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4日早上八点多,街上处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w市昨日因为疫情关闭离汉通道的消息似乎并未影响到这座北方城市。 四合院门口挂起了欢度春节的红灯笼,几个孩子在胡同里踢足球,满头大汗地互相追逐着。城市公园里,早起晨练的人依然不少,基本上看不到戴口罩的。十几名老人聚在一起练合唱,歌声嘹亮。一名遛弯的大爷边走边听着收音机,电台正播报着武汉因为疫情宣布关闭离汉通道的新闻,迎面遇着个熟人,两人热络地打着招呼。
城南的菜市场也如往常一般热闹,卖鱼的摊位前围了不少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拎着两条收拾好的鱼,跟摊主吵得正欢实。
小贩说老太太买鱼没给钱,老太太坚持自己给过了。老太太情绪激动,气得直咳嗽,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指指点点。两人争执不下,小贩只能自认倒霉,大过年的犯不上为两条鱼在这儿掰扯半天。
老太太拎着鱼没走多远,脸色突然一变,转身又折返回到了鱼摊。小贩吓了一跳,以为老太太赖上自己了。谁知老太太特别不好意思,说真对不住,我想起来了,刚才确实没给钱。小贩松了口气,连说没事儿,谁都有记岔了的时候。
老太太放下鱼钱,只觉得一阵胸闷喘不上来气儿,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九点一刻,市疾控中心的电子屏幕上显示全国新冠累计确诊630 例,死亡17 例。传染病控制科科长董克辉穿着防护服,刷卡通过三重关卡,进入安保严密的病原检测实验室。几个小时前送检的一份样本的结果出来了,董克辉扫了一眼报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疑似病例刘凯被确 诊。
几分钟后,确诊病例的分析会在会议室紧急召开。流行病学调查报告显示,刘凯的妻子孙雪丽是菁荟商场售货员,于1 月21 日发病,两人自述没有食用或者接触过野生动物,没有任何w市的流行病学史,没有外出旅行,也没有接触过类似的确诊病例或者是可疑症状的病例。老董推断孙雪丽很可能是在商场被传染上,然后回家又传染给了丈 夫。
春节假期,每天进出商场的顾客多达几千人次,如果按发病时间往前追溯两日,这个数字可能是上万人。顾客们在这样一个拥挤的区域里,处于零防护完全暴露的状态,没有人戴口罩,人与人之间也没有保持距离,更没有进行过手部消毒。到底有多少人曾暴露于菁荟商场,他们又可能传染多少人……分析陷入了僵局,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疾控中心传控科角落里,复印机不断往外吐着资料。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旁边等着,他叫陆朝阳,是传控科的实习医生。陆朝阳性格腼腆内向,因为不会与人沟通经常捅娄子,疫情期间被科长老董发配去搞后勤。泡面、订快餐、打印材料,就是他每天的工作。电话响了,值班员不在,陆朝阳犹豫再三接起了电话。朝阳中心医院报上来一条线索,他们刚刚接诊了个疑似病例,是个发烧晕倒的老太太,自诉没有w市旅行史和发热病人接触史。陆朝阳木讷的反应,把对方搞得哭笑不得。值班员回来赶紧接过电话,把病例信息录入电脑。陆朝阳看着屏幕上老太太的照片,一眼就认出了她。可没等他鼓起勇气开口,值班员挂掉电话又接起手机,急匆匆出了办公室。
陆朝阳着急地在走廊里转来转去,看到副主任袁溪走进了会议室,连忙追了过去。结果在门口被老陈拦了下来,问他有什么事,他又说不清楚。陆朝阳情急之下硬往里闯,进了会议室,才发现里面坐满了人,十几双眼睛一起盯着他,他顿时感觉有些手足无措。
董克辉正想把他赶出去,袁溪看出陆朝阳有话要说,鼓励他大胆开口。陆朝阳指着老太太的照片,说“我见过她”。众人听了都是一头雾水,陆朝阳吃力地解释,这个老太太曾在“17 号”确诊病例的监控视频中出现过。老董不相信,17 号的密切接触者都隔离了,怎么可能还有漏网之鱼。袁溪让江灿调出视频资料,陆朝阳准确地说出了时间点。果然,这个老太太在画面中一闪而过。
众人都震惊于陆朝阳的记忆力,可视频中两人并无密切接触,怎么可能会传染?陆朝阳讲不清楚,就拿起桌子上的马克笔在玻璃板上快速画起了平面图,两人前后脚去了洗手间,很可能在那里有过接触。袁溪认同陆朝阳的推测,一直未能查清的17 号传染源,不排除就是这个老太太!
袁溪建议不等核酸测试结果出来,立刻对老太太进行流调。老董说菁荟商场的情况比较严重,科里人手不够用。袁溪指着陆朝阳,说这不是吗?老董直摇头,这小子情商太低,平时话都讲不明白,怎么做流调?袁溪力排众议,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陆朝阳,并让他选个搭档。陆朝阳看着同事们不知道该选谁的时候,江灿站了起来,说:“我跟他一起去。”众人都很惊讶,江灿可是传控科的科花,能力出众,性格要强,平时连科长老董都得让着她三分。
江灿和陆朝阳换上二级防护装备,拖着印有CDC 标志的行李箱,乘车前往区中心医院。江灿在车上就跟陆朝阳分在一起好了工,他只管在旁边做记录,调查询问的事情由她来负责。按照疾控中心的规定,必须要在24小时内完成流调报告,这是一场和病毒的生死赛跑,每慢一步就有更多的人会被感染。
十点十一分,陆朝阳和江灿抵达区中心医院,在隔离观察室里见到了正在输液的老太太,江灿表明身份,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和最近两周的活动轨迹。老太太压根不知道疾控中心是个什么单位,态度特别不配合。她认为自己只是上火感冒,输完液吃点消炎药就没事了,坚持要回家休息去。陆朝阳纠正了老太太的说法,在疫情期间,疑似病例必须接受医学隔离观察。老太太被惹急了:“我是病人,不是犯人!”
