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俊正式闭关创作之后,手机关停,姬莎每日鞍前马后,吃的送过来,洗澡水倒好,衣服换洗,别的事儿也不多,并不很费工夫,钟离俊也渐渐适应她在房间里穿来穿去。
武凌云来过两回,看了看他的东西,构思上还有些问题,不过大致思路还挺有意思,闪光点很明显,有些东西要在创作过程中慢慢发现,灵感这种东西强求不得,钟离俊能沉浸在创作氛围中很好,她不想打扰他,因而有时停下车远远驻下足便也罢了,认真工作的男人很帅。
李美娜回去台湾前来找过一次钟离俊,带来的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她约了个男人睡了一觉,也算是精心挑选的,毕竟除了人有些黑之外,模样儿中等偏上,戴上眼镜斯文,拿下眼镜威武,算是时下常说的小奶狗与小狼狗的结合体。是林以俊,李美娜对他印象比较浅,跟钟离俊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少正眼瞧过哪个男人,这次她是在抖音刷到的他,素颜拍短片,很刚,讲的都是些女性如何不被骗的经验,不过私下里他却又勾搭成性,或许人就是这样吧,衣冠+禽兽。
李美娜与他之间是交易,所以没有那些繁文缛节,林以俊也是个好主顾,非常看重客户体验,基本上李美娜跟他提的要求他都应承了,包括三天之内不吸烟不喝酒不出水,没有感冒没有吃药,每天都吃维生素B、C、E,也不熬夜。见到的时候林以俊还陪她看了会电影聊了会天,后来才慢慢进入状态,他让李美娜尝了几个新招式,毕竟人年轻,很能干,所以钱花得还挺值。
钟离俊问她那人叫什么,李美娜说特意没问,连他的抖音也给删掉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越单纯越好,他说得对,伦理上过不去,熟人之间扯上关系,将来以后少不得扯麻纱,还扯不清。
这么说着李美娜又有些伤感起来,她说我倒是真想过要有你的小孩,我做梦都想。
钟离俊也被搞得伤感起来了,他说,我也想要个小孩,我很喜欢小孩的。
他跟李洁之前有过要小孩的打算,有一次李洁查到了两道杠,去医院一查,虚惊一场,后来两个人就觉得这事得随缘,强求不得,谁知道后来也没采取避孕措施,就一直没怀上。名字倒是趁热取了,钟衍文,也没用上。
或者上次自已就答应了她,不能结为夫妻,共同拥有一个孩子也好吧?这个念头很快被他推翻,分手了就是分手了,藕断丝连算什么玩意?于是发乎情,止乎礼,两个人天南地北的聊几句,就道了分别。
出门来,李美娜心情还没平复,上飞机前,发了条朋友圈表示人世变幻的感慨,被林以俊点了赞,她慌忙将他拉入了黑名单。
与世隔绝后,姬莎成了钟离俊张望世界的唯一窗口。每日中午,钟离俊都有午休的习惯,一般也不构思,就躺摇椅上摇。姬莎趁这当口洗碗洗衣服,边洗边唠些趣事儿,姬莎讲得生动,钟离俊听得有味儿,尤其写得枯燥时候,往往还能让人有灵机一动之感,像水推了沙,故事又能往前进一步。日子久了,倒成了期待。
说紫缘理发店新来了位姑娘,唤作婷婷,上来找男朋友的,男朋友不接应,就拖着行李到处乱窜,燕子一看她就知晓,把她留下来了,说早些年自已也一样拖个行李箱到处跑,太阳又毒,有时候还碰上暴雨,苦得想都不愿再想起。到这就像到了家,大家都是姐妹。婷婷很是感激,又说也怪自已,不该跟男朋友斗气,大二那年她没经他同意去了他的寝室,他把她带过去的零食、衣服统统从窗口扔了出去,整整一个礼拜没有理她。黄冰燕说可怜天见,这种男朋友还是扔了的好。婷婷还替他辩护呢,说什么他是这样的,自尊心比较强。你说,贱倒是不贱?
