卖的,这时候逞什么能啊?!”

  “这会儿不就是需要送外卖的嘛,我不去,谁去?”

  一把车钥匙飞进怀里,文静无可奈何地吼他:“开车去!”

  三十份餐送到金银潭医院,门诊大厅里依然人头攒动,

  没有一丝年夜气氛。收餐医生电话里的语气既诧异,又满是惊喜,他叮嘱辜勇不要走进急诊科,危险!约在医院后门外交接。

  辜勇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交接餐仪式,对面医生高声呼喊阻止他前进,让他将餐盒放置于两人的中间地带,辜勇大声求证手机号码,得到印证后,放下餐盒,后退;医生前进,取走餐盒。

  两人挥手致意,医生高声道谢,辜勇喊了一句:“你们是武汉的第一道防波堤,挺住!”

  陌生的医生和骑手,穿越十几米距离、几层口罩以及护目镜的阻碍,彼此无言注目,湿目告别。

  2020年除夕钟声敲响,辜勇开车转到中心医院门诊楼外,远远见一位年轻女性走出门诊楼,走到路边,左顾右盼,似乎在找车,但街上没有过路车辆。

  辜勇缓缓驶向她,她一直凝视他,两人隔着车窗,通过目光无声交流。看得出来她是刚下班的女护士,但此时的武汉根本打不到车。辜勇踩下刹车,尽管和医护同乘一车无法保持安全距离,极度危险,但他还是请护士上车。护士非常意外,辜勇拿出驾驶证自证身份,护士却解释她的意外是因为这时候竟然有人不嫌弃医护、愿意搭车接送。

  护士正要上车,一声“平小安你给我站住!”传入耳畔。

绒衣下罩着护长服的护士长风风火火地追出门诊楼。

  中心医院急症病房的护士长与她手下的护士平小安,两名女医护紧张对峙,辜勇被迫旁观她们之间的争执,迅速明白了原委:平小安结束除夕夜的漫长夜班后,一下班就向护士长提出辞职。可是,急症病房每名医护已经超负荷工作半月有余,一个岗位空缺,一时无人填补,其他人就必须担起她甩下的工作量。

  护士长命令平小安再坚持几天,撑到自己找人来接替她。平小安拒绝:“你没有强迫我的权力,但我有拒绝你的权利。”护士长哑口无言,没错,事实如此。

  平小安反问护士长:“医院保护我们医护了吗?没人保护我们,我不能自己保护自己吗?”

  护士长理屈词穷:“我尽全力在保护你们了!”

  “可你一个人、我们一个急诊科远远不够,那么多人倒下了,我真的怕……你不怕吗,护士长?”

  “我怕,但是……如果我也因为怕而离开、逃跑,躺在里面的人还能靠谁?”护士长筋疲力尽,放弃挽留:“你打好辞职报告,我和艾主任立刻签字,回家吧。”

  平小安瞬间泪崩,冲她背影喊:“谢谢你护士长!好好保护自己!”

  护士长头也不回,进了医院。

  车在无人的街道和两人的沉默中行驶着,通过后视镜,辜勇看见平小安坐在后座一直在哭。他不耐烦地问平小安要去哪儿,平小安一双泪眼瞪着辜勇,充满攻击性地反问:“你心里是不是认为我是个临阵脱逃的逃兵?”

  辜勇不回答,眼神在说:没错,你就是逃兵!

  陌生司机沉默的眼神像针一样刺痛平小安,她二话不说就拉车门下车,辜勇赶忙踩下刹车。

  面对追赶上来的辜勇,平小安一把扯下口罩,勒痕、创伤、湿疹让一张清秀的脸近乎惨烈,颤抖的手粗糙、红肿、干皮。

  辜勇动容:“我知道你们辛苦,但是……”

  “你知道个屁!你想说什么但是?但是我是个护士,那些是我应该做的是吗?可是凭什么啊?!我当初学医从业是为了救死扶伤,不是为了自己来找死的!那些患者的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了吗?我们在拼死保护别人,可是谁来保护我们?我想活着,我有错吗?!”

  辜勇的心在战栗,只是默默倾听,让眼前这位心力交瘁的年轻护士释放积攒了一个月之久的身体和心理的双重重压。

  平小安坚持支付车费后弃车步行,辜勇望着她远去、消失不见,只有空荡荡的马路延伸向远处,变成一条线。

  大年初一早上,通宵奔忙的辜勇回到家,文静摆给他一张霜冻般的冷脸。他干脆忤逆到底,提出自己搬出去,住到骑手小兄弟小帅的集体宿舍,保障文静的安全。文静质问:“你就为了那点儿钱吗?”辜勇变本加厉,进而提出把家里的车也开走。他有了新打算,计划义务开车接送医护人员上下班。

  文静知道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放弃挽留。

  辜勇临出门抓走鞋柜上的车钥匙,回头想和她说句话,

  却换来文静一声怒吼:“滚!”

  辜勇出了楼门,正要上车,楼上突然传来文静一声斥骂:“辜勇你听好了,逞完能,给我平平安安滚回来!”

