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记忆里遥远的火光,像是奔腾的洪水顷刻便袭卷了整个将军府。在凶猛滔天的火光之下,一切尽是满目疮痍。仿佛被无数巨兽无情践踏,将军府被破坏的面目全非。
“要走你走!我不走!我......我要去找他们!”这场大火突如其来,女孩在睡梦中被叫醒,却连一件外衣都来不及穿。女孩穿着单衣,脸色被大火烤的惨白。女孩推开拉着自己的侍女雅,周围的火光在她的脸上闪烁,却映的她神色惊恐且焦急。
侍女雅也是一脸急色,当下尖声喊道:“小姐!再不走就逃不出去了呀!”雅环顾了周围迅速蔓延的大火,看着它以狠绝的姿态一路呼啸着毁灭一切。她目光一定,再次抓紧了女孩的手,猛喝道:“快走!”
谁知女孩一把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并转头看向了书房所在的方向--那里有她的父亲,还有所爱之人。女孩一脸绝然,迅速转身朝那里急奔而去。她虽身处在这危险的火海之中,仍然只想回到他们的身边去。或者只要能回到他们的身边,看到他们熟悉的面容,她便可以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抛开不顾。
看着神色坚决,不顾一切冲向火海深处的小姐,雅突然怔在原地,有一时的恍惚。这还是那个温吞可人,从不喜人前的小姐么?她的背影单薄而纤弱,却仿佛有了种她不曾理解过的力量。她左侧的房屋轰然崩塌,一股热辣而带着浓烟的风扑面而来,让她瞬间回过了神。她将心一横,狠狠的一跺脚,“这个白痴!”低骂了一声便朝着那道身影急追了过去。
火势蔓延的太过迅速,仿佛一整座城的干柴遇上了烈火,只是一个恍惚便已燎原。女孩身侧的屋舍不断传来崩塌的轰然之声,那紧随而来的热辣劲风仿佛瀑布当面砸下,让女孩被热浪炙烤的同时,脸上有难以承受的痛楚。
滚滚浓烟弥漫在空气中,每一次的呼吸都异常难过,呛地她眼泪止不住的流。她眼前的一切只剩下瞬间扑上天空的火光,有着无法直视的强烈。但她奔跑在被火海吞没的走廊之上,全然不顾周围的大火可以轻易的将她吞没,焚的尸骨无存。她一步不停地向前奔去,仿若她稍有迟疑,就会失去她所有的东西。
火焰像一个调皮的孩童,时不时的就从某出窜将出来,阻在女孩的前路上。她从未如此不顾一切的冲向某个地方,也从未觉得这条走了几百遍的走廊竟是如此之长,长到不管怎样努力都到达不了尽头。火焰追逐着她的身影肆虐着,突然走廊两侧的几根支木同时被火焰烧断,女孩头顶之上的砖瓦横木轰然砸下,而后者浑然不觉。
只见一道浅色的身影飞奔过来,一把将她向前推去。那片毁坏了的砖瓦横木瞬间埋没了这道身影,而女孩也因为这突来的推力重心不稳的朝地面栽倒过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来不及想,也来不及回头哪怕是掠上一眼,看看那道身影还在不在。下一秒整个走廊发出剧大的惨叫声,整体轰然间全部坍塌。一根布满火焰的横木当头砸下,女孩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如果这些残败的砖瓦横木早些砸下,那么书房里站着和倒下的两个身影便不会成为她挥之不去刻入心骨的梦魇。她所有的希望都被一锤钉死在那一刻,得到了永生的绝望。
熊熊的大火到处肆虐,像一张狰狞又狂妄的脸,嘲笑着在它之下被毁灭的一切。将军府顷刻被火焰包裹,到处一片狼籍残败。原本华丽的房屋全部葬身火海,转眼便成了一片肮脏的废墟。
我和父亲,以及这个家里所有的人如此待你,你为何绝情至此......要至我全家于死地?我......我曾那么的相信过你!我曾那么的喜欢过你!我曾......那么的深爱过你!整整十二年,竟得不到你一丝的感情交付?为何......为何你如此狠心?
费麒哥哥......茨蒂丝一手持剑,一手扶着墙壁摸索着前行。在过两个门,就是那个人的房间。而越是接近,她心潮的起伏便越加厉害。内心的激烈撕扯着她,使她本就受伤了的身体显得更加脆弱。她每走一步都要喘息几次,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但她并没有停下踉跄的脚步,尽管缓慢却也是一步一步来到了那人的所在。
她在门口停下,神情闪烁不定。好一会她的面色一变,神色瞬间冰冷并满是怨恨。她猛地推开门,大步迈了进去。然而,房间里却是空无一人。
她愣在原地,良久才兀自自嘲的无声笑了起来。她究竟是有多可笑?大好良机生生错过,再多此一举地来补上一剑又是何苦?一次的了结,在她手里仍是这般温吞,毫不落拓。她一家的血仇,本该讨回来的。却在当她以为她将一切舍弃只为复仇而活,并被这一目的夺走所有的希望的时候,终是输给了她一惯的软弱。她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借着浓雾般的黑夜再没有任何的克制,任凭自己所有的情绪随着泪水发泄出来。
“茨蒂丝......”低沉的男音从身后传来,瞬间将她惊醒。她立即回过头去,看着一手扶着门框,气息虚弱的男子,先是一惊,而后便是一脸恨意的怒容。“你!你!你......你怎么不去死?!”