江灿把陆朝阳拽了出去,她见老太太情绪有点儿激动,决定先找家属侧面了解一下情况。江灿前脚刚走,老太太后脚就要上洗手间。陆朝阳领着她去,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进入的女同志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他。老太太把身上的毯子给了陆朝阳,让他帮忙看好了,千万别丢了。陆朝阳特别认真负责地在走廊里帮老太太看毯子,结果等了半天没见她出来。值班护士担心出事,进去一看发现里面早没人了。
护士长领着江灿在休息区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家属,她听说老太太不见了,急忙赶回了隔离观察室。江灿和陆朝阳在门诊大楼里上上下下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老太太。江灿又按照门诊登记的信息打电话,先是无人接听,后来干脆关机。这时核酸测试结果出来了,老太太被确诊为阳性。
袁溪副主任听取了有关菁荟商场的汇报后,怀疑这是一起集聚性感染疫情。她提出两件事必须马上落实:一是查清楚传染源头,建立起流行病学联系;二是要阻止病毒扩散,即首先把商场所有工作人员全部集中隔离,然后对两周内曾到过商场的流动人口进行摸排。董克辉说咱们这点人手根本不够用,他建议立即上报防控指挥部,发动全区企事业单位和街道居委会,还有电视广播和微信公众号进行宣传,动员这期间有菁荟商场接触史的居民主动报告,第一时间采取居家隔离观察措施。董克辉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十点二十七分。
老董在商场负责人那里碰了钉子,大年三十要把工作人员全部集中隔离,太不现实。而且人都隔离了,商场怎么营业?过年期间正是效益最好的时候,停摆一天就是上百万的营业额,这个损失谁来负责?防控指挥部也打来电话询问,发布居家隔离的疫情信息将影响到几万名市民的工作生活,是否有完整的流行病学联系作为依据?老董被将住了,年前组织上刚刚找过他谈话,这个节骨眼上要出了问题,提拔的事情肯定就泡汤了。
就在这时,值班员赶来报告,人民医院刚刚确诊了一例新冠患者,李梦也是菁荟商场的售货员,她与孙雪丽在同一楼层上班,只是不在一个售货区,而且李梦前几日曾去过外地进货。老董接到这条线索十分兴奋,假设是李梦在外地期间感染,回来传给了孙雪丽,之前困扰众人的谜题就将迎刃而解!
江灿忍不住发了脾气,看住一大活人有这么难吗?陆朝阳很内疚,他将功补过从登记簿中找到了老太太“家属”的号码。江灿夺过电话,打过去一问是卖鱼的小贩,他把老太太送到医院后,就回城南市场去了,并不清楚她的具体情况。江灿说服小贩,作为密切接触者赶紧联系社区接受集中隔离。想到老太太可能会传染更多的人,江灿心急如焚,这可怎么办啊?一旁沉默寡言的陆朝阳说“报警”。江灿愣住了,对啊,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w市疫情暴发后,全国各个城市的疾控中心、警方和基层社区迅速建立了联防联控机制,互相配合打好这场抗疫战役。
两分钟后,民警张猛出现在两人面前。江灿有点怀疑他的身份,没穿警服。江灿说:“我刚打的报警电话,你坐火箭来也没这么快。”张猛没好气地反问道:“合着我这出警速度快还成毛病了?”陆朝阳指着张猛的手臂,说:“你流血了。”原来张猛刚抓了两个偷手机的贼,抓捕时受了点伤,刚才接到分局的协查电话时,他正拎着俩贼在急诊室包扎呢。
江灿赶紧描述老太太逃跑的情况,张猛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说:“姑娘,我听你说话脑仁儿疼,能不能换这哥们介绍一下案情。”陆朝阳慢条斯理地说:“老太太提出要上洗手间,我就陪她去了,后来到了洗手间门口,她给了我一个毯子让我看着,说千万别丢了。这是疑似病例的物品,不能让其他人接触到……”张猛说:“算了,我还是直接看监吧。”
他联系医院保卫科,调出了监控视频,只见老太太跟在一名中年女病人后面出了洗手间,趁陆朝阳专心看着毯子,消失在走廊尽头。张猛根据医院楼层的平面图,不断切换监控画面,追踪到老太太出了医院大门,上了一辆摩的。
麻烦的是黑摩的没有登记牌照,难以追踪行车轨 迹。十一点四十二分,老董带着助手进入了人民医院红区,通过工作站的监控器,见到了刚刚确诊的售货员李梦。她病情很重,血氧只有80 左右。经过询问,老董发现李梦和孙雪丽平时没有任何的联系和交集,也没有在一起吃饭、聊天。而且李梦的发病时间是1 月23 日,孙雪丽的发病时间是1 月21 日。如果说是李梦传染给孙雪丽,在逻辑关系上说不通,建立不起来流行病学联系,调查再次被带入了迷局。
与此同时,疾控中心的电话快被打爆了。全市各家医院发热门诊的疑似病例激增,短短两个小时内,出现了近百名疑似病例。初调结果显示,其中很多人在1月21日到23日之间去过菁荟商场,老董看着飙升的数字,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些疑似病例哪怕只有四分之一被确诊,也将是疫情以来本市新增确诊病例最多的一天!
老董驱车来到疑似病例最多的安仁医院,发烧门诊已经排起了长队,不少病人家属连口罩都没有戴,将近一半的护士没有防护服。十来名情绪焦躁的病人家属,围住了问诊台的小护士,大声质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上检查。小护士实在应付不过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给家属道歉解释。老董让助手把车里的口罩全拿出来,分发给没有佩戴的人。他过去劝解家属,市二院病人比较少,着急的话可以去那里检查。小护士红着眼圈,有些意外地看着老董:“爸,你怎么来了?”