  辜勇喉结哽咽,眼角刚湿润,就被隔壁楼上模仿文静的男声“逞完能给我平平安安滚回来!”给逗乐了。

  因为小帅节前回家前把宿舍钥匙给了辜勇,他得以在小帅的“狗窝”里暂住。睡到半夜,他被稀里哗啦的开门锁声惊醒,一跃而起,准备和入室贼搏斗,却看清深夜回来的竟然是屋主小帅。

  小帅骑了两天一夜自行车,从湖北农村老家,一路走小道,回到武汉。为什么千辛万苦骑回来?小帅说:“我在家算过一笔账:我一天送30单外卖,就有30个家庭不用出门,不被感染;我一天接送5名医护,每人节省1小时,就替她们节省5小时,10天就是50个小时,医护的50小时,能救多少条人命?”他自作多情地总结:“大数据告诉我,这时候,很多人都需要我。”

  一月底,骑手买不到的东西越来越多,酒精、N95口罩、生日蛋糕、新鲜菜薹、现杀活鱼,当然,更买不到药。

  辜勇接到一个帮忙买奥司他韦、阿比多尔的跑腿单,这时候的武汉能买到这些药已经非常不易,跑到夜里,他才买全要买的药,送往客户家。

  到客户小区楼下,辜勇被疾控中心的车辆和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拦在楼门外,楼上有人死在家里,未确认是否感染,疾控中心接报赶来死者家里进行消毒。

  疾控人员的车辆撤离,辜勇再次致电客户电话,对方始终不接。本可以撤单走人,但辜勇加了一层口罩,戴上护目镜和胶皮手套,走进楼门,迈上楼梯。

  三楼一户的铁栅栏门半敞着,楼道里消毒液刺鼻的味道到达顶峰,这就是买药客户的家庭地址。

  辜勇轻声询问:“请问是您美团下单买的药吗?”

  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女孩从黑暗中走到铁栅栏后,回答他:“不用药了,奶奶死了。”

  辜勇震惊,他举着药袋,给也不是、收也不是,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女孩出人意料的平静,礼貌地说:“谢谢哥哥,但是药用不上了,你给需要的人吧。”

  就在女孩合拢房门前,走掉的辜勇折回铁栅栏外,把药袋塞进门里:“收好,可能还会用到。”

  女孩下意识退回门内两三米远:“别过来!我可能也被感染了,会传给你,要不就挂门上吧。”

  辜勇无法就这么走掉:“奶奶是病毒感染吗?”

 “不知道,她发烧、拉肚子、浑身没劲儿,去医院输过液、吸过氧,也拍过CT,但住不进去,今天烧得更厉害了,开始上不来气,晚上就……”

  “你有没有发烧、不舒服?”

  “我没有。”

  “家里有人管你吗?你爸妈呢?”

  “爸爸确诊了,在医院。”丝毫没有提及妈妈。

  “就剩你一个人了?!”

  “我一个人可以。”

  辜勇心里翻江倒海,这个三口之家,父亲新冠确诊、人在医院、生死未卜,奶奶刚刚过世、消过毒的遗体正躺在卧室床上,孤身一人的未成年女孩站在面前,一滴眼泪也没掉。

  辜勇提议女孩去外面找个酒店房间住下,自己可以帮她付酒店钱,避免她和奶奶的遗体共居一室。

  女孩说:“我不怕,她是我奶奶。”

  辜勇浑身上下摸索,从挎包里掏出常备的纸笔,写上自己的名字、手机号,把纸条塞进门,告诉女孩以后每天他过来一次,给她送两顿饭和需要的东西,一旦出现发热干咳拉肚子,立刻联系他,他开车送她去医院。

  女孩点头,说:“号码我记住了,谢谢哥哥!”

  辜勇临走前,女孩拜托他寻找自己爸爸的下落,她想确定爸爸是否还活着,她爸爸叫纪述,她叫纪念。

  辜勇疾步冲出纪念家的单元门,在小区里就拿出手机,按照纪念给他的号码拨电话,电话关机,无人应答。

  坐在小区的石凳上,辜勇第一次哭了。离汉通道关闭以来,这7天,他体会到了长这么大加起来都没有过的无力感。

  一座山,向他压过来。

  辜勇更玩命儿地飞驰在路上,一天十七八个小时,他不是在送外卖的路上,就是在志愿开车接送医护的途中。每天、每时、每刻,他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不是谁的救世主,却是那一刻的救命草;他也收获被他帮到的人的感激,

  并非感恩戴德,彼此却铭刻于心。

  早起开工,辜勇先回一趟自己家,不停留,取走文静早起做好的两盒热菜饭、水果点心酸奶,第一站先给一人在家的女孩送去。

  他接手照顾纪念的第一个上午,一进小区就看见殡仪馆的黑车停在楼下,纪奶奶的尸袋被抬进车里,纪念在后面追赶,直到殡仪车消失不见。辜勇拎着饭盒食物,走到蹲在地上哭泣的纪念身边,沉默地陪着她。