钟离俊说,贱。
姬莎笑,我倒是能理解她,金龙银龙主子爱了是真龙,让大家都看不懂了,那才叫真喜欢。
钟离俊呵呵笑道,你是贱中贱。
姬莎也不恼,将手在围裙上擦了,去晾衣服,说你养养神,下午还要用脑呢。
过两日,又说最近燕子姐都成甩手掌柜了,招了几个小工,大活全推给婷婷。婷婷手熟,王二毛那个屠夫相在她手里一拾掇也像模像样儿,憨哥经她一修,都成了帅哥来的。小茑和小纯都说让燕子姐把店同憨哥的开成一家算了,既省钱又省心。燕子姐哼着说,真要有那一天,首先把你们两个给开除了,省得成天在我身边说这说那,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她们就是喜欢嘻嘻闹闹,把憨哥都带活了,他现在一去紫缘,气氛就热闹起来了。
钟离俊说,憨哥是紫缘老板公。
姬莎哈哈笑,老板公,倒也算。
又说,今儿瞧见婷婷男朋友了,像是在哪见过,但总也想不起来。婷婷瞒着呢,只说是顾客,可瞒不了我眼睛。那男人初看一本儿正经,可就是透着股邪劲儿。我趁她洗头时刺她,她就说千万替她保密,男朋友跟她打了预防针,他现在正是事业上升期,需要预留更广阔的空间。他能来见她,她已经很满足了,他是个大学生,比她懂得多。也是造孽,约个会还是偷偷的,不过婷婷说得也对,她也没空陪他,燕子姐成日价往憨哥那跑,她脱不开身,出门多于十分钟她都得不高兴了。还有王二毛好像对婷婷挺热衷的,有事没事爱往这边跑,就那几根毛,都快被烫熟了。
钟离俊说,少爷找小姐,书僮找丫环。
姬莎想一想,还真是,笑道,我就说你不一般。
又说白云飞来见过自已,这回不寻常的是带了个女人过来,中国人起了个外国名,叫什么索菲亚,两个甜甜蜜蜜的,一看关系就不简单。
钟离俊笑,飞哥不惯常这样吗,坐一趟飞机能跟一女的卿卿我我,许多连名字也没问。
姬莎说这次不一样,两个人买了好几样小菜。买水果、买零食、哪怕是买衣服买鞋买金银首饰,都没这感觉,这回给我感觉就是他俩在过小日子。
钟离俊默不作声,姬莎在世俗里打滚,看得更透彻。白云飞找正牌女朋友他应该高兴,可是不知为啥心底里荡漾起一丝不舒服,游线一样在身体里乱窜,他有些恼怒的问,都上你那了,怎么也没来见我。
姬莎看出他的不高兴,柔声道,怕打扰你写作,再说索菲亚一直在催。
写作写作,写个狗屁的作,钟离俊走过去将纸笔扫在地上,我除了写作,都不用活了。
姬莎帮他拾捡起来,捋平了,又一言不发出门去,剩钟离俊一个人嘟了嘴生闷气。
再有什么事儿也不敢讲,低眉顺眼的早早便溜了。
这天清早,有人敲响了门,钟离俊打开一看,竟然是林以俊。他一进门先连着说了三声对不起,把钟离俊给弄糊涂了。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天窜出来那人影就是他,他惊了那匹马。
你让我注意安全,我看效果好,一时忘了,哪知道那马没调教过的。林以俊说,我逃得仓皇,后来也不知道情况,就一直不敢来。
钟离俊微微有些愠恼,但想起那事让自已理顺了些东西,便大气道,都过去了,没事。
时间过得也是真快,都一个月了,林以俊感慨。上回武凌云在大会上交待,所有人的流量都要互相成全,他这一段倒是有些小成就,因此想,要是钟离俊有用得着的地方,可以跟他开口,他现在粉丝多。
林以俊起号是在“戴眼镜的俊一”,凭借独孤馨华转型的边角料和武凌云的逐马宣传物料涨粉近8万,安乃静收回“安妃娘娘”的账号后,改头换面做成了卖面膜的,粉丝掉了一大半,林以俊向她表达了自已的歉意,安乃静说什么了不起的事,我早都忘记了,又问你那粉丝也在蹭蹭往下掉吧?这是事实,没了娱乐猛料,“戴眼镜的俊一”就丧失了灵魂,平台不给推荐也就算了,评论里也乌烟瘴气。他当初想得不甚周全,以为门户是那么好立的,现在懊恼也来不及了。安乃静说,我倒不建议你把宝押在一个箱子里,你要是信我,就把这批帐号卖掉,再养另一批也是可以的,反正现下里轻车熟路。林以俊有些迟疑。安乃静说出出进进本就人生常事,你要看得开。俩人又见了一面,这回林以俊早早将房开好了,服侍得安乃静神清气爽,说全平台的号都丢过去的话,两万起步,她也不想赚他钱,同事一场,忙能帮就帮。林以俊便将帐号密码一并发了过去。钱并没有过来,倒是发给了他一条PUA的链接,安乃静说,路已经给你指明了,接下来要怎么走,走得怎么样,就看你自已了。