老董心疼闺女董小月,说:“我找你们主任算账去,大过年的给你排班,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班长!”董小月赶紧拽住老爸:“我是自愿申请来的。”她说完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远处正在接诊的年轻帅医生:“那个就是我们科新来的周大夫,人家把春节假期都放弃了。”老董没办法,只能把车上最后一套防护服塞给闺女,命令她必须穿上。董小月拿着那套防护服,看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背影,眼圈忽然有些泛红。
张猛根据老太太的医保卡信息,联系到了社区居委会。
可对方说老太太几年前就搬走了,新住址不详,现在房子里住的是租户。租户也不知道房东住在哪儿,平时房租都是打到老太太老伴的卡上,只有他的手机号。张猛拿笔在纸上记下一串手机号码,江灿立刻拨过去,结果显示这个号码已经停机。三人忙乎半天,结果绕进了一条死胡同。
陆朝阳突然想到了什么,拽起张猛就往外走。张猛问他干吗去?陆朝阳说:“找摩的,我们一起去,你是警察,他们信任你。”听陆朝阳这么说,江灿也跟着请求张猛帮忙,她则回单位看能不能联系上老太太的亲属。陆朝阳拽着张猛不放,让张猛哭笑不得。
中午十二点半,医院门口的马路上人少,车也少。
寒风刺骨,路上半天也没见着几个摩的踪影,张猛冻得直跺脚,把皮夹克的领子竖了起来,陆朝阳一直专注地看着路面。张猛说:“w市到现在也就是几百例,你们是不是太紧张了,揪着一个老太太不放。咱们也撤吧,这么傻等着,还不如回所里调监控呢。”但是陆朝阳坚持,没找到就不能走。劝说无效,张猛无奈地离开,只剩下陆朝阳一个人站在路边,寒风吹得他身上的防护服哗哗作响。
一点刚过,董克辉和助手小田乘车回到了疾控中心,远远地就看见门口有一堆人。各大医院的发热门诊人满为患,舆情在网上迅速发酵,出现了各种关于菁荟商场疫情的猜测,对疾控中心的质疑声越来越大。媒体记者围堵在疾控中心大门外要求采访,市委领导过问此事,要求务必尽快查清疫情的来龙去脉,给公众一个交代。
董克辉和小田一路小跑,狼狈地躲着围追堵截的记者,最后在两名保安的帮助下,才顺利进了单位。一进办公室,听到江灿说蒋云英从医院里跑了,震惊的同时不由得火冒三丈,督促江灿赶紧去跟公安部门申请调户籍资料。董克辉更觉得,一开始就不应该让陆朝阳干这活!
通过公安的联网数据,江灿发现老太太有个儿子就在本市,电话很快打通了,可对方认为她是骗子,说你妈才得新冠了呢!两句话没说完就给挂了,再打死活不接。江灿没办法,又联系老太太儿子所在小区的物业,对方说家里锁着门没有人。大过年的,儿子一家肯定是去跟老太太团聚了。
江灿心里咯噔一下,这样很容易造成家庭聚集性传染,赶紧给张猛打电话问问那边的情况。张猛说自己回所里了正在调监控,陆朝阳在医院门口等着呢。江灿急了,说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儿?张猛不理解,光天化日,他一个大小伙子有什么好担心的。江灿说“你根本不明白”,气得挂了电话往医院赶。
寒风中,陆朝阳还在路边蹲守。只要看到摩的开过来,他就鼓起勇气上前询问,结果遭了不少冷眼。他提醒司机戴口罩,也被骂多管闲事。在马路边问了快一个小时,什么线索也没有得到。江灿赶到的时候,看到陆朝阳手里举着块牌子,上面写着老太太的情况,见着摩的就拦下来给司机看,差点让人给撞了。
江灿心疼地把陆朝阳拽到边上,进便利店里买了水和面包,两人从早上忙到现在连口饭都没吃。江灿问他实习期结束以后有什么打算,陆朝阳腼腆地表示想留下来,做流调员是他的理想。江灿说:“你也看到了,干流调有什么好的,工资不高,地位又低,预防医学一直就不吃香。你在学校成绩这么好,硕博连读留校做老师更适合你。”陆朝阳摇摇头,他说帮助别人很开心。
正说着,江灿接到了张猛的电话。原来张猛请上级领导协调,查看医院周边各路口的监控,终于查到了老太太下车的位置,并追踪到了某小区。
社区工作人员领着三人到了老太太家,只见房门虚掩着。敲门没有人应,进去一看,一桌子的菜都凉了。奇怪的是,不仅老太太不在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两点一刻,在防控指挥部的疫情会上,老董主动举手要求发言,他提出必须对菁荟商场全体员工进行集中隔离,同时要在全市范围内抽调人手进行排查,凡是1 月20 日到23 日期间去过商场的人员,要逐人逐户对接,了解健康状况。领导问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依据是什么?今天是大年三十,怎么跟老百姓,跟我们自己的干部解释?老董声音有些颤抖,他说:“我二十多年的流调经验就是依据,出了差错,我拿脑袋来顶罪!但错过了防控窗口期,我们就是全市上千万老百姓的罪人!”袁溪也表态说:“我相信老董专业上的判断,错了,我跟他一起承担责任。”
一时间,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住了。
宋主任和另外两名负责人凑在一起商量着,董克辉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结果。
通过民主表决,会议最终决议通过,火速抽调区直部门、街镇、社区工作人员和公安干警、医护人员近三千人,成立九百多个三人工作小组、二十四个突发事件处置组和十二个收治组,对涉及菁荟商场的流动人员进行全面排查。
老董则率领几十名流调员,重新梳理本市所有已确诊病例,寻找跟商场产生传染关联的线索。
社区工作人员发动志愿者前来帮忙,众人分成数组,在小区附近展开了搜找,最后在小区外面的路口找到了老太太。原来她从医院逃走,就是赶着做饭等儿子一家回来团聚,却一直没有等到。
下午三点四十,老太太被送回区中心医院,住进了隔离病房。江灿抓紧时间询问她何时发病,以及近期的活动轨迹。老太太说:“这跟我治病有啥关系?”江灿解释道:“这个病传染性很强,您必须得说实话配合工作,才能防止更多的人被传染。”老太太一问三不知,说记不起来了。换成张猛也不好使,老太太喘着粗气,说:“你干脆把我铐起来得了。”