  路上,一对年迈夫妇相互搀扶蹒跚前行,看见辜勇的坐骑,似乎难以置信,远远问他:“这时候还有外卖?”辜勇高声回答:“有!一直都有!有什么需要就给我们下单。”老夫妇脸上绽放出拨云见日的笑容,频频点头。这一点点非常时期的正常,让他们欢欣雀跃。

  中心医院成了辜勇天天往来奔忙的据点,他却再也没有遇到过护士平小安。一晚,辜勇接送医护,其中一趟就是送劝阻平小安辞职失败的护士长返回酒店。护士长坐在后座,摇下车窗,拉下口罩,露出满是勒痕伤痕的脸,让风吹到脸上,感受平日习以为常、此刻却如此珍贵的空气,闭上眼睛,享受短暂的放松时光。把护士长送到被政府征用来安排医务人员住宿的酒店,辜勇叫住她:“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一个叫纪述的危重病人,你们医院有收治吗?”护士长一时想不起来,答应上班帮忙打听。始终没有纪述的下落,但辜勇每天都没有放弃寻找。每晚,辜勇都会抽半个小时,开车到纪念家小区,上楼看看她有没有出现新冠症状。两人慢慢熟悉,隔着铁栅栏门,一个坐小板凳、一个坐楼梯台阶,一里一外说会儿话。每天看一眼纪念,辜勇才能踏实。

  外卖员和客户之间默契地流行起无接触交接单,辜勇习惯了把东西放在客户家门口就走。这一趟,他发现客户门外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罐头瓶,外面套个布袋子,瓶身的便利贴上画着一张笑脸,写着:“我们一起保重!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

  无声的感谢和无声的激励,就这样在隔绝的城市和陌生人之间默默流动。

  当疫情发生、病毒蔓延,整座城市陷入停摆,关在每一扇门里的每一个家庭,成为一座座孤岛……不过还有外卖骑手和快递员孤独地行驶在街道上,为每个出不了门的家庭送去必需品,向需要扶助的患者伸出援手。只有他们,能走到空城的每一个角落,能看到足不出户的人们看不到、却每时每刻都在真实发生的众生百态,他们是武汉的生命线,是这座城里的“摆渡人”和“外卖侠”。

  小帅接下一个奇葩单,一个女客户节前离开武汉,把一只名叫“雪糕”的猫独自留家,客户逾期无法归汉,志愿者上门帮她添水添猫粮,一个不留神,受惊吓的“雪糕”夺门而逃、不见踪影。“雪糕”的主人心急如焚,在美团下了找猫单,小帅挥刀力斩抢单,拉着辜勇去抓猫,因为找猫单给的钱多。

  一路追踪猫的踪迹,两人爬上楼顶天台,眼尖的辜勇率先发现一个毛茸茸的身影趴在高处,小帅抢单干脆利落,这会儿却因为恐高怂得死活不肯爬梯子。辜勇孤身攀爬,爬上高处却一动不敢动,他发现天台边缘伫立着一位中年男人,乱发在风中飞舞,随时可能迈下天台。

  人猫都要救,外卖小哥太难了!辜勇蹑手蹑脚地迈上天台,悄悄向男人挪动,他的救人战略是快速出手从背后抱住人。就在辜勇距离战略告捷只有一步之遥时,中年男人突然转身,表情比偷袭者还诧异。

  辜勇磕磕巴巴、掏心掏肺地说:“大哥、大哥你别想不开,你现在得的这种病呢,也有人能挺过去,是吧,全国人民都支持咱呢,到了春天,这、这事就过去了,疫苗也有了,咱、咱别想不开。”

  中年男人淡定地回答:“谢谢小哥了,我在家里闷得慌,出来透口气。”

  原来只是误会一场,虽然很尴尬,但是很温暖。

  “雪糕”也被手到擒来,猫主人喜极而泣,给辜勇、小帅一人打赏二百五十元,还给他们发来一条微信:“我都绝望了,谢谢你们,没有放弃这只猫。”小帅冲锋退后、领赏在前,抢过“雪糕”,推开辜勇,独自出镜,在手机视频里向猫主人邀功。

  看到平小安发了一条朋友圈,悬赏午夜十二点从中心医院接送她去20公里之外的近郊,辜勇猜想:她这是彻底辞职回家了吧,毕竟不再是医护人员,不再享受志愿者免费接送的服务。

  午夜十一点半,送完医护们下班,返回隔离酒店后,辜勇看看表,不由自主又开回中心医院。

  平小安见一辆车停在自己面前,车窗后是一张熟悉的脸,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司机。辜勇说:“我看了你朋友圈过来的。”平小安恍然醒悟,这才想起他是除夕夜她对着发飙的人,有点尴尬局促:“进隔离病房前我发的那条朋友圈,过了七八个小时出来一看,没有一条回复,我还以为没有人肯这么晚拉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汽车向20公里外的目的地开去,车里沉默着。辜勇率先打破僵局:“这么远,回家?”平小安点头:“嗯,回家。”

  辜勇嘟囔一句:“可算能回家了。”平小安不解他这句话背后藏的是好意,还是讥讽,抬眼,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相遇、交汇、再错开。平小安反问:“上次遇到你是给医院送年夜饭,现在当志愿者接送医护了?”辜勇:“对,接送你们……”