看着眼前曾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唤自己“费麒哥哥”的女子,费麒一脸的复杂和歉意。他本想解释些什么,却是喉咙哽咽发痛,嘴唇上下张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缓步朝茨蒂丝走去,而后者却在他抬脚的同时将手中的剑纵向一挥,立在两人之间,尖声叫道:“你别过来!”
费麒对那把差点要了自己的命的剑置若不顾,只是朝着她走过去。
茨蒂丝的神色数变,最后惊慌定格在脸上,声音尖锐而颤抖:“你别过来!求求你了......你别过来!”她的身体颤抖着后退,泪水流的更加肆无忌弹。她终是不敢面对他。不管积了多少的仇恨,不管下定了怎样的决心。在这个人面前,她依旧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再冷的心也只有溃败一途。
“茨蒂丝......”费麒见她如此,不敢再向前一步。他担心她真的会在他走过去的同时崩溃。他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美丽而熟悉的面容,恍若昨日。她依旧是那么需要人来依靠,现在却背负着血海深仇。始作佣者的他即使愿意用生命去换当初,也是再不可能了。
他再一次开口唤道:“茨蒂丝......我......”
“不要再说了!”茨蒂丝突然将剑狠狠的丢到一边,看着他变的歇斯底里。“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们一家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做到如此狠绝?你......你一丝情都不曾记念!我喜欢了你整整十二年!十二年换来的,怎还是你似铁的狠心和绝情?我......我不明白!”茨蒂丝哭喊着,仿似一头崩溃了的母狮。她毫无顾忌的发泄着,但整个心房都是创口难以愈合而又裂开的缝,不断有鲜血从缝中溢将出来。本来可以依靠的肩膀,最终却只不过是一个假象!那场火光,燃烧在她庆生之后的欢愉之中,来得更加惨烈。她的不解,她的怨恨,她的绝望完全暴露在费麒的眼前,却只能化作一句接着一句的大声质问。
她不过是一个女子,又能有多大的攻击力?
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她顾不得拣起自己的佩剑便直直夺门而去。费麒只觉一道黑色的身影冲到眼前,撞的他不得不侧过身去。然而,只是一瞬,这道身影便消失在了无尽的夜色中。
费麒站在原地,没有回头,没有转身,没有立即去追那身影而去。他只是默默地俯下身去,同时双膝一弯,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掩面,默默地不发一声。胸口的疼痛并不强烈,只是长久以来自己的悔恨和痛苦无数倍的放大了痛觉,使得这堂堂的七尺之躯也无法承受。他要怎么去解释?又有怎样的解释可行?到了这一刻,挽留都不知如何去做。他终是犯下了连自己也无法原谅的罪,又怎能奢求别人的谅解?错的是他,一直都只是他一人而已。
“这样好么?”哈尔握着酒瓶,站在他身后。看着跪在地面上,身体因为强压着痛苦而有些许颤抖的伙伴,破天荒的没有去打开瓶盖。
而费麒却仍是保持着现有的状态,一声不吭。
哈尔向前一步,继续说道:“她重伤未愈--你知道,葛卓那一剑并没有手下留情。她一弱质女流,又能一人前行几步?脱着重伤的身子,就这么一走了之,你当真无半分担心?”
费麒依然故我,丝毫不去理会哈尔。他与哈尔背对,哈尔看不到对方此时复杂难言的神情和起伏的心绪,却腾起了些许莫名的怒火,冷声喝道:“你到底有没有再听我说话?”
费麒在哈尔带着怒意的眼神注视下,缓慢的站起身来。剧烈地情绪激荡之后,反倒是有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哈尔,随后将视线投入门外漆黑的夜色中。
只听他低沉复杂的声音响起:“她想走,有何必拦阻?她不愿面对我,我又何偿不是?若......她此去真有意外,我决不独活便是,何需多言?我......欠了她那么多,却是连一句抱歉都欠奉,你又怎会明白我的愧疚?我自是挂念她,但那场大火她都能够活下来,现今必是依然。何况有你在,再重的伤也能治得。你要是担心,为何不自己追上去?”
哈尔一愣,站在门口被他这般生硬冷淡的语气一激,当下一股愤然冲上头去,“随你!”冷言一声便转身愤愤离去。
费麒却是看也不看他,只是神色空洞而无望。只听他低声喃道:“或许死亡......对我们来说,都是解脱。”话音未落,他突觉眼前一黑,一只手下意识的去找支撑物,却因为力气没能控制得当而一把将身侧的桌子按翻过去。“哗啦”一阵彻响,他的身体随着桌子一起倒在地面上。费麒撑住地的手掌已是一片血红。
哈尔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巨大响声,脚步一顿,回头望去。然而,身后除了黑暗再无其他。他望着,有一时的出神。心下暮地生出凄凉之意,不由地紧了紧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