江灿和张猛先后败下阵来,有些沮丧地回到了护士站。
陆朝阳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上隔离病房里的情况,一边在翻看蒋云英的病历本,发现她说记不起来并不是撒谎。病历显示蒋云英患有早期阿尔兹海默症,短期记忆力较弱。陆朝阳想进去试试,但江灿不同意,担心以陆朝阳的情况,这时候进去只会打击到他。张猛倒是觉得可行,劝江灿说:“你要真想帮他,就得放手让他去面对困难,学着去克服,小孩子怕摔跤就别学走路了。再说卤水点豆腐,谁降谁还不一定呢。”
江灿语塞,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零五分了。
陆朝阳拿着记录本进了病房,有些局促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蒋云英一开始警惕地瞪了陆朝阳一眼,扭过头去不搭理他,可等了一会也觉得纳闷,忍不住问他干吗来了。
陆朝阳拿起笔开始在纸上画,用图画的形式帮助老太太一点一点回忆。江灿和张猛通过医生工作站的监控器,看到老太太在陆朝阳的启发下,竟然慢慢回忆起这几天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两人不禁又惊又喜。还好老太太生活比较规律,除了去过一次超市和菜市场,其余时间都待在家里。包括儿子在内,一共也没有多少密切接触者。
老太太的儿子接到社区电话,才知道母亲确实感染了新冠肺炎。江灿通知他作为密切接触者,要尽快进行集中医学观察。可儿子却说年前特别忙,一直没跟母亲见过面,今年过年是带着老婆孩子在老丈人家过的,这个事情也一早就跟老太太说过。老太太把儿子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还以为他过年会回家。
下午四点五十分,老董和助手小田总算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餐厅,想给科里加班的同事订年夜饭。经理说:“真不好意思,我们今天的饭菜都是给附近两家医院预备的,医生护士加班加点抗击疫情,确实太不容易了。”老董苦笑,说:“疾控中心搞流调的也是医生,怎么还区别对待呢?”经理也是个直性子,说:“大哥不怕得罪你,你们的工作但凡做得好一些,这些医生护士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看到助手忿忿不平,老董安慰他说,自己上班第一天老领导就讲过,疾控工作做得越好,老百姓越是不会知道你做了多少努力,这就是预防医学的伟大之处。两人订不到年夜饭,只能去旁边超市买速冻水饺,冷藏柜里素馅的饺子都卖光了,仅剩下几十包汤圆没人要。老董和助手大眼瞪小眼,最后推着几箱泡面火腿肠去结了账。
董克辉一看时间,已经是五点一刻了。
董克辉和小田拎着两大兜子午餐肉和各种熟食,回到了单位。流调组的人手派出去了,信息组和“密接”组的同事都在忙着接打电话,录入资料。
老陈汇报说刚刚又有两个确诊的,初调这两人都是菁荟商场的顾客,一男一女,都跟售货员李梦有过密切接触,初步认定是被她传染的。
传给孙雪丽的人,传给李梦的人,不找到这两个传染源,流行病学联系还是做不起来,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被传染。
董克辉眉头皱着,整个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防控指挥部会议室里,宋主任和几名负责人正在开电话会议,听取其他部门负责人的汇报。在市防控指挥部的统筹安排下,工作小组撒大网捞小鱼,已经排查出9718 名涉菁荟商场疫情的相关人员以及16379 名密切接触者。这两个数字,意味着疫情防控面临严峻考验。市委决定在大年初一上午十点半召开新闻发布会,点名要求袁溪副主任出席,向社会各界通报本市的新冠疫情情况。
医院护士站里,江灿和陆朝阳整理完老太太的行动轨迹,上传给疾控中心。张猛问陆朝阳:“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分局兼职做预审,你这掏口供的能力不当警察太浪费了。”陆朝阳说:“流调员也是警察,病毒警察。”
流调工作跟警察破案的思路很相似,掌握了确切的行动轨迹,下一步就可以找到密切接触者。但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急需找到答案,老太太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被谁传染上的。只有摸清传染源,才能彻底切断传染途径。可老太太最近几个月都没有去过外地,自述也没有接触过确诊或者疑似病例。三人讨论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头绪,此时老太太的病情加重上了呼吸机,没办法再进行询问。
张猛开车,送陆朝阳和江灿回单位,三个人都沉默着。
陆朝阳望向车窗外,此时是晚上七点三十六分,除夕的街道上空荡荡的。
夜已经很深了,市疾控中心的大楼却灯火通明。
会议室玻璃板上的确诊患者名字和照片越来越多,代表传染链条的关系线密密麻麻织成了一张网,唯独孙雪丽和李梦的传染源是空白的。
董克辉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拿起手机想给女儿发个微信。董克辉打了一行字:“新年快乐,女儿,爸爸爱……”
他想了想,又删掉了。结果董小月的微信先发了过来:“新年快乐,爸爸。”
董克辉眼圈一红,赶紧抬头看看,旁边的人都在忙,没有人注意到他。
江灿和陆朝阳一回到疾控中心,便根据老太太的行动轨迹划定密切接触者,一一打电话,劝说联系所在地的社区进行集中隔离。除夕夜合家团聚的时候,接到这种电话,大部分人的心情都不好,纷纷责怪疾控人员工作不力—— 不赶紧去抓传染的人,反而要管我们这些无辜的人。江灿又饿又累还要挨骂,差点跟其中一个密切接触者吵了起来。
大海捞针一般的筛查还是没有任何进展,但是疑似病例陆续被确诊的坏消息却不断传来。明确与菁荟商场有关的确诊病例已经达到了惊人的27 例,几乎是过去一周确诊病例的总和!这些病例无一例外,发病日期都在21 日以后,也就是说售货员孙雪丽最早发病,找到她的传染源是破解谜题的关键。