  他顺一下嗓子,作出微妙调整:“接送医护上下班。”平小安一愣,瞬间醒悟她被他开除出医护队伍的事实,她把视线投向车窗外:“我会按公里给你付费,不用你白送我。”

  路程确实远,平小安头倚靠枕睡着,辜勇从后视镜里看她,20岁出头的女孩,这么年轻,被疫情一把推上火线当英雄甚至烈士,有点胆怯软弱……

  到了目的地,辜勇熄火,平小安睡得正香,他不忍心叫醒她。平小安醒来,见辜勇静静坐在前座,她要微信支付,他摇头拒收转账。平小安下车,刚走到小区门口又折返,问辜勇是否愿意等自己一会儿。

  没过多久,平小安手拎一只保温桶下楼,坐进后座,一言不发,打开保温桶,坐在车里吃起来。辜勇不发动车,等她吃完。吃着吃着,平小安哭出来,哽咽着说:“我没进家门,怕传染我爸妈。”辜勇惊讶地问:“你不都辞职了吗?

  ”平小安回答:“就算辞职,也是等疫情过后。”

  楼上一扇窗里的灯依然亮着,辜勇顺着平小安的视线望上去,一对人影站在窗口,像目送,也像等待。平小安嘟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家?”辜勇说:“不会太久。”

  把平小安送回中心医院,开走前,辜勇对她说:“每天把上下班时间用微信发给我,我来接送你。”他目送平小安走进医院,开始又一天的战斗。

  突然接到护士长的电话,她告诉辜勇找到纪述了:“前几天已经危重插管,现在脱离了危险,人被我们从死亡线上拽回来了。”

  眼泪喷涌而出,辜勇冲到纪念家小区,冲楼上高喊:“纪念!纪念!你爸爸还活着!找到了!他现在在中心医院,过两天就能回家了,还活着!”

  纪念从阳台上缩回脑袋,背靠墙蹲下,蜷缩成一团,我们第一次看见小女孩的眼泪。

  “他还活着”的声音还在小区的上空回荡,一声“武汉加油!”的呐喊响起,接着,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齐声呼喊:“武汉加油!”辜勇仰头寻找那些声源,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微笑。

  接到文静微信:“晚上滚回家吃饺子!”辜勇回家,两人两盘饺子就着下酒菜,一个在卧室,一个在客厅,隔着视频碰杯。文静开悟了:“我彻底看透了,你不可能是一个赚钱的人。这次疫情让我有个特别深的感触,那就是:啥荣华富贵、啥功名利禄,都是浮云……好好活着,能舒展地喘气,都是幸福!往后我就一个生活目标:裹紧咱俩的小被子!”

  卧室门“哐当”一声开了,文静站在门口吆喝辜勇:“你给我过来!”

  “干嘛?”

  “裹紧咱俩的小被子呀!”

  文静呼啸而来,揪住辜勇衣领,把他拖进卧室。

  空空荡荡的江汉大桥上,辜勇和小帅的两辆坐骑不期而遇,车头顶着车头。“凑一起聊一块钱的,喘口气,继续跑。”小帅兴奋地向辜勇嘚瑟。今天他给一个九分美女跑腿送生活用品,完了姑娘给他发微信说:“要是没你,这个春节我就过不去了!疫情过后,我要请你吃一顿饭,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小帅表情旖旎,充满遐想。

  辜勇泼他冷水:“你想多了。”

  小帅不理他,继续嘚瑟:“不枉我两天一夜披荆斩棘骑回武汉,这几天,所有人都对我说‘谢谢’,他们谢我的话、还有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英雄,我感觉:我全身好像放着光。”

  辜勇又一瓢冷水泼过去:“错觉!疫情过后,我们一定会被忘记,还是被人忽略。”

  “不管!让我嘚瑟一会儿!”

  不远处,警灯闪烁,警车开道,五辆满载北京援鄂医疗队的大巴穿越江汉大桥,浩浩荡荡从他们面前经过。

  小帅像被打了鸡血,窜上中间隔离带:“全国驰援到了!咱快熬出头儿了!”向大巴挥手呼喊:“你们可来了,武汉死不了!”车上的首都医生们冲街面上仅有的两个武汉外

  卖小哥挥手,握拳加油。

  辜勇终于哽咽出一句:“武汉加油!”

