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换号
度度2024-07-27 09:234,400

  “冯仕明,河北廊坊人,1994年8月13日出生。路子照,山东菏泽人,1997年10月24日出生。冯仕明是男的,路子照是女的(双手合十emoji)。”

  “见面聊。”

  这是路子照与冯仕明推过来的所谓的房东之间最早的聊天记录。

  “暂时没办法见面哈。”

  “请提供出生时间、地点,及医院所处城市方位,谢谢,你现在这些信息我只能看出你们一个是狮子座一个是天蝎座。”

  ......

  她划拉聊天界面,感觉脸在发烫。三年前刚毕业那会儿,冯仕明对她的追求愈发猛烈,不知从哪里弄来路子照母亲的电话,采取釜底抽薪战术,抢先搞定了未来岳母。

  那时候她还在实习,在公司附近与人合租四居室,与另一个陌生女生合住主卧,一个月房租1500元。可实习工资一天100元,一个月工资也就两千出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母亲曾问过她的收入与支出,在得到答案之后没有主动提及“资助”,只回复了一句“冯先生家中有房,你嫁予他,至少不用出房费。你要学会为自己筑个爱巢”。

  “筑个爱巢”,路子照看着这四个字乐了,脑海里是两只斑鸠叼树枝的画面。

  母亲说错了,路子照想,这“爱巢”是冯仕明自己花钱买的,根本轮不到我来“筑”,充其量是去落个脚。

  “男儿郎大多傲气,能觅得一君如此追求你,是你之幸。”

  路子照皱着眉头看着这些方块字,觉得母亲在网上交流的风格就像现代人写的宫斗小说台词。那天她刚收到200元小组奖金,原以为实习生是不参与分奖金的,天降横财使她心情大好,便在对话框里输入一句QQ空间里学来的话: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玫瑰)。但想了想觉得母亲可能看不出这是玩笑,二人也不是那种热络的母女,便删了,回复了一句“好的”。

  可此后母亲时不时给她打电话询问进度。

  路子照实习的公司晚上七点才下班,但母亲五点便下班,开始给她打电话。有时在开会,路子照便直接挂断电话,发短信告知在开会后就开飞行模式了。母亲一副大难临头的架势,一连打了十个根本无法打通的电话以示不满,最后直接联系冯仕明,告诉他路子照的公司地址。

  那天路子照加完班已是晚上九点,打卡出公司大门时正好遇到走出电梯的冯仕明,吓了一跳。冯仕明看起来也吓了一跳,顿了顿说:“你母亲担心你,我赶紧过来看看。”

  路子照关闭飞行模式一看,母亲是五点半通知她“我已让冯仕明来找你”。

  五点半到九点,路子照想,他肯定是自己上完班再来的。我要是真有什么事,这会儿应该已经没命了。

  那天,路子照有些不满地告诉母亲以后不要在晚七点前给她打电话,母亲说,万一七点前你有危险呢?

  路子照觉得这个逻辑很可笑,心里很清楚,母亲是希望一切事情都按自己的节奏来。母亲五点下班,那么所有人都必须按五点下班的流程办事。同理,母亲认定了冯仕明,那么她就必须嫁给冯仕明。

  “要么你归乡,我再给你寻一男儿。”母亲在短信里写。

  想躲在北京待着,就得嫁给冯仕明——路子照读懂母亲的意思了。

  路子照对冯仕明的感情是无色的,不带任何情绪。但在母亲与冯仕明的双重催促下,她有些不满,就像在人行道上走着走着,后面突然有自行车狂按铃一样,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不你撞死我吧。自行车铃一直响、一直响,她决心最后为自己抗争一次——找个算命的看看姻缘。

  梁师父是朝南次卧室友推荐给她的,是室友领导推荐给室友的,再往前追溯到谁,路子照就不知道了。次卧室友很信鬼神,手上、脖子上挂满了请来的手串。据室友说,梁师父曾算出她领导身上有野山上沾的“东西”,给领导支了几招,一个月后日子果然顺了,又是升职又是摇到车牌号。室友说她几个月前犹豫要不要脱产考公,是梁师父算准了一些事情后,告知她身上没有仕途运,她便放弃了考公的念头,专心上班,反倒连开几单,提成收益不错。

  “天天神神叨叨的,她要能考上公务员,我第一个去举报她不遵循唯物主义!”路子照同屋的室友说,她们俩因为倒垃圾而结仇,路子照也因此不敢让同屋室友知道自己也加了这位梁师父。