PUA对于林以俊来说比较陌生,但是网上热火朝天的,所以要了解起来并不难,如果从这个角度做视频,粉丝自然是不用愁,林以俊不得不佩服安乃静的商业眼光。恋爱这件事林以俊不能说十分擅长,倒也还行,毕竟初中还没毕业就同余姗婷搭上了线,这么多年的实战经验他早摸索出一套有效可行的对付女人的办法,反PUA对于他来说手到擒来。林以俊的新抖音号十分受女性欢迎,毕竟当下东南亚的杀猪盘挺狠的,先是冒充帅哥美女跟你恋爱,让你深陷甜言蜜语不能自拔,然后让你投资说带你发财,你要是有半点犹疑就说你不爱她,不是真心的,没有为两个人的将来考虑。每一句话都是为你着想,但实际上最后每一个字都捆在钱上,你得到多少爱,都要付出相应的金钱作为代价。
林以俊最初的想法是将号做大,把粉丝量提上来,后来新业务越来越多,他发现抖音里的自已似乎比现实中更受欢迎,有人喜欢终归是件美事,没有人能抵挡这种诱惑,林以俊也不是个例外。
要不峻哥你也玩个号吧,像你这样有流量基础的人,分分钟都能爆,林以俊激情澎湃,咱们捆绑在一起,做个矩阵,谁能耐何?
钟离俊笑,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想写我的东西。
写东西有什么用,又赚不到钱,林以俊还要劝,理想固然是重要,但生存是第一位的,文学早就是角落里的小臭虫,被时代抛弃掉了。
钟离俊微微笑着不说话,林以俊只好郁郁告辞了,重申道,峻哥,有需要可以找我。
钟离俊呵呵笑道,以后要拍光明正大点,不要在衣领上夹针孔摄像头。
林以俊尴笑道,习惯性动作,忘记取了。
到中午姬莎提到这件事,说今早敲门找你的那个人就是婷婷男朋友。钟离俊往嘴里嗦螺丝粉,姬莎总是变着法儿让他吃痛快,着实劲爽,道,你说的是余姗婷。姬莎奇怪道,这你也知道?钟离俊叹口气,只怕已物是人非。姬莎放下手里的活坐过来,你倒是神,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
于是又讲,紫缘这些姑娘家家个个都喜欢那个男的,婷婷还说那是他的魅力,掩都掩不住。
钟离俊浅笑道,都说女人变坏就有钱,其实男人变坏也财源滚滚。
喏,姬莎又说,就连新来那个小江,看起来孤孤傲傲,还总是挑拔燕子姐跟憨哥的关系,这些时间不是憨哥忙嘛,粉丝结婚的多,经常搞到小半夜。小江就说,男人都以事业为借口,其实心里都打着小算盘。大家就问,什么算盘呀?小江说,男人呀,都拿女人当阶梯,这会儿他事业不咋样,就顺着你,你服侍他吃,服侍他穿,他在外边搞事业。等他事业有了起色,就嫌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把你甩开,另外找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服侍他吃,服侍他穿,他去外边搞事业。等他事业有了更大的起色,就又嫌……。小茑笑她,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对不对?小江说就是这样,男人的心是无止境的。说得好听一些是搞事业,说得不好听一些,就是随时预备甩人。
钟离俊说,这是吃过亏来的。