  浩荡的长江水在桥下奔流、生生不息,这座蒙难的英雄之城,即将恢复生机。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盖世英雄?不过是挺身而出的平常人罢了。

  (编剧高璇、任宝茹,导演沈严、刘海波,策划刘浪、李匡宁,执行制片人范霞、姜冬梅、郑天滏)

  

  

  主创说

  高 璇、任宝茹:

  给剧中一对父女起名纪述纪念,就是我们做这件事的初心

  从2020 年1 月23 日武汉关闭离汉通道起,整个2 月宅居隔离的日子里,除了吃饭睡觉抢口罩,就是上网追踪新闻,所有时间都在关注疫情,心情随着每天形色众生的命运波澜起伏。自己的剧本工作本应该按部就班推进,但在那个时期,根本做不到。

  每个写作者,面对一个前所未有、席卷全球的时代大事件,怎么可能抽身事外?更何况,这场疫情就像人类面对极端危机时的一个试验场,政治、体制、人性、民主、自由、生命观、价值观、医疗体系、科学水平、社会保障,都在这个试验场里被展现、对比、验证和反证,甚至,固有认知被颠覆,被重新思考,被重新定义。

  对编剧而言,这样一个全方位集合政治、经济、医疗、政府、社会、民生的标本事件,乃人类不幸,却是创作之源。

  在海量阅读里,我们不止被一篇关于武汉外卖快递员的报道感动,这也关乎个人感受,春节空城的北京在疫情期间也近乎隔绝,宅居还能维持饮食生活质量,完全仰外卖小哥鼻息,对他们心怀感激。安全居家,在网络上远观医护、疾控、军队、警察、志愿者、网格员、流调员那些冲上一线的英雄护卫武汉乃至全国,在彼此隔绝的现实里,我们唯一离不开的,是外卖小哥。特别钦佩传统媒体在疫情中展现出来的社会使命和新闻职责,他们逆行而上,源源不断从武汉传送出海量文字,让我们远隔千里都能触及那些被采访、被记录者的呼吸温度,感同身受他们的悲欢离合。第一手素材,全部来自传统平媒记者的现场亲历采访,他们替我们物色、筛选、记录、刻画,构建起每个动人角色的原型。基于足够多的阅读积累,2 月底,当耀客吕超总电话邀约我们加入抗疫剧《在一起》的创作时,我们当即锁定题材,提出写武汉外卖小哥,这与广电总局电视剧司高长力司长上任三天便萌生出创作时代报告剧的创意不谋而合,《摆渡人》既是命题作文,也是自主原创。

  《摆渡人》成为第一个完成的剧本和第一个过审、拍摄、杀青的单元,从大纲到剧本定稿,26 天,高效顺畅、一气呵成,因为用真诚写实。

  《摆渡人》里,没有一个人物无原型,没有一处情节不源自真事,这一次,我们没有编,只是织,把看见、听到、感动的人和事进行捏合、组织、结构。从海量人物事件里选取素材也丝毫不是难事,只有一个标准:最打动我们的,就意味着一定是最打动人心的。

  辜勇不是一个外卖小哥,他是成百上千武汉外卖快递员的糅合体,我们通过他每天在这座城里的孤独骑行,把视角镜头伸到平常人无法看到的角落,他遇到、接触、帮扶过的每一位普通人:医护、病患、家属、市民,都源自武汉。

  《摆渡人》用一名外卖员的足迹,动态全景地纪录了1 月21日到2 月7 日这最困难的16 天、最悲壮的武汉城、城里抱团互助的平凡人。

  面对国家任务,没有功利心,我们是,沈严、海波两位导演也是,雷佳音、倪妮、张静初、蒋欣等演员都是如此。

  因为我们共同经历了这场恐惧、悲伤、振奋、凝聚的灾难,有一个真实纪录它的机会摆在眼前,你想对得起自己的眼睛和良心,对得起用一城封闭换来全国安全的英雄城市,对得起那些经历过恐惧、悲伤、离散的武汉人。

  沈严导演问过我们,辜勇从自保的升斗小民到伸手救助别人的转变发生在哪一刻?我们说就在他面对一份谁也不肯接的医院跑腿单,面对一个苦苦哀求口罩的病患家属的那一刻。我们,从来都相信英雄主义的存在,而且相信:英雄主义就存在于看上去一点也不英雄的凡人心中,甚至,英雄主义的定义不再是拯救地球挽救人类,而是非常时期,当社会停止运转、世人放下一切时,一些平凡人坚持做最平凡的事。

  感谢两位,一位是我们的采访对象:武汉美团骑手老计,他没做过什么惊天伟业,只是在疫情期间,在他的微博账号上,每天记录所见、所感,买什么、送什么、吃什么。那些平实细微、鲜活动人的话和事,都被我们写进了辜勇的台词里,他是外卖小哥中的文艺青年;一位是耀客的责编刘浪,他春节回湖北老家,被困在恩施,直到湖北人被允许外出才返京。在《摆渡人》的创作期里,他隔着千山万水,云履行责编职责,

  从搜集素材到联系采访对象,给予我们全力支持,最宝贵的,是他以一个湖北人的身份,不时为我们提供一种“在场感”。

 

  

  沈 严:

  《摆渡人》最想表达的就是普通人的善意

  今年2 月份的时候,吕总跟我说了《在一起》这个项目,问我愿不愿意来,我说当然愿意。因为这个项目最打动我的点是“普通人发出的善意”,这种善意值得其他的普通人表示敬意。“其他的普通人”中就包括我。

  但是,也会有顾虑。我和编剧在讨论剧本的阶段,看到有人把疫情期间微博上与武汉相关的视频剪成了一个18 分钟的短片,看完之后特别颓,因为真实的力量太强大了,我要怎么拍才能打动观众。我不想有不真实的地方,希望实事求是;再就是,不想煽情,从开始就想好了要收敛和克制,越克制会让人越心疼。