  梁师父要求面谈,路子照觉得有些尴尬,拒绝了,提供了自己的详细出生信息。因为不知道冯仕明的生辰八字,梁师父表示只能算出路子照的婚姻状况,而无法判断冯仕明的具体运势。

  “从面相上看,气场主温和,大白话就是脾气不错。”看过冯仕明照片后,梁师父说。

  如今想来,梁师父,也就是1301的业主,也就是冯仕明让她加的房东,真是害人不浅。路子照想,冯仕明跟温和二字沾不上边。单就是因为今天回家发现她不在家,就已经骂骂咧咧个不停,拼命喷射问句——

  大周六的你去哪了?

  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天心力交瘁,想找人说说话又找不到人,你懂不懂事?

  让你加房东是不是也没加?

  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

  加了吗?

  ......

  路子照没有说话,要是让冯仕明知道她是去看苏盼的出租屋,他应该会更生气。

  “是我让小路出去帮我看下有没有可以租的房子......我一直想着老住在你们家不太好。”嫂子见路子照不吭声,出来打圆场。

  如此明显的谎言,提醒了冯仕明,家里还有第三个人,而这个外人都知道自己老婆出门干了些需要瞒着自己、说谎的事情,岂不是在把自己当猴耍?

  "你把你手机给我看看?我来看你天天都在忙什么。"

  他好像路岩。

  这个突然出现的想法让路子照后背隐隐发麻。

  上学时家里不同意给她买手机,她便自己花899元买了一台三星手机,被发现后,路岩把手机抢去翻了一个小时,虽没看出什么早恋之类的大不敬内容,但依旧当着她的面拿锤子猛砸手机,留下一堆价值899元的电子尸体让母亲清扫。

  如果说父亲教育孩子是理所应当,如果说老师管教学生也是理所应当,难道冯仕明管教我也理所应当吗?路子照想,为什么我就要一直被管教着长大?她和阿果一起看过一部古装剧,宅子里的婆婆教导儿媳要遵循“三纲五常”,阿果问,“三纲”是哪三纲?路子照也答不上来,两个人在摇摇晃晃的大巴上查百度百科。

  “如曾国藩曰「三纲之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是地维所赖以立,天柱所赖以尊。故《传》曰:君,天也;父,天也:夫,天也。《仪礼》记曰:君至尊也,父至尊也,夫至尊也。君虽不仁,臣不可以不忠;父虽不慈,子不可以不孝;夫虽不贤,妻不可以不顺。」”

  “放屁吧!”阿果当场大骂。

  面对冯仕明要看手机的要求,路子照也很想说一句,放屁吧!

  最重要的是,与当年面对父亲时的坦荡不同,路子照还真不敢让冯仕明看手机,毕竟与梁师父,也就是房东之间的聊天记录里包含了对冯仕明性格、运势的讨论,这些路子照自己看了都觉得有点蠢的内容,必会惹怒他。

  冯仕明瞥见嫂子一直在后面尴尬地站着,觉得当着外人面吵架有些丢人,“啧”了一声摔门进房间了。

  “小路,你跟我出去餐馆买点现成的饭菜吧,看你俩好像都还没吃......”嫂子犹犹豫豫地说,又突然提高语调,作出一副元气满满的样子:“我也还没吃哈哈!走着!”

  她也的确有些饿了。

  “好,等我把包放下。”路子照到家就接受训话,在暖气房里,没放包、没脱羽绒度,高效率听训。

  突然,路子照一惊,后背发麻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看到包里有偷拿的苏盼的硬壳本。差点忘了!路子照后怕中带着一丝对“遗物”背后概念的恐惧:死人的东西不会真的不吉利吧。

  “走吗?”嫂子已经打开了防盗门,楼层走廊的凉风吹进暖气房里。

  路子照一时想不出该把本子藏在哪,只得手忙脚乱地重新背上包:“呃,我带着包,省得买塑料袋了。”

  小区附近有一家农贸市场,里面有许多卖炒饭、肉夹馍、米线之类的摊贩。

  “小路,你问问仕明吃什么。”嫂子又开始发挥长辈功效。

  果不其然,冯仕明回了句“随便”。

  看来他是真的饿了,路子照在心里嘲笑,因为饿,所以没能摆谱已读不回。

  “你和仕明没事吧?今天我也不知道你是出去干嘛,所以仕明回来问我,我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说。”