老董走进办公室,命令昨天上夜班的人停止手头工作,到旁边的快捷酒店休息。可他连说了几遍都没有人动弹,大家都知道明天的新闻发布会上,如果袁主任拿不出令人信服的流调报告,下一步的联防联控工作将很难开展。一旦错过了最佳的窗口期,这座城市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凌晨十二点十分,电话里又被一个密切接触者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顿,江灿越想越委屈,这不是好心没好报嘛,她挂上电话说坚决不打了。她还走到陆朝阳桌子前,说你也别打了。陆朝阳说,我打完了。江灿不相信,打开电话录音一听还真是。因为他感受不到别人的情感情绪,自己平静地把隔离要求和违反处罚都说完了,生气那是对方的事儿。
老董也服气了,参加工作二十多年都没见过这样的,他说:“我之前看走眼了,你这个性格还真是挺适合联系密切接触者的!”老董又拿来一堆资料,让他继续打电话,而自己反倒是去给大家泡起泡面来。
董克辉打开柜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成盒的方便面。
他取出几盒,发现柜门内侧贴着一张纸条。揭下来一看,上面图文并茂地记着每位同事爱吃什么口味的泡面,加不加火腿肠,还特别备注了老董的面要多泡一会儿。老董感觉心里一暖,没想到臭小子泡个面还这么认真。
江灿走过来帮忙打下手,告诉老董,今天多亏了小陆,蒋云英有阿尔兹海默症,记忆力不好,行动轨迹、密切接触者,都是他问出来的。老董挺意外,闷葫芦也有开窍的时候。不过他还是觉得不理解,为什么陆朝阳这样的性格还要来做流调。袁溪告诉他,陆朝阳的父母在2003年因感染“非典”双双去世,那年他才六岁。疾控人员拖走尸体的时候,陆朝阳死死地扒住车门要跟爸爸妈妈一起走。
后来,过了差不多整整一年,陆朝阳才开口说话,后来被诊断患上了阿斯伯格综合征,不能发展友谊,不能灵活应对各种不同的情景,经常被周围的人孤立,又叫孤友症。但他非常聪明,记忆力、逻辑能力都很强,高考分数全校第三,填报志愿的时候他谁也没告诉,最后选了预防医学专业。
董克辉心里有所触动,扭头看着桌子上的方便面和那张纸条。
同事们吃着热气腾腾的泡面,江灿把其中一碗放到了陆朝阳工位上。
陆朝阳挂上电话,在一个名字后面打上钩。在这堆眼花缭乱的资料中,他注意到了两个相似的号码—— 本市14 号病例郭燕海的手机号,跟商场售货员孙雪丽的电话,只有最后两位数字不同。
陆朝阳的这个发现引起了大家的关注,经过核实,这个号段是商场配给售货员的福利号,每个月有免费套餐使用。
再进一步调查后发现,郭燕海同样也是商场的售货员,只不过她几天前刚辞职,所以就诊时没有登记工作单位。郭燕海负责卖鞋,虽然跟孙雪丽、李梦在同一楼层,但她跟前面两个发病的售货员没有任何工作上的交集。
事情发展到此时,老董怕遗漏掉关键线索,立刻联系商场领导询问,是否在春节前举办过联欢会、小型聚会、总结会,或者是用其他形式把员工召集到一起。令他失望的是,答案均是没有。而且售货员都是自己去吃饭,没有食堂提供集体就餐的环境。经过反复确认,这三个售货员在日常工作中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副主任袁溪提出一个猜想,比对一下三名售货员的销售记录,是否存在同一个顾客购买商品的情况。商场后台调取数据后,很快查到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在1月20日上午,有顾客先后在郭燕海和孙雪丽工作的柜台购买了商品,使用的是同一张面额2000元的购物卡。追溯购物卡来源后发现,这是某企业年前发的福利。持卡者的身份经确认,是这家企业的退休干部高某,而他正是确诊病例老太太蒋云英的老伴!
两条看起来毫无关联的线索,就这样并到了一起。可蒋云英的老伴三个月前去世了,而她1月20日那天因为发烧哪儿也没去,那商场的消费记录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老董要求江灿和陆朝阳务必要弄清楚来龙去脉,这将揭开本市最大的聚集性疫情谜团。
江灿察看消费记录的明细,一双44.5码的男士运动鞋,还有两支口红一盒粉底。这显然不是老太太的购物范围,难道是老太太儿子拿着购物卡去买的?她随即否认了这个推测,因为17日到22日这几天,她儿子一直在J市出差,确实没有见过母亲。区中心医院那边也传来消息,老太太病情仍然很重,暂时无法接受询问。
一直没吭声的陆朝阳忽然嘀咕了一句,老太太也许还有一个儿子。同事们听了这话都是一头雾水,公安系统的户籍资料上白纸黑字写着,老太太只有一子,哪来的第二个儿子?陆朝阳解释不清楚,大家都当他是随口一说。但没有人注意到,陆朝阳悄悄离开了单位。等江灿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不知去向,手机连着充电线落在了桌子上。
张猛巡逻时接到江灿的电话,听说陆朝阳不见了,也吓了一跳。他开车来到疾控中心跟江灿会合,大半夜陆朝阳能去哪里呢?张猛问清事情原委后,很快想到了个地方,他说:“上车,我带你去找他。”
冬夜的寒风中,陆朝阳奋力蹬着辆共享单车,来到了老太太家,他记得门口放着一个装满垃圾的纸袋子,后来给老太太家做消毒,被社区工作人员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陆朝阳在小区垃圾箱里挨个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四个垃圾箱里找到了那个纸袋子。
这时,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照过来。张猛说:“没错吧,我就猜他在这儿,看看咱们的陆大侦探查到什么了?”陆朝阳举起手里的纸袋子,只见外皮上印着某保健品的字样,他想到老太太反复提起,过年前儿子来家里看望过,还送来了治病的保健品。大家之前都以为是老太太记错了,但事实上,她确实还有一个“儿子”!