姬莎接着讲,小江还说,要是光明正大甩你倒也罢了,那也就是个渣男。可有些人把你晾起来,三天,五天,七天,半个月,一个月,两个月,然后有一天他跟你说,你没有关心他,是你有了二心,他在外边打拼,你却在后院放火,你连委屈都没得地方说。我是没见着谢师付,但是十天半月的连个影儿也没有,听我的,老板娘,谢师付配不上你。燕子姐笑着斥了她一顿,我自已挑的还不晓得了?你也不能要求你男人成天配合你疯然后怪他赚不到钱,更不能要求男人赚了钱还天天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做人不能太自私,有得肯定会有失,抓大头就行了啦。大家都夸燕子姐三观正。只有小江皮笑肉不笑的,仿佛在说等着瞧。这倒不是关键,关键是,她老主动撩婷婷男朋友的骚,我那日问,婷婷你也不气。婷婷说我牙都咬碎了,但是他跟我讲了,现在自已在做号,要集攒粉丝,谁也得罪不得。他马上就要是个大网红了哟。倒也是,最近不管我妈还是隔壁摊炒饭的磊小二他们,就连修锁的兰伯都围着他转,只要玩抖音玩快手的,都把他当神,有事没事儿拍他呢,连他直播的视频都有人录下来,发出去也有流量,我妈还说要我开个号,就发他的录播视频,一天一个早餐钱就到手了。我看这世界是真癫。
钟离俊笑,你妈说的是事实,不过我赞同你,这世界是真癫。
三伏要过完的时候,钟离俊出了一趟远门,那天姬莎给他贴三伏贴,贴完说你哥想你了,趁着一位大明星结婚,让你开开眼去。
钟离俊正写得上路,本来还想一鼓作气,但哥哥的邀约让他心神不宁,上午下午都白费了,一个字也干不下去。将手机开了机,缠着白云飞说了半小时,白云飞本来还有场直播呢,被他耗得没性子,说,等我等我,就来接你。
匆匆忙忙赶过去,黄文鹤他们还没收工。钟离俊在片场转了一圈,只觉得啥都新鲜,编剧王有耳也在旁边观摩表演,听白云飞介绍知道钟离俊也搞创作,有些惺惺相惜,又是握手又是拥抱,还扯了半会创作心得。王有耳说呆会就不吃快餐了,去外面夜个宵,我请客。钟离俊应得爽快,说,正是好久没沾点人间烟火气了。
到晚上大伙都叫上了,饭桌上面气氛融洽。除了张绛,还有几位小姑娘,一只纤纤玉手递过来,娇滴滴的同钟离俊说,我叫彭巧巧,心灵手巧的巧。钟离俊喊,巧儿姐。彭巧巧微微笑,绛姐攀上高枝了,之前跟我们一起住地下室的,现在搬公寓去罗。咱们认识两三年了,她命好呢,羡慕死人。她递给他一支烟,又帮他点上了,自已也吸了一口,凡是孟制片的戏,好歹都会有她一碗羹,她不用愁的。钟离俊有些慌,是王有耳把话头子接过去了,绛姐长得漂亮,还那么努力,自然能混出头。彭巧巧笑,漂亮有什么用,我觉得跟她比我绰绰有余,还是要舍得陪人睡觉,这里边有几个人不是一路睡上去的。另一位姑娘扑哧笑道,那你也去睡呀,酸不拉叽的做什么?彭巧巧哼一声,我那里镶着金的,老贵啦。那姑娘笑着呸了一嘴,那是挺金贵的,三百一次,五百包夜。彭巧巧也不怒,扭上前去,来吧,秋月,卖你。秋月白她一眼,我要买春,也不买你,你叫得不好听。两人嬉笑着缠成一团。张绛喊一句,又发人来疯,就不想想正事儿。两人把动作停了,偎过来,秋月问,绛姐,孟制片今儿叫你去,又给好消息了?张绛冷冷应道,屁的好消息,就是施南乡要结婚,档期安排不过来,她的戏要大量删减,把女二的戏多加些。有耳大哥,跟你说了没?王有耳点点头,孟老板大气,敢捧新人。这话听起来似有所指,彭巧巧试探着问,女二...是你?张绛无奈的应道,是啊,一样的钱,要我多演两倍的戏。万恶的资本家……。彭巧巧和秋月两人同时咽了口水,彭巧巧道,绛姐,你怎么这么好运,有耳大哥,你给她写两丫鬟,我和秋月一左一右,不要台词。秋月连忙追一声,也不要钱。彭巧巧说,就站那儿,当布景板,只要把我俩的脸照进去就行。秋月又喊,我可以穿很少,我的胸可以露半边。把钟离俊逗得咯咯直笑,碰了碰旁边喝酒的黄文鹤,他苦笑一下,透出几分忧愁。
王有耳说,看你们表现罗。两个人欢天喜地的过来碰杯了。王有耳又说,这是孟制片新近找来的帅哥作家,听说手上有几个IP待售呢。眉稍一顶,彭巧巧和秋月又兴冲冲的挤过来了,哎呀,有眼不识泰山,刚才还没问您名字咧,自罚三杯。对,我干了,您随意......
