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造成的水灾持续了很久,那巨大的轰鸣水声才渐渐消退而去。然而,那原本驻扎整齐的神圣同盟军军营却依旧全部浸泡在那绿戈山上倾泻而下的大水之中,惨不忍睹。
尔橘奈新城城楼之上,墨煅,旭川,修洛,蒙埃斯四人站在那里,在黎明到来的整个过程里目睹了神圣同盟军整个被大水淹没的全过程。终究,那百万的军人还是没能逃过这场灾难。
确切的不知道是死了多少人,但是依然能看得见漂浮在河面上的残破军帐和人已经被泡的发白了的尸体。
自然面前,人类何其渺小和无能为力?就是一场水患,根本无法以人力去避免。其实,如果没有蒙雾开出来的那条水道,那么绿戈山山腰上的深水潭里面的水便会倾至尔橘奈新城。那个时候,同样的惨烈就会发生在尔橘奈新城一众百姓身上。
蒙埃斯目光严肃的望着已然是一片汪洋了的远方,没有回头的对旭川说道:“之前,为何你不提绿戈山上有水潭一事?你可知道后果是什么?”
旭川没有退避他稍有严肃的口气,坦白的说道:“那个时候……我不认为活着,是一件好事。”
他们的处境,必死更难以承受。没有希望的活着,没有任何能够生存的条件,被人遗弃在这边缘之地。还要面对所有未知的灾祸,如果不是蓝汜他们来到这里,那么对于他们来说,至少在旭川心里,就已经对生命存在的意义毫无信心。
活着,还是死了,结果都是一样。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尤其是对他来说,在双腿被无情斩断的那一刻开始。
“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们能够生活的更好,只要活着。”他将目光延伸出去,望向巍峨的绿戈山,晨曦将绿戈山的山头镀上了一层金色,耀眼非常。“我现在发现,既然好不容易度过一劫,那么所有人都应该为自己好好而活。”
墨煅看着他们,没有做声,但是面色安和。似乎是很享受迎面吹来的习习晨风。修洛向前一步,对蒙埃斯说道:“现在,我们到了出兵的时候了。那些残兵,带回来做城建苦力再好不过。”
蒙埃斯笑道:“我现在发现,你说话的口气已经和斯罗尔特越来越像了。”
修洛淡淡一笑,的确是改了很多以前的脾气。但是主要是因为自家的那个小公主不喜欢严肃的他,和斯罗尔特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不过是斯罗尔特很招孩子喜欢,他也就随着学学样子。现在他的心里,最重要的已经是研儿母女两个。虽然有的时候还是会想起多迦,不知道现在的多迦在神圣教廷,乃至是现在已经开始的整个大陆的征战之中到底扮演了何种角色。那个光鲜的修洛大公爵已经退出人们的视线,新的风云人物都是拔节的竹子,在烽火乱世蹭蹭的就突兀出来。
多迦应该就是其中的一位了吧?
修洛不由自主的想到。不经意的抬头,看见缓缓升起的太阳,光芒四射,仿佛要将所有的一切都从黑暗之中解救出来。那已然是一片汪洋的神圣同盟军军营埋没在绿戈河水之中,阳光洒落在上面,泛着莹莹的亮光。远远望去,和远方已经绿遍的平原遥相呼应,宛若一张浑然天成的画卷。
只是,将此画卷渲染出来的,却是那数以万计的军人的生命。然而,天地却是一丁点儿血色都看不出来。阳光温柔,静世眼前。只是一瞬,四人都是心里唏嘘不已。
吉德鲁带兵三千出城,收缴残兵。虽然是轻松之差,但是归来已然是临近傍晚。太阳隐入云层之中,日光浅淡而斑驳。城中的百姓围在道路两旁,看着随军而进的神圣同盟军在大水之后残存的数万士兵低垂着头从城门缓缓而来,神色各异。
他们原有的高傲在此刻都是已经所剩无几,身为俘虏他们早就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不是死,就是折磨。或者成为奴隶,运气不好还会成为贵人之间的玩物。如今的尔橘奈新城已经不是那个一贫如洗的城市,而是已经有众多王公大臣,包括汀南未来国君在内的新新之城。所以,什么样的可能都会发生。
吉德鲁骑马停在城楼之前,面前全是遭遇如此之大的变故劫后余生已然没有精力的士兵。他们低垂的头,无力的脚步,凌乱的军装,只是看着吉德鲁便不能提起轻松的心情来。
“放开你的手!不要碰我!”城门那里,一个年轻的神圣同盟军军人在和两个守城士兵纠缠在一起。
两个守城士兵不满的对他拳打脚踢,骂道:“你一个俘虏哪来那么多废话?快给老子走!不走老子就砍了你!”