江灿也想起来老太太家里摆着各种名目的保健品,张猛说:“这种事多了去了,我们所里年前处理了好几起类似的案子,社会上有专门骗老年人的健康顾问,他们瞅准了老人缺乏亲情照顾的空子,以认干爹干妈的名义套近乎,推销功效神奇的保健品骗取钱财。”
按照陆朝阳的假设,这个“干儿子”年前以拜年的名义来卖保健品,老太太有可能一高兴,就把那张购物卡给了他。他先是传染给了老太太,然后拿着这张购物卡去商场买东西,又分别传染给了孙雪丽和李梦……从而导致菁荟商场出现聚集性疫情。
越野车在街道上飞驰,路边商场的电子屏幕显示已是凌晨三点一刻。
张猛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个名叫朱喜翔的健康顾问,一室一厅的公寓,客厅里堆着各种保健品,连纸袋子都跟老太太家里的一模一样。对方大半夜被吵醒,态度很不配合。他说自己身体很健康,近期没去过疫区也没接触过武汉人,再说购物卡是干妈给的过年礼物,卖保健品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张猛注意到地上摆着的行李箱:“怎么,这是打算要出门啊?”朱喜翔支支吾吾说一早要坐高铁去长春参加活动。
江灿告知老太太已经确诊,他暂时不能外出,要接受隔离集中观察。朱喜翔说:“我一没犯法二没违规,你一流调员有什么资格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最后在陆朝阳的坚持下,朱喜翔才不情愿地做了咽拭子采样。张猛送江灿回疾控中心递交样本,陆朝阳不放心,留下来守在单元门口,保证这次不会再把人弄丢了。由于身上穿着防护服不便靠坐,他就那么一直站着。
天刚刚蒙蒙亮,朱喜翔拖着行李箱,推开单元门走了出来,一直守在这里的陆朝阳拦下了他。陆朝阳说:“按照规定,检测结果出来之前,你不能走。”朱喜翔说:“耽误了我的行程,损失你赔得起吗?”见就陆朝阳一个人,朱喜翔用力推搡着他,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陆朝阳抓住行李箱不撒手,朱喜翔恼怒地掐着他的脖子,把防护服都撕烂了。张猛及时赶到,一个擒拿将朱喜翔压在了墙上。江灿关心地把陆朝阳拉到一边,查看他有没有受伤,让他赶紧回车上换一套防护服,但陆朝阳仍旧死死地盯着朱喜翔。这时,江灿的手机响起,她接起电话,很快脸色微微一变。检测结果出来了,是阴性。朱喜翔得知结果后,态度更加嚣张,扬言投诉陆朝阳要让他丢掉饭碗。
江灿和张猛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喜翔扬长而去。
在回疾控中心的路上,陆朝阳低着头坐在后排一句话也没说,反复推演着自己的流行病学假设。与此同时,一夜未眠的老董和同事们也在讨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袁溪副主任指出,核酸检测一次阴性不能代表没有被感染,她提议通过防控指挥部的大数据,查查朱喜翔近期的行动轨迹。这一查不要紧,数据显示朱喜翔不但一月中旬去过湖北黄冈,
还在w市逗留了三天!
张猛一边联系车站民警拦截朱喜翔,一边开车往那边赶。半道上,陆朝阳突然举起手机说:“不对,保健品官网上可以查到,长春销售活动是下午一点开始,按照高铁时刻表根本来不及。所以朱喜翔撒了谎,他不是坐高铁去,而是要坐飞机去!”
七点二十分,三人赶到机场,陆朝阳在人群中发现了朱喜翔,赶过去时却被安检入口的工作人员拦了下来。张猛出示警官证也没有用,必须按流程先跟机场派出所申报。
朱喜翔见陆朝阳进不来,得意地隔着栏杆取笑他。江灿忍不住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结果被张猛给拉开了,说让他走吧。江灿生气地说:“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呢?”张猛一脸坏笑,看着朱喜翔的背影说:“放心吧,这混蛋走不掉。”陆朝阳和江灿回头,只见张猛手里攥着机票和身份证。
几分钟后,朱喜翔到处翻找机票证件,急得满头大汗。
他把外套脱了,把随身的旅行包也拉开全倒在了地上,样子狼狈极了。机票证件都找不到,只能老老实实去机场派出所值班室开证明。而陆朝阳、江灿和张猛正在那里等他呢。经过第二次核酸检测,果然测出朱喜翔为阳性。
这小子听说自己真的感染了新冠肺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要多配合有多配合。他套着近乎跟江灿打听,说:“姐,我听说咱国家这次都是免费给治疗对吧?”江灿说:“晚了,你不负责任的行为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不但治疗费用要自己承担,公安部门还要依法追究你的责任。至于卖保健品骗老人的事儿,工商部门已经受理了。”
九点四十八分,陆朝阳和江灿带着完整的流调报告走进了疾控中心会议室,整面墙上贴满了照片资料,互相之间各有联系,唯独缺了中间那块。在副主任袁溪、科长老董以及同事们鼓励的掌声中,陆朝阳将报告贴到了那块空白处。至此,这起牵扯到二十八名确诊病例,一万多名密切接触者的聚集性疫情,终于水落石出,建立起了完整的流行病联系。
十点半的市政府疫情新闻发布会上,袁溪向媒体代表介绍了本市的防控情况,重点分析了菁荟商场这起错综复杂的聚集性疫情,以及疫情背后相关人员所付出的努力。她建议广大市民提高防护意识,减少聚集外出,携手打好这场联防联控的战役。
新闻发布会的同时,老董带人对朱喜翔的住所和周边进行了彻底消毒,出消杀区的时候他落在队伍后面。大家换掉了防护服才发现老董体力不支,坐在消杀区起不来了。按照防疫程序,进去扶他要穿上防护服。老董为了省一套防护服,坚决不让陆朝阳和江灿他们过来扶,过了很久才自己站起来换掉防护服。大家在不远处看着老董,好几个人的眼圈都红了。
当他们疲惫地走出单元门时,楼上传来了不绝于耳的掌声。陆朝阳抬头看去,只见各家各户的阳台里都站着人,在大声地给他们加油,说:“谢谢你们,辛苦了,新年快乐……”
那一刻,冬日的阳光洒在身上,陆朝阳感觉是如此的温暖。
(编剧徐速,导演刘江,策划周倜,执行制片人罗汐、王涛、李潇潇)
主创说:
用故事铭记历史