这架式钟离俊哪里招架得住,十个回合不到就开始呕将起来,两位姑娘又是拍背又是揩嘴,把钟离俊哄得服服贴贴,说现下确实是在写个戏,要唱曲儿的,她们要是愿意,可以给个角色。姑娘们欢呼雀跃,差点要把钟离俊抬起来。还是黄文鹤过来搀了他送回酒店。路上黄文鹤动情的跟他讲了几句话,但他迷迷糊糊的,啥也没听清,倒是白云飞拍了拍黄文鹤肩膀,表示安慰。
大清早,白云飞就把钟离俊弄醒来,两人驱车直达河边。
交了请帖上了船,钟离俊见到了传闻中的大明星施南乡,她比画报上更加瘦削,一幅有特色的鸭公嗓听起来很有磁性,她身边的新郎倒也算得帅气,却毫无特色,要说的话,应该比她小了五六岁。她握住钟离俊的手,道,是文鹤的弟弟吧,真俊。她初次与黄文鹤见面的时候问过黄文鹤,应该叫你馨华还是文鹤?黄文鹤说还是叫文鹤吧,馨华比较适合唱曲儿。她笑,以后海涵。她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
钟离俊道了句恭喜便被拱入人群,这场婚礼排场不小。白云飞偕钟离俊在人群中穿梭,他不时跟人打招呼,一边向钟离俊介绍,穿短裙那位,玛莉公主。红色拖地长裙的那位,喜欢白色棉祙。很干练的穿职业装的那位,别看她平常冷冰冰的,其实十分热情奔放。钟离俊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些曾经听过故事的女人,真没想到,区区一场婚礼,他的旧识就有这么多,还都有过亲密关系,果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钟离俊悄声问,索菲亚呢?冷不丁的,白云飞怔了一下,笑道,不告诉你。
不多会儿,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出现,黄文鹤、孟志祥、张绛、慕容琼露、甚至还有李美娜。另外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网红脸占了小半,个个举着手机自拍杆,自顾自的叽叽喳喳,可以想见,明天微博热搜排行榜又要被屠了。更令钟离俊没想到的是,他和黄文鹤、孟志祥、白云飞都隶属于伴郎团,站台上僵着脸配合拍了不少照片。下台来,孟志祥问他戏写得怎样了。他说,古人的生活离我们有点远,进入那个情境稍微有点困难。孟志祥说那你快点搞,咱又有个新题材,一直没找着合适的人。你说今天咱们要是不在这里碰面,我也懒得来找你。恰恰你、我都在,也算是缘分。钟离俊被说心动了,我试试吧,什么题材?孟志祥说,历史题材,不要那么厚重,但一定要浪漫。最好是像莎士比亚的东西,像吟诗作歌,听起来朗朗上口。看过《大明宫词》吗?我打算请李少红导演。钟离俊不是很明白,但还是点了头。孟志祥笑,我喜欢里面的张易之,总觉得像年轻点的钟秦玉。那指的不就是自已,钟离俊脸有些红,说,那还是薛绍好。孟志祥道,我也挺喜欢赵蜀叔,《孟姜女》里头还请他客串了个角色呢,可惜我的脸蛋天生胖嘟嘟,不然也戴个昆仑面具去孟姜女面前一次一次的摘下来。他用手掌模仿了面具在脸上抹上抹下,把钟离俊和慕容琼露给逗乐了。孟志祥回头道,那我们就敲定算了,露露,你怎么看?慕容琼露道,这事你专业,听你的。孟志祥道,过两天我传真给云飞兄,你把那个东西看一下,要是觉得行,将来里面的男主角就用你哥哥黄文鹤。钟离俊说好。
那边李美娜举杯向自已示意,她不能喝酒,杯里是饮料,钟离俊倒是爽快,直接将杯里的酒一口吞掉。他最近狠学了些社会规则,虽然笨拙,倒也讨喜。
李美娜坐下来,旁边有人跟她轻声问好,是林以俊,瞄了眼她的肚子,微微笑了。李美娜说,我后来又约了几个,保险一点。林以俊点点头,怀上就好。