那个年轻军人被暴力相向但是却死死抓着城门不走,不吭声也不躲闪。吉德鲁正在奇怪,便见一个虚影从面前闪过,他立刻警戒起来,目光追寻而去。只见一个蓝发的男子此时用手中的长枪将那两个守城士兵“啪”“啪”两下击倒在地,接着用手去拉住那个被打的军人。离得稍远,吉德鲁不知道他对那两个收守城士兵说了什么。只是看着那个人的面容讶然过后是戒备。他驱马冲向城门,同时拔出了腰间的细剑。前进的队伍就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俘虏们回头一望,顿时面色喜悦的高呼“颜偌将军!”仿佛是看到了希望一般,整个沸腾了起来。
那个就是颜偌。他刚将士兵拉起来,吉德鲁就骑马到了眼前。“唰”的一道剑光闪过,吉德鲁手中的细剑便横在颜偌的脖间。
颜偌面色不改,没有动,也不发言。缓缓的抬起头,泛着白光的蓝眸之中闪着锋锐的光芒,沉默的脸上就是表情都一瞬变得气势强大起来。吉德鲁暗暗心惊,但是依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良久,突然将手中的剑收回,死死的盯着颜偌,沉声说道:“为何不躲?瞧不起我?”
颜偌长枪立在身侧,目光从城中和城外的那些俘虏身上移过,之后再次落在吉德鲁的身上,却最终还是沉默不语。
吉德鲁皱眉,腔子里腾的升起莫名的怒火来。他不敢相信,不过是战败,就能抹掉一个人原有的脾气么?不可能,尤其是在颜偌身上。但是他不做声,吉德鲁就越是不痛快。谁知,这个时候颜偌却突然定定的看着他几秒,目光凌厉的让他几乎想要躲闪。只听颜偌说道:“吉德鲁上校为何会在这里?”
他的话犹如炸弹猛的在他的脑海里炸开,他瞬间只能听到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之后便是一片空白。就是他手中的细剑都因为自身的颤抖而颤抖。
就在他震惊的同时,蓝汜和霅溪从城里面朝他们奔跑过来。霅溪站在颜偌面前,有些气喘的说道:“刚醒过来就乱跑,你给老子发什么疯?”
蓝汜也到了,站在他们之间,脸色苦的像一只苦瓜。他对吉德鲁摆摆手,说道:“你先把剑收起来。”
吉德鲁神色发怔,看着蓝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演的哪一出?蓝汜不知道面前的是什么人么?为什么看上去似乎是在……维护他的样子?
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吉德鲁正在如此想,却见修洛,旭川,墨煅,以及蒙埃斯从城楼上缓步走下来,看见他们的时候眼神有些奇怪,准备走向城中的脚步一转,直接朝着他们走来。
于是“小汜,解释一下吧。”这句话毫不意外的就从蒙埃斯的口中说了出来。蓝汜只觉得世事很奇妙,你越是想隐瞒一件事,那么接下来就会有很多很多巧合让你的隐瞒看上去只是一个玩笑,拙劣的演技在对方一个“你实在不太适合说谎”的表情里就能很没出息的土崩瓦解,毫无威力可言。蓝汜顿时有种被藐视,被欺负之后,想哭的感觉。
其实蓝汜想过什么呢?他想的真是不多。那个时候的情况,蒙雾直接一句“那是他自己同情偶心泛滥,挡也挡不住”给解释过去,倒也在众人心中合乎情理。然而救人回来,却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做法确实让众人觉得很是费解。
但是要是让蓝汜自己来解释,倒也是解释不出什么来。只是直觉告诉他,颜偌是能够信任的人。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是看到他,就觉得是应该能够招为己用的人。
虽然知道对方是敌军阵营之中的人,但是对于他蓝汜来说,这些基本上可以自动忽略。
蓝汜暂且解释不出什么来,却是对颜偌很是认真的说道:“你的情况霅溪已经全部告诉我了,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留在汀南。”
颜偌何其聪明,早就有他讲出这句话的心里准备。他淡然的看着蓝汜,脸色却是严肃至极:“你若能放过这里的所有士兵,那么我可以将我的尸体留给你们,你们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的声音非常的平静,就好像是在陈述某个事实。
但是在场的人却是都明白了颜偌心中那份出于军人的执着。
投降,不可能。如果有非要如此做的理由,那么可以,留给你们我的尸体。
没有一丝可以商量的余地。
这一点,吉德鲁在他讲话之前,便比任何人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