是创作者的荣光
刚过完年,国内的疫情正以惊人的速度发展。每天查看确诊人数,成了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件事。随着武汉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恐慌的情绪正在全国范围内蔓延。我回到北京后不久,就接到了耀客传媒吕超总的电话,提出了创作《在一起》的想法,并且建议我构思“联防联控”这个选题。
如果说金银潭和火神山是抗击疫情的第一战线,那么各地疾控中心的流调人员、基层社区工作者、志愿者和警务人员,他们组成了第二战线。媒体报道大多都聚焦在第一战线上,关于第二战线的工作报道得相对较少。但事实上,我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控制住疫情,这条第二战线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在接受这个创作任务之前,说实话,我对联防联控的了解仅限于新闻报道,对疾控人员的具体工作还是很陌生的。
徐速:
耀客这边帮我联系了上海疾控中心的流调专家,进行电话采访,后来我又去了B市疾控中心进行实地采访。整个采访过程中有非常多的收获,很多细节都特别感动,特别震撼。
我才了解到在疫情之下,有这么多的基层人员不辞辛苦,默默地奔波在一线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社区、每一个单元楼层。
在这些采访素材当中,我发现流调人员对病毒传播途径、病毒传播链的追溯过程就像是在破案,比如说患者从哪里来?发病前接触了哪些人?发病后又接触了哪些人?发病期间的活动轨迹是怎样的?这些流调员就像是侦探,他们要寻找的是只有纳米级别大小的病毒,而他们要守护的是几百万乃至上千万人口的城市。所以有网友还给他们起了一个很形象的外号,叫“猎毒者”。
采风和资料搜集这个阶段的工作完成以后,我构思出了故事框架,以T市某百货商场的聚集性疫情为原型故事,以B市疾控中心的两位流调员为人物原型,讲述基层疾控人员、警务人员和社区工作者组成的联合调查小组,在大年三十这天,背负着24 小时内必须完成流调报告的巨大压力,而且在疫情初期,疾控工作受到了普通群众的误解和质疑。
他们克服困难,用专业智慧和不懈的坚持破解谜题,最终摸清了传染途径,建立起完整的流行病学联系,防止了病毒进一步扩散,守住了整个城市的安全大坝。
总书记说过,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正是千千万万的平凡英雄,在全球如此严峻的疫情形势下,守护住了我们的家园。用故事铭记他们,也铭记这段历史,是一名创作者的荣光。
刘江:
风格类似谍战片
反季节拍摄是难题
接到吕总电话时,我正带着家人在郊区散步,他建议我看下《搜索:24 小时》的剧本,我一看就被打动了,其中有两个很明确的泪点。一个是揭晓陆朝阳的身世,作为父亲我是受不了这种虐的;还有一个是大结局,具体情节我就不剧透了,请大家拭目以待。
《搜索:24 小时》的故事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实际是发生在T市,被编剧移植到了B市。我对故事的第一感觉特别重要,我阅读剧本时,一般都是要抓住当时那个最强烈的感觉,然后始终不放掉这感觉,一直培植这感觉,让它渗透在创作的每一个细节里。我在阅读剧本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类型片的感觉。
所以我没有选择用一种纪实手法来拍,而是选取类型化的手段来再现这个故事。纪实的方法一般会比较安静,尽可能让事态发展,创作者不去参与。我这次会参与得比较多,在节奏、剪辑上都运用了一些手法,很像是谍战的风格,但事件的底色一定不能被破坏。我认为人物的逻辑是最重要的真实性,把握这个东西是最关键的。
另外就是在专业领域,一定要听专家的指导,我们不能想当然,比如怎么穿防护服,怎么戴手套,怎么进隔离空间,戴普通的口罩还是戴N95……类似这方面的很多细节吧。从头到尾每一场戏都会牵扯这些问题,是有一套严格规范要遵守的。
这部戏最困难的是反季节拍摄。我接到剧本正是柳絮飞扬的日子,而这是大年三十晚上的故事,我当时就有点崩溃。拍摄时我得想尽办法避免外景,因为现在绿化这么好,到处都是绿。我尽可能把故事转移到内景里,实在无法完成的就在合理化的前提下改戏。
外景还有一个无法克服的困难是演员,他们穿着羽绒衣,尤其是防护服,一点不透气,里面的衣服全都湿透了,还得演出冻得直跺脚、很寒冷的样子来。常常一条拍完,演员头发上就有汗,马上得停,擦完汗再接上继续演。这样频繁打断他们的表演会破坏情绪的连贯性,但没有办法,内景你稍微有点汗还能理解,毕竟北京这种供暖嘛,但外景不行。这些是演员需要克服的最大难题。
这次80% 甚至以上的演员都是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戴着防护镜,只能用眼睛和肢体动作表演。这也真是前所未有的困难,我们天天都在探讨这个事情。郭涛总结出一套经验,就是有意地放大肢体语言。李小冉最后一场戏要很感动地落泪,她把口罩都哭湿了,可我在监视器里看不见,感动的状态有,但感染力上会稍稍有点欠缺。这种情况下就得看演员是不是真的被感动了,如果是真情,即便隔着口罩,眼神还是能感染观众的。
在这么一个全程戴口罩的表演的情况下,制片方设计了一个环节,就是在片尾有一个摘口罩的动作。让在剧中没有机会摘口罩的演员露出真容。像行为艺术一样,向演员的口罩表演致敬。
这次疫情是全人类的。年三十那天我在看春晚,出现了一个新词叫“逆行者”,就是从全国各地奔赴w市参加抗疫的人。真的,那段时间我天天处在一种被感动的状态里,讲以泪洗面也不夸张,真心话,动不动就被一段新闻给感动哭了。
疫情无情,但这疫情激发了国人的一种爱,让国人迸发出了一股非常强大的凝聚力。这种凝聚力,这种为了他人、为了集体利益可以放弃个人利益的牺牲精神真是令人感动,值得歌颂。
作为一名影视从业者,我们在这种时候要去传播有意义的正能量,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我们也是要发出正能量的声音。这种克己牺牲的精神,无论在什么背景下,都是值得歌颂的。