一阵喧哗,新郎新娘正开香槟,林以俊举起手上的摄像机,今天这波又是涨粉的好时机,还是他央求了安乃静让白云飞给自已弄张入场券,可不容易,这一场得多拍些镜头,接下来的一周才能保证自已爆屏。又见独孤馨华,这回他身边竟然多了位女眷,虽然看得出来只是逢场作戏,倒也挺是吸睛;秋月穿着性感露肩小长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挺有名;张绛穿的也是礼服,给施南乡作伴娘,可是神情落寞。这种场合也不知道哪个流量好,都得拍下来回家再挑再选。直到电池耗尽,林以俊才离开。
钟离俊本来想和哥哥多相处相处,但是剧组的节奏非常紧张,白云飞说你也瞧见了,你哥现下压力蛮大的,但这也正常,有压力才有动力,第一部戏嘛,肯定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又说他之前与自已讲过一回,跟施南乡对戏很有压力,施南乡是专业的,角色的每个情绪手到便来,该笑的时候可以打着哈哈狂笑,该哭的时候眼泪一汪就下来了,完全不需要辅助工具,他不行,很多微表情跟不上。为了配合戏的进程,孟志祥给施南乡请了替身,除了必要露脸的部分,都让替身演,施南乡偶尔过来补戏。再有,女二的戏份太多了,因为这个挨骂的不是个例,你哥特别担心这个会影响戏的最后风评,说将来豆瓣下面全得是一星。现在的观众确实很难侍候。我劝他,孟制片纵横剧场二十年,会从剧作上做些补救,何况还有王有耳,圈里有名的救火队员。事实上这个戏光论出场次数张绛可能比施南乡还要多,但是王有耳常年跟组,有技巧——让给施南乡配的小演员承担了部分剧情,张绛有一段时间戴着面具演戏,加上她与施南乡有灵魂互换的戏码,所以剧情方面挺好,能看出谁才是真正的女一,还有创新元素。钟离俊听得有趣,说这厮脑洞真大,有机会得向他好好讨教。白云飞道,他原本还打算加入一些戏曲情节,孟姜女哭长城嘛,可是文鹤又不演孟姜女,让秦始皇咿咿呀呀半天那不是冒犯观众么,被孟总直接给PASS掉了。钟离俊笑,这却是有些胡闹了,没曾想他还有戏曲功底。白云飞道,混个圈子不容易的,你哥以前在剧场是团宠,众星拱月,到了这边,编剧、场记、摄影、布景、录音都得搞好关系,维护关系要一身的力,破坏关系一个眼神就够了,他说头疼得狠,本来戏演得半生不熟的,还得分心注意每个人的情绪,只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九双眼睛来。钟离俊叹口气,难怪昨天我看他心情低落。白云飞道,还有更烦的,是每日下戏了张绛喜欢捧着剧本来讨教,心情可以理解,可剧场就是个微缩世界,他哪抵得住那些流言绯语。张绛本来就是孟总手下的红人,也不晓得她是怎么想的,一点不顾忌。为了尽量避免误会,秋月给他洗衣服他都没拒绝,有日彭巧巧敲了他门迟迟不肯离去,还是王有耳替他解了围。给两位姑娘加了几场戏,让她们别去惹他,又劝你哥放宽心,说剧场临时搭伙的,完戏就散,小姑娘也未必真心要同你白头偕老,不过是各取所需,莫要太往心里去。钟离俊放下心来,好在有耳哥在。
捱到晚上,去找黄文鹤道别,却听得房里面在唱曲儿:“寡人有心待盖一座杨妃庙,争奈无权柄谢位辞朝。则俺这孤辰限难熬,更打着离恨天最高。在生时同衾枕,不能勾死后也同棺椁。谁承望马嵬坡尘土中,可惜把一朵海棠花零落了。”凄婉,悲怆,两人目光一对,门也没敲了,径直找到王有耳,让他多照顾照顾黄文鹤。王有耳一身睡衣在刷牙,满嘴的泡沫,应了,只管放心,我买股票,他是潜力股。
回到家,同姬莎讲了婚礼的繁华,又说剧组里边乱七八糟的关系,还有哥哥的后顾之忧,引得她一阵唏嘘。
到下午,继续编织故事,他在纸上写写划划,不时咬住笔头凝思。姬莎突然匆匆忙忙跑进来,喊,快去看看吧,燕子姐跟憨哥出事了。
哈?钟离俊连忙丢下笔,跟着姬莎往外跑。
到紫缘时只见里里外外都是人,好些还举着手机。小茑、小江、小纯一个一个将人往外推,见是姬莎和钟离俊,才让出条口子,使他们进去。上楼去,见谢良缘正跪在床前,黄冰雁拿被子遮着胸膊,头发凌乱,两个人谁也不瞧谁,就这么仵着。
余姗婷说,你也是的,哪有那么忙,一天到晚抱着个摄像机,连睡觉都抱在怀里。钱是命啊,光挣钱。