  定下真实、克制的基调后,就是如何通过心理、行为等细节来表现这个外卖小哥的故事。这个人物有多么了不起吗?并没有。只是当大环境发生了改变,他还在坚持做些什么的话,他就很了不起。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普通人,都没有那么高大全,有时候会为自己考虑,有小算盘,有斤斤计较的地方,但底色都是善良的。当灾难来临的时候,谁都会害怕,外卖小哥也会害怕,甚至考虑过要临阵脱逃,但是善良把他留住了。他们并没有作出多大的牺牲,只是在他人需要帮助的刹那,他们停留了脚步,我觉得这个是特别珍贵的地方。

  我们所有演员的完成度都非常高。雷佳音在表演时一直强调要去“性格化”、去“戏剧化”,完全把自己沉到了角色里;倪妮演护士平小安,第一天就拍情绪最激烈的戏份,她非常紧张,压力很大,早早就做各种准备,在现场一直跟医护人员交流,希望呈现出最专业的一面;我和张静初、蒋欣都是第一次合作,之前不怎么了解,她们在非常有限的人物塑造空间里做足了功夫。比如张静初前一天会去看第二天要拍的主场景,会帮着美术师傅和道具师傅一起布置房间,讨论如何摆放道具更真实,真的很敬业。蒋欣有场戏是被倪妮问:“师傅,你不害怕吗?”我们在对词的时候,蒋欣说:“我当然怕,但谁不怕,如果我现在跟你一样跑了,那里面的病人怎么办?”我当时跟蒋欣说,要不要试试不要说出“我不怕?谁不怕!”这6 个字,要演出来。当我回到监视器的时候,看到这段真的是演出来的,演出了一个普通人的胆怯和恐惧,但是善良和责任又告诉她这时候不能擅离职守。

  这次的拍摄过程非常难,要克服很多平时想不到的困难。拍摄的时候是在3 月,考虑到安全问题,我们没有去武汉实地取景,这也是创作的遗憾吧。但我们几乎避开了拍摄取景地所有的地标性元素,希望能够还原出武汉的感觉。剧组还从武汉专门调了三辆出租车供拍摄使用,还有天气,我们也查了故事发生时间真实的武汉的天气状况。但肯定会挂一漏万的,希望看到这个故事的人能谅解吧。

  《在一起》马上就要播了,《摆渡人》的故事如果能够激发出更多普通人的善意,那么让这种善意得到更多的敬意就足够了。

  

  

  刘海波:

  不想刻意煽情,但还是会被触动

  我来拍《在一起》是因为沈严导演的关系,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是很好的搭档。当时在家接到沈严的电话,他让我看看《摆渡人》的剧本和大纲,看完后我挺喜欢的。他问我有没有兴趣一起拍,我当场就答应了。因为疫情期间看到了很多医护人员奔赴武汉,也从新闻中了解到了很多感人的人和事……正好有这么一个题材,我应该去拍,这也是影视人的一种责任吧。

  拍摄前,我和沈严就商量该用什么样的风格去呈现,当时就确定了不要刻意煽情,按照生活常态来拍的策略。有时候拍到了某场戏,真的会被不自觉地触动,演员的情绪就会自然地出来。我记得有场戏是拍一个小女孩的奶奶因新冠去世从家里被拉走,小女孩的父亲也住院了,就剩她一个人在家里……这一幕让辜勇亲身感受到疫情给普通家庭带来的灾难;还有一场戏是辜勇和小帅(另一位外卖小哥)恰好遇到第一批援鄂医疗队的车队进入武汉……拍摄这场戏的时候我们都想说:“武汉加油!中国加油!”

  《摆渡人》这个单元中的人物都是最普通的人。辜勇是个外卖小哥,他骨子里不是英雄,在疫情肆虐时他也想过逃离这个城市,但就在他去医院送了一单免疫球蛋白后,在他目睹了医院触目惊心的情况后,他的内心有了一丝变化,他决定留下来,不是要做英雄,也不是奔着干出惊天动地的事儿,而是能做什么就做点什么。最开始可能是想多接几单挣点钱,但在意识到自己能帮助到有需要的医护人员时,他体会到了“摆渡人”的价值和意义。

  倪妮演的平小安是个普通的护士,压力太大有些扛不住。蒋欣的戏份很少,但完全演出了既关心理解下属的感受,又不能放弃病人,且最终选择坚守岗位的那种纠结中的坚定。

  张静初演的角色叫文静,在剧中是雷佳音的妻子,这个人物的身份设定是在美容院工作。这对小夫妻想在武汉扎根,想多挣点钱。辜勇晚上八九点钟在送外卖,那文静能做点什么?张静初就给了一些想法,比如在家直播。有天我们真的拍了10 分钟,张静初自己在那介绍袜子、生发剂等产品,还聊她和老公的感情……就非常像直播的状态。总之,这些演员都非常优秀,他们都在思考如何使角色看上去更加真实可信。等《在一起》播出后,我特别想让大家看到武汉人民当时的坚持,看到国家对武汉这座城市的坚持,看到所有中国人的坚持。