黄景瑜:
演个被欺负的角色
和以往反差很大
在《搜索:24 小时》这个单元里,我演的陆朝阳是一名实习流调员,在疾控中心工作。他在单位不被领导看好,也不被重视,每天就忙一些琐事:给大家换换水、印个材料,泡泡方便面什么的。但他智商超群,过目不忘,而且专业知识非常优秀。
他有一个问题是情感交流障碍,就是不太容易和别人顺畅沟通,这可能与他的身世有关。一直到整个故事的最后,大家才知道他的父母当年在SARS中去世,给这个孩子留下了心理创伤。所以,尽管这份工作很累,这个职业不被理解,赚不到什么钱,但他愿意做。因为无论如何,他想要在这次的疫情防控中,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可以说到现在为止,陆朝阳这个角色是我接过的所有角色里面最与众不同的。看剧本之前,我完全不了解有“流调员”这样一个职业。他们虽然干着跟警察很类似的事,却没有警察的身份,所以很多人不配合他们。比如警察说现在有个问题,可能找你调查一下,人们会配合;但一名流调员说我是防疫站的工作人员,要找你调查问题,人家可能不会理他,甚至可能会骂他。
除了职业特点,本身他的性格也很容易被欺负。而我人高马大的,平时演戏很少演到被欺负的角色,要不就很凶,要不就很厉害那种。突然演一个被欺负的角色,谁都能骂我两句,谁都能过来推我两把,跟之前反差特别大。这个单元在表现抗疫的流调员这个职业的同时,也展现了陆朝阳这一角色的成长和变化。我印象中好像只有一场戏没戴口罩,因为拍我吃东西,剩下的全部要么是口罩,要么是防护服、口罩、护目镜全部戴上。从表演的角度,我觉得戴不戴口罩对我影响不大,因为观众虽然看不到我的脸和嘴巴上的表情,但我自己还是照常做。
要说艰难,是穿防护服拍戏的过程,特别特别辛苦,真的就是一点也不透气的感觉。人呼出来的空气也进入防护服里,吸进来的就少少的一点空气,一会儿之后,人会感觉特别晕眩。因为浑身上下一点透风的地方都没有,特别热,里边一直流汗。我们又是在夏天拍冬天的戏,我能明显感觉到汗滑下去,然后头很涨,防护服里全是热气,护目镜里都是蒸汽,呼吸的都是自己呼出的二氧化碳。我感觉要中暑了,脚发软还得记台词,台词里有大量的专业名词,比如很多专业性的病症名词,有的非常长,如代谢性酸中毒、血浓症休克、急性呼吸窘迫症……这种词对我来说很难记。
这次拍戏,我深刻地体会到一线医护人员的不容易,一穿防护服就要几个钟头甚至十几个钟头,中间完全不能脱下来透透气,因为那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今年疫情蔓延全球,是让全人类都留下深刻印象的一次公共事件,我觉得能参演到这部剧中,不论对我本人还是对我的整个演艺生涯都特别有意义。
李小冉:
拍这部戏带着满满的荣誉感
我在《搜索:24 小时》中饰演一名流调员江灿,这次疫情前,绝大多数人对流调员这个职业都非常陌生。但疫情让我们看到了他们的闪光点,他们就像福尔摩斯一样,每当某个地方有新病例出现,他们就会一点一点地跟着线索像剖析案情一样,去搜索每一个病例的密切接触者,一点点去追他所到之处的全部视频,商场啦、街道啦……拍摄的这些天,一直在背各种很难的术语,我也才知道流调中心的规定是必须在24 小时之内完成流调报告,他们真的特别辛苦,就是现代福尔摩斯。
我希望演出来的江灿不是一个符号化人物,希望她有生命,有血有肉。所以大概开拍前两天,我一直在调整眼睛的感觉,拍摄时也频繁看回放。我发现戴上口罩之后,人的表达能力会丧失一半。因为人做表情的时候,唇部起了很大作用,比如你微微笑的时候,光看眼睛是看不出来的;有点生气或疑问的时候,如果只用眼睛表达的话,会特别夸张。
这就要求演员适当地去调整自己的表演,比如用肢体语言辅助。
但另一方面,现在都是高清的镜头嘛,哭的时候不是只有落下来的眼泪,眼睛里还会有蓄着的泪水,观众会看得到。我自己用心演,有那种氛围,观众就能感受得到。
其实,我个人对戴口罩表演没有太抵触,因为我以前演过医生嘛,但这次是第一次穿防护服表演,觉得好辛苦。当你戴上口罩,把防护服整个全部穿上以后,就真的没有氧气了。我有场戏要在医院里跑啊跑地找人,跑到后来真喘不上气了。我就在想,医护人员每天穿防护服那么多个小时,他们真的太辛苦了。
特别开心的是,我可以在这部戏里呈现出一种全素颜的效果。我们第一天定完妆就拍了,特别急。我和化妆老师商量,不希望妆感很重,我想要一种生活化的感觉,因为我觉得疫情期间流调员每天是没有时间精心打理自己的。我看回放时,基本就是没有化妆的效果,挺好的。
现场有位参加过抗疫的专家,手把手教我们所有的专业步骤。比如,怎么消毒,消毒必须要从左到右,从上到下;脱防护服的时候要卷着脱,把不干净的卷在里面;手套也是脱一层消毒,然后再脱一层再消毒;最后防护服放进垃圾袋,袋口的系法我们都学了。每一点小细节,我连起来做的时候,就找到了人物的信念感,感觉自己是一名优秀的抗疫人员了。
最后的一场戏让我印象深刻,就是所有的密切接触者都找到了,行动轨迹也都找到了。我们去住所消毒,走出那栋楼时几个人都特别累,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拉着箱子,背着特别沉的消毒罐,真的好沉啊。然后周围楼上的那些邻居、居民,都为我们加油,说你是最棒的,新年快乐。拍完那场戏的时候,感觉情绪彻底释放了,融入了情景之中,我自己也控制不住地一直哭呀哭,内心万分感激防疫人员。
这次疫情,我希望将来不会再有了。其实我来拍这部戏的时候,有一种满满的荣誉感,特别想把角色演好。有的时候可能某一个点演得不太好,如果是一般拍都市剧,我觉得导演说过了就算了,但是这个戏我要求自己一定要做到最好,要把这个人物演到让观众感觉她是生活中平凡又真实的人物,同时又是一名非常不平凡的流调员,绝对不能脸谱化。
这部剧接得非常赶,我看完剧本就决定了。有几个原因,最重要的一点是,疫情期间每天看抗疫新闻,不管是医护人员,还是街道工作人员,都特别辛苦。我心里一直有一种非常想去贡献点什么的冲动,但那些都不是我的专业。终于有机会拍一部抗疫题材的戏,就算是我作为演员的一点贡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