谢良缘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也不是你说,是我对不起你,黄冰燕说,你先起来,地上凉。
原来这晚谢良缘做完事儿不到十一点,二毛说哥你都好一阵没去紫缘了,趁现在有空过去打个转呗。谢良缘看下表,也不早了,都十点五十了。二毛说,算啥晚啊,她们理发店门还没关呢。再说了,就算是两点、三点又有什么要紧?女人觉得你对她上心,把事情做完就过去了,越晚她越是觉得特别。谢良缘笑,看不出你倒是懂。二毛也想见见余姗婷,就在后头跟着。
谢良缘挂着他的摄影机出了门。月色下,突然有种抒情的感觉。他将摄影机对准微弱的月光与星星,星星眨巴着眼睛;他将摄影机对准月下的树影;他将摄影机对准了钟家的古宅,宅里还亮着灯;他将摄影机对准了街上的零星的汽车,一只在夜色里发情的母猫一跃而过。
姬莎是半路上碰着的,还跟他打了招呼,他说,我在录一些夜景,呆会给燕子看。姬莎说,你可真有心。谢良缘笑,哪天我做成光盘每个人发一张,就叫《翡翠花月夜》。姬莎呵呵笑,光听名字就是好东西。谢良缘问,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姬莎说,峻仔还没睡呢,我也不放心他。他一个人在屋里这样的说话,那样的说话,说出好几种话。各种各样的腔调都有,可好玩了。谢良缘笑,写东西的人都这样,听说是在模仿角色。姬莎说,这个我知道,不敢打扰他,就在这守着,等他累了睡了我就回去。看着他我就安心。
两人道了别,姬莎又跟后头的王二毛打了招呼。谢良缘继续举着他的摄像机,青草虫鸣,高楼间的一些微弱的灯光。紫缘进入镜头,余姗婷还在给人理着头发,小纯在玩着手机里的贪食蛇,小江靠着桌子在打盹,小茑则在微信里聊得热火朝天。余姗婷道,谢师傅来了,稀客呀,别拍我,难看。镜头甩到小纯,小纯连忙将手机藏在身后,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她指了指小江,拍她,拍她,你看她哈喇子流得多长。小江浑不觉谢良缘在拍着她,睡得正酣。小茑笑着指了指楼上,你还不上去,这么多天不来,我们老板娘都快变成望夫石了。余姗婷笑,老板娘说你睡觉还抱着摄像机,可真没说假话。谢良缘呵呵笑道,这些天连着搞事,就一直挂在脖子上没取下来。走过来的时候发现夜景挺美的,就一直录过来了,从我店里走到这里,用了十七分钟,我也录了十七分钟了。小纯说,明天我要看的。谢良缘笑,那你跳个舞吧,我帮你录下来。小纯说,我可不会跳舞,上去叫老板娘给你跳个脱衣舞吧。余姗婷忍不住笑起来,把小江都吵醒来了。客人也笑,那脱衣舞是肯定要跳的,不过不会录给你看。余姗婷道,你们快别逗他了,他也真是忙,好不容易抽个空来陪老板娘。小茑道,可不是,昨天老板娘还说上边都结蜘蛛网了,她老稀罕他那根金箍棒了,说是又大又硬还烫人。大家都指着小茑笑,小茑将脸埋到了手里,只小江二丈和尚摸不着脑,一脸的糊涂。
谢良缘爬上楼去,到了门口,他轻轻唤了两声,燕子,燕子。里面并没有回答。他不忍唤醒她,极小心的用钥匙打开了门。摄像机里黑黑的,慢慢才显出影来,机子扫过房间,桌子、凳腿,扫到床上,那里躺着两个人。谢良缘的摄像机一下子坠下来,扯住他的脖子。是有两个人,千真万确。余姗婷、小茑、小纯、小江都在下边,这是谁?头发短短的,明显是个成年男人,谢良缘感觉心口一紧,他慢慢的往后退,想要撤出这间屋子,一不小心撞到了凳子,发出砰的声响,他连忙去扶凳子。黄冰燕惺忪着问,谁啊?同时打开了台灯。那个人非常迅速的用被子罩住了头。剩下两个人僵在那里。黄冰燕叹一口气,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那人抱着衣服进了洗手间,又听到窗户开启的声音,该是爬出去了。谢良缘凄声问,为什么?下边的人都好奇往上看,王二毛奔上来,便知大概,进洗手间一瞧,迅速冲下楼去,要找那个孽种。黄冰燕说,我跟别的男人睡觉了,不要恨我。谢良缘问,你也只是一念之差对不对?你也不想发生的,对不对?