  

  

  雷佳音:

  塑造外卖小哥,表演要“去性格化”

  最开始知道《在一起》这个剧是在网上,据说有很多知名的导演参与,没想到自己后来也有这个荣幸,而且又是跟沈严导演合作。上一次合作还是拍《我的前半生》时,合作非常愉快,各个环节非常舒服,这次更默契了。

  《在一起》中我演的单元叫《摆渡人》,讲述了外卖小哥辜勇为城中的人们解决生活难题的故事。这个角色是很多原型人物的集合,开拍前剧组给我看了很多相关资料,在看完剧本后我也在想这个角色应该怎么演。

  电视剧有电视剧的表达方式,但是如果真的按照电视剧的感觉来演的话,不一定特别真实,因为这个事件的大环境太真实了。如果说在以往的作品中,演员主要想的是怎么性格化、怎么突出自我,那么我现在演的这个外卖小哥就是如何去性格化、如何隐藏自我。因为在大的历史背景下,小人物去做好事,真的不会一夜之间因为某件事就突然间转变了,他可能就是人的一个正常反应。在当时疫情正严重的时候,这位外卖小哥去帮人送药品、送口罩的行为的主观性可能没有那么强,可能就是被周遭发生的一切裹挟着去做了好事,完成了善举,一步步地成了“摆渡人”。

  《摆渡人》的剧本中有很多疫情期间发生在武汉的真实事件和场景,所有演员的表演和导演的拍摄也是接近纪实风格的。这个故事我拍了十天左右,没怎么刻意做造型,就是尽可能地感受一个外卖小哥的真实生活状态。这次疫情是每个人的真实经历,它就发生在你我身边,它带来的影响和创伤有身体上的,也有精神上的。疫情期间,各行各业都投入到了抗疫行动中,医生作为最美的逆行者,奋战在抗疫一线;平民英雄如辜勇,尽自己的所能做好“摆渡人”;作为演员,我也在想能为抗击疫情做点什么,能够参与《在一起》这个剧,把平民英雄的故事传达出去,让更多的人看到、感受到,这就是演员这个职业存在的意义,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有社会意义的事情。

  

  

  倪 妮:

  塑造好“平小安”是演员的使命所在

  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我都不太敢看新闻,太沉重了;后来出了很多纪录片,采访也很全面;如果能够在影视方面留下一部有关抗疫的作品,我觉得是非常有意义的,所以接到邀约时我没有任何犹豫。对我而言,通过塑造好《摆渡人》中的平小安这个角色,让更多人了解那段时间、那些所谓的小人物在做的伟大的事情,我觉得这是演员的使命所在。

  平小安是急诊科的一名护士,年纪不大。在疫情刚发生、情况最严峻的那二十几天里,平小安尽心尽力地去抢救病人,一天、两天、三天……不断发生各种事情,每天遇到的病人,虽然尽力去救,但是很多情况下没办法真正地帮助到他们,而身边的一些同事也在救助病人时被感染,等等,这些情况都是她从医以来没有遇到过的。

  在这一大环境下,平小安连续多天没有休息,整个人一下子就崩溃了,于是突然决定辞职离开。这很真实,我觉得这是人的本能,遇到无法承受的事情时会想离开,但职责所在,内心其实又不是真想走,一个年轻的护士在那一刻内心经历了巨大的挣扎。

  护士在防疫一线工作需要长时间穿防护服,戴口罩和护目镜,一戴可能就是六到八个小时,脸上会有压痕,长期往复几个月都是这个状态。当时我们参考了很多图片,我和欣姐在不拍戏的时候,也会戴上护目镜,希望尽量真实地展现一线医护工作者的样子。可是我们毕竟没有真正经历过,虽然做了很多功课,尽全力去体会当时的环境和发生的一切,但其实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演出抗疫一线医护人员的状态,所以出演这个角色,压力真的非常大。

  我的第一场戏就是大戏,也是整个故事中情绪最激烈的:平小安从辜勇的车上下来的瞬间近乎崩溃地大叫,说出她想“逃离”——根据剧本平小安这个时候已经二十多天没怎么好好睡过一个整觉了。我当时就想,平小安是在哪一个点上决定抛弃医护人员的职责想要离开的,一定要找到那个爆发点,才能够说出那些台词,才能让自己、对手、观众都信服。我其实是一个非常笨拙的演员,我怕自己因为技巧上的欠缺,导致整个人的状态不像。所以,我当时也熬了好多天没有休息,希望最大限度地接近那个状态。这场戏本来是要放到最后一天拍的,导演知道我的准备方式后决定第一天就拍,他说如果按原计划,倪妮那个时候估计会真的精神崩溃。