  “没事的。”路子照本想编个借口,后来想起网上说,越是解释越显得心虚,便收住了话头。嫂子与她近乎是陌生人,应该也不会那么没有分寸去追问。

  嫂子果然也没再多说,但路子照瞥见她经常偏头偷看自己,像是想发表点什么重要讲话。

  她们买了三份盖浇饭,又称了些水果,预备往回走。两个人一直没有再多说什么,除了路子照提了一句“我来结账”之外。

  “小路,”走出农贸市场,嫂子终于开口了:“我有了。”

  路子照觉得自己脑袋上应该悬了一个很大的红色问号。

  见路子照呆呆的,嫂子笑了:“我怀了!”

  “啊?那,那你是要打掉还是......”

  “什么?”嫂子一扫脸上的笑意,像是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发言一般:“为什么要打啊!别胡说。”

  路子照觉得自己的嘴确实有点笨,哪怕心里这么想,也不能直接就这么讲啊。但这也的确是她的第一反应。冯权欠债,听冯仕明说,要债的屡次杀到他们家,在大门上贴大字报,还到冯权公司闹。如今钱没还完,二人相当于是在躲债,这种情形下,孩子的到来难道不是多一个难缠的负担吗?最重要的是,如今嫂子是借住在她与冯仕明的家,冯权又不见踪迹,如果是她,她100%会打掉。但她转念一想,嫂子是家庭主妇,怀孕生子就相当于她的事业——突然空降一个offer,的确不会轻易放弃。

  “那权哥知道吗?我的意思是,权哥要回来照顾你吗?”

  嫂子沉默了会儿,任由路子照把水果袋子从她手里接了过去。

  “我今天测的,估算了下,应该还不足三个月,按习俗,还不稳,我不想告诉他,扰乱他的节奏。”嫂子说。

  路子照有点尴尬,感觉眼前这个半生不熟的女性正在告诉自己她上一次性生活的日期。

  “你可以先帮我保密吗?别告诉别人,就,仕明,你懂。”

  这是一个秘密。路子照有点兴奋,她拥有了第一个来自别人的秘密。

  “权哥现在安全吗,这个方便讲吗?我好久没见他了。”路子照问。

  “嗐,没有什么危险的,”嫂子说:“他在搞钱。讨债公司那边给了点期限,他去筹钱了。”

  见路子照欲言又止的样子,嫂子说:“放心,他不是去借钱,他去找大姐了。”

  大姐,这是冯仕明的禁忌词。路子照很早就从自己母亲那里听说冯仕明无父无母(“不用伺候公婆!”母亲说),但领证前整理文件资料时才知道,冯仕明不止只有一个哥哥,上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姐姐。可面对路子照的询问,冯仕明眉头紧锁,伸了根食指对着路子照说,“这就是我的逆鳞,你以后别问。”

  路子照原本兴趣也不大,心里一直想着,他可能是我知道的人里,除了周杰伦之外第一个用“逆鳞”这个词形容自己的人。

  婚礼那天,有冯家的表亲又提及大姐,路子照的母亲听了也问,冯仕明拿着酒杯笑着说了句“她死了”,表亲们互相使眼色,路子照才有些好奇,感觉背后藏了一些值得探究的往事,可终究没敢再问。

  “我还以为他们家大姐早死了呢。”路子照试探性地说。

  “没,听说大姐家里很有钱,把他们哥俩扔下自己过好日子去了。你二哥说要去找她,至少把这些年的抚养费要回来吧。”

  路子照有些不理解:“抚养费是指他们爸妈之前留下的吗?”

  嫂子顿时急了,停下了脚步:“不是不是,哎呀,婆婆公公没留钱,有钱我们也不会自己拿去还债啊,那肯定是大家的钱。没有这个钱。我的意思是,长姐如母,对吧,她得拉扯两个弟弟长大吧,但玩消失!现在弟弟有难,做姐姐的得表示一下。”

  路子照没有搭腔,毕竟她还听过一个词叫“长嫂如母”,这种四字词语是没办法作为要账的依据的。

  “听你二哥说,她还换号呢,是铁了心要跟冯家断干净,真狠心啊女人。”

  换号!

  这句话提醒了路子照,她想起昨天移动业务员推销的办副卡套餐——正好,我可以办个副卡,再绑个新号联系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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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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