黄冰燕抱着脑袋,我是不想发生,但我们回不去了,你不明白吗?谢良缘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燕子,不要赶我走,燕子,我们年底就要结婚了——我可以当这一切从来也没发生过。真的,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你好,我保证。黄冰燕摇摇头,别这样,我会看不起你。谢良缘往前跪行了几步,我哪些不好,我可以改的。求求你别叫我走。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但我一直在改。燕子,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黄冰燕有些怒了,你别这样行不行,你这样让我情何以堪?谢良缘说,求你了,别赶我走,马上结婚,明天就结。黄冰燕从床头柜拿起东西砸过去,你滚,滚啊。还是余姗婷进来拦住了,也挨了两下,黄冰燕嘤嘤咛咛的哭,哭得很伤心。
姬莎听得动静,赶紧来瞧,知道是桃色新闻,便招了钟离俊过来,这场合憨哥需要个男人来劝,喝杯酒,睡一觉,天又亮了。钟离俊将谢良缘扶起来,道,事不发生也发生了,莫要激动,今晚上不是解决问题的时候,明天再来说。这时二毛也返身回了,没追着,应该是个熟人,他拳头攥得紧,牙都要咬碎了,谢良缘怕他再滋事,便偕他一起回家去了。钟离俊说,放心,小妹在,我们帮你处理好。
谢良缘走后,黄冰燕就吩咐将店门关了,当着众人的面,喊道,婷婷,店面一起给你,二十万。换以后你要愿意打给我,我还接回来。三年了,我对它也有感情,给你算的成本价。要你没有这个意愿,我就另外找个人。余姗婷说,谢师付都不介意,你别作,他真是个好人,我们姐妹四个可以作证,都替你把过关了。众人点头,钟离俊也说,憨哥这人我知道,你可放得心。黄冰燕摇摇头,跟你们说个旧事吧,当年我掐得出水的时候,跟了个男人,长得不错。女人年轻的时候都挺傻的,脑袋一热就跟了人家,一心一意的。后来那个男人跟别的女人开房被我撞破了。我心里很乱,但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他。到了晚上我苦苦哀求他留下来,我说我可以当作一切没有发生过。我爱他,我曾经觉得哪怕是为他死,我也可以奋不顾身,但是后来每当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想到那个女人。我告诫自己不要去想,我命令自已不要去想,可笑的是我办不到,根本办不到。那个女人不时出现在我脑海里,我都被弄崩溃了。出了那事之后他对我好过一段时间,他跟我说是一时冲动犯错,再也不会有下次,可是我信不过他,我越来越害怕他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对他管束得也越来越严,连我自已都觉得是无理取闹的地步,而他也跟我越吵越凶,后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两年,我折磨了他两年,也折磨了自已两年。再后来他找了个女人结婚,结婚那天,我跑到婚礼现场,跪到他面前,乞求他的原谅。他跟我说,燕子,如果那天我们分了手,我们起码还有一些怀念。可是我们都舍不得,都以为深爱可以改变一切,却带给彼此最大的伤害。这样的坚执有意义吗?放爱一条生路吧。众人都感伤起来,一片沉寂。黄冰燕苦笑道,我虽然坐在床头,也知道下边早已过了千军万马,我是个要脸的人,我不会给任何人笑话我的机会。刚刚才我叫了滴滴,婷婷,上次那个小额贷来过店里,你借到钱后打到我账户就行,有空的话我会回来看你们。姑娘们拥在一起热泪盈眶,哭得稀里哗啦的。钟离俊舔了舔嘴唇,也不知说什么,只喊姬莎,回吧,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