  我能够出演《摆渡人》真的可以用幸运来形容,这部剧的社会意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共同参与的其他演员我都非常喜欢。从《黄金大劫案》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雷佳音老师,他演戏非常松弛、接地气。跟他演戏的时候,并不觉得他是在演,而会觉得他就是辜勇本人。我和欣姐一直是网友,《甄嬛传》那会儿我非常喜欢华妃,我觉得她是一位情感共情能力非常强的演员,虽然戴着口罩看不到表情,但她能从眼睛里传达出各种复杂的情绪,有责备又有担心,想呵护又无奈,只要看着她的眼睛,就会跟着她的情绪走。我这次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跟张静初老师演对手戏,她在演戏的时候也是可以让人从眼睛和状态里读出故事的,希望以后有机会能跟她一起演戏。

  

  

  张静初:

  “文静”最吸引我的是她的转变

  在《摆渡人》这个故事中,如果说快递小哥辜勇的所作所为展现的是英雄主义,那我饰演的妻子文静,就是把这个英雄人物拉回到现实世界、让人们相信他真实存在的那只锚。

  文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一开始她无法理解辜勇的做法,她想离开,本来确实可以第一时间离开,但她还是选择留下来,因为她老公在这儿,她怕老公到处乱跑,得留下来看住他。现实生活中的妻子肯定也会这么想这么做,非常真实。到后边她开始理解并支持丈夫的决定,从小爱变成大爱。

  对我来说,出演文静最大的难题,主要还是时间紧任务重,第一天到剧组试完妆,第二天就要拍摄。我此前跟佳音没有合作过,第一次合作演的就是一对结婚五六年的夫妻,加上恋爱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可能都有七八年了。我需要迅速地建立起人物关系,相信他是我的丈夫、剧中的房子是我们的家,在这个基础上才会有后期面对疫情一点点的变化,作出各种选择。怎样才能迅速地演出这种熟悉的感觉,这是我塑造角色的一大难点,也是我在开拍前的担忧,但是开拍之后我和佳音很默契,搭得很顺利。

  我跟沈严导演之前也没有合作过,其实我一直很想跟他合作。他话很少,但是都非常在点上。开拍前一天,我们去文静和辜勇的房子,当时美术老师还在布景。因为文静也做直播卖货,房子里正好有个小空间,我觉得可以布置成一个直播间。导演马上拍板同意,而我就连夜做功课了解在家如何直播卖货。这种迅速而顺利的沟通让我们在三四天的时间里就把文静这个人物丰富了起来。此外,剧组很专业,团队特别默契,拍摄过程很快很顺利。导演说一般电视剧拍摄同体量内容花费的时间会翻倍,这也说明我们工作的沟通成本比较低。

  文静不是一线医护人员,也没有做什么英雄事迹,她甚至也不是辜勇那样为抗击疫情作出直接贡献的普通人。但她代表了辜勇的家和后方,是他生活中的一抹色彩,带给他安全感和动力。从心态转变这个角度去塑造一个普通人,这是最打动我的地方。

  

  

  蒋 欣:

  表演最难的是要表现出人在生死间的艰难抉择

  我在《摆渡人》的故事中饰演的是一位护士长,这个角色其实是在抗疫前线的医护人员的缩影。

  最初说要素颜出演护士长的时候我就特别期待,后来发现这个角色在形象上不仅是素颜那么简单。每次开拍前我都会戴上护目镜和口罩在桌子上趴很久,护目镜还要勒得非常紧,这样在我摘下来的时候脸上才会出现红色的印子,然后再在脸上化一点伤痕,看上去就非常逼真了。

  这个角色对我来说主要难在要去揣摩人在生死间的那种艰难抉择。护士长希望自己的同事都能健康,但作为医护人员也许就是需要用自己的死去换病人的生。面对当时那种情况,她不仅要自己坚持在岗位上,还要劝她的同事回到自己的岗位,这种抉择其实很难做。

  每一位医护人员都是带着赴死的决心参加这次抗疫行动的,我觉得他们不是不怕,因为他们不只是一个人,他们有家庭,有要顾及的亲人,在这种情况下没办法不怕。但是,他们可以为了其他人的生命而放弃自己的生命。每当想到这些,我都会觉得非常心疼,同时他们也让我感受到救死扶伤是一件无比伟大且光荣的事情。而对我来说,参演这部戏同样也是一种荣誉。

  在《摆渡人》中和我演对手戏的主要是倪妮,她是一位非常认真的演员,为了演出戏中平小安N 多天没有睡觉的疲劳感,她真的连续好多天熬夜。而沈严导演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导演,他很儒雅,平时话不多,会从细节上入手做到几近完美。跟他聊天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他的思绪一直都沉浸在他拍摄的画面中。

  在拍摄的那几天,那些纪录片、视频,还有新闻报道中的事迹不停地在我脑子里闪过,其实我是在一种特别压抑的状态下去诠释这个角色的。护士长的戏份不多,但是每一场都让人心酸,她的那些事迹,也是特别值得我去学习的。在《摆渡人》这个故事中,护士长、平小安、辜勇、文静,都是大时代下普通人的缩影,也都是我们国家的英雄。

  我希望大家更多地看到在这期间每一位英雄的闪光点,希望大家铭记这些英雄的所作所为,也希望大家能够把更多的正能量传播出去。

继续阅读:03 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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