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命运极爱开玩笑捉弄人,那么一切是不是理应无法自己去掌握?
费麒的意识在过去的时空里不停地穿梭,却一直保持着旁观者的姿态看着自已那不堪回首的过去从前。那场盛大的火光里被燃烧殆尽的是两个家的性命。一切的开始只是一场政治阴谋,但却付出了那么多珍贵的东西。自己的,和茨蒂丝的。然而,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单纯又性格粗鲁的少年,并没有意识和能力介入到一场浩大的政治风波当中去。只是命运太过残酷,将他拉入这场悲剧的同时也带来了更多的悲剧。他终是被人利用,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将自己所有的攻击力用在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身上。
那场遥远的火光,永远的在他的心里咬出了一个鲜血横流且无法愈合的洞,让他在无尽的年月里饱受煎熬。
对方太过老谋深算,奸滑狠断,从埃斯将军将他带回家的那一刻便已然开始了。莫须有的罪名因为年少的不设防备而完全的刻印落实。而这被错误引导的一仇一恨,在经过整整十二年的蕴酿之后拥有了无尽而狠绝的破坏力。它不仅毁灭了他的一生,就连他所有的希望也瓦解在对埃斯将军一家的愧疚和自责当中。那十多年的耐心等待,使对方的目的轻而易举的在费麒的所谓复仇中达到,同时也让他用无尽的悔恨永远地记住了自己所犯下的不能饶恕的罪过!他亲手杀了父亲罪好的朋友,他亲手毁了一个家和这个家里所有的人!一亲手将自己*上了绝路,在等待偿还的余下生命里苦苦挣扎,不得解脱。
当茨蒂丝那一复仇的剑刺入了他的身体,正如他当初一刀刺入埃斯将军的心脏那般的凌厉和不留余地,他确实感觉到了解脱。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茨蒂丝的复仇和对他的憎恨终究抵不过那共同生活十二年所积攒下来的情感。那几乎见证了两人成长的年月,最后变成了了上天对他的生命得以延续的恩惠。
费麒缓缓睁开双眼,视线所及是葛卓和蓝汜两张担心不已的脸。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五天,想坐起身,却被胸口的剧痛又拉回床上去。他倒吸一口冷气,喘着气选择了安分不动。
“这一剑要不是擦着心脏的边儿过去,你小子早就和阎王喝了好几杯茶了!”葛卓见他不再乱动,脸色稍缓。“不要乱动,疼的可是你自己!”
蓝汜看着因为疼痛而双眉紧皱神色痛苦的费麒叹了口气,说道:“你应该知道你自己能够活下来有多么的侥幸。显然,是对方临时改变决定留你一命!你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从雯瑾那里得知刺客是个女人,蓝汜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本来以为是两人感情纠纷导致因爱成恨,但又想到费麒神经粗的五个人都抱不过来,又怎么会惹上这种事情?当下也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而打算从本尊身上问出个究竟。
费麒用右手轻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有片刻的失神。他红色的双瞳像快要熄灭的烟火一寸一寸的黯淡下去。只见他目光呆滞地望着虚空,喃道:“为什么?......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我想到的只有报仇呢?”
“埃斯叔叔!”费麒来到书房门口,抬起手轻轻扣响了门。
很快里面的人就回应道:“进来!”得到应答,他推门而进。埃斯将军从书架上正在取一本书,看见费麒走过来冲他温和一笑,说道:“有什么事么?”埃斯将军将书取下一本书转过身对费麒又道:“自己找个地方坐。”
费麒点了点头,坐在了书桌对面的软椅上。他抬起头,神色认真而严肃:“埃斯叔叔,我想离开这里。”
埃斯将军微怔,看着他说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已然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也不在是十二年前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他身材健壮,一如他的父亲那般高大威猛,是个天生的战士。十二年来,他极尽所能地传授了他武技,并将自已多年来的战斗经验一一教授给他。少年能成长到现在这般模样,是让他深感欣慰。
费麒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站起身,冲他躬身行礼。“这十二年,非常感谢您对我的照顾!”
埃斯将军只当是鸟儿长大了终要离巢,当初的少年已经有了自已想要追求的目标。他只是望着他,尽管目光中满是不舍,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他放下手中的书,挠过书桌朝费麒走过去,同时说道:“我明白,你终归是有你自已的路要走。只是你天性坦率不羁,极易冲动行事。只愿以后你能凡事三思而行,倒也无须我过多挂念了。”
然而,他并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对他的躬身行礼只是最后的无声道别,只是在做一击必杀的准备。
他来到费麒身前,伸出手轻抚着他的头发,说道:“你太像你的父亲了。”他的声音低沉,感慨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而一切,就在那个“了”字音节结束之后,迅雷不及掩耳的发生。突如其来的一击,毫无防备的埃斯将军被那把友人的战刀一刀贯穿了心脏,几乎是瞬间便已死去。这一刀精准而迅速,埃斯将军只来得及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费麒,话语被鲜血淹没,什么都来不及再说。
费麒看着死去且死不瞑目的埃斯将军,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配谈及我父亲!”
这句话结束之时,整个将军府已然只剩下了一片火海。
那强烈汹猛,浪涛一般的大火沿及了周围百姓的屋舍只是顷刻火焰便窜上了高空,将天空烤成了一片通红。
费麒的脸在这片火光之下,有一瞬间的扭曲。复仇之后的快感很快便被这熊熊的大火烧尽了。他开始感觉到不安和难过。站在火海中,火焰灼灼的热度让他有些难以承受,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和莫名的恍恐。周围灼热的气浪扑打在他年轻的脸上,瞬间便烤干了他潮湿地眼眶。
他以为他所有的仇恨在那场大火里被烧得连灰都不剩,以为自己为父母报仇只是做了为人子女应该做的事,以为在这里被火海埋藏的一切都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亲手燃起的那场大火里结束,以为再没有人能够从那火海之中存活下来。
只是上天并没有让他的以为理所当然的存在下去。茨蒂丝还活着!她还活着时刻准备取走他的性命,一如他长达十二年的潜伏。他不知道茨蒂丝是怎么再那场大火里存活下来的,只是在得知真相后才越发地觉得自己所欠下的,是生生世世累加在一起都无法偿还的罪过。而埃斯将军最后和他讲的话,却在时间推移,细细揣磨之后才猛然意识到,或许在那个时候,埃斯将军早已对他的意图洞察,才会说出那样的话。那样如同话别的话。然而,费麒想都不敢想,以埃斯将军的实力和阅历,又怎会那么轻易的让自己得手?若是早已明知他的意图不过是为了杀他,又为了什么不设防备?更不敢去想的,是这中的缘由是埃斯将军本身,因他父母的死而一直心怀愧疚。
明明是那么重情义的人啊!
埃斯将军已死,真相永远不能在被人所知。但是茨蒂丝的存活,使他即害怕又有几些解脱。这个埋藏在心里的秘密,一直噬咬着他使他时常不能安眠。那不仅仅是愧疚和悔恨,更多的是那梦魇一般的大火盘旋在他的脑海,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同时,反而因时间的堆积而将他折磨的死去活来。直到三年后的今天,这场复仇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
费麒偏过头,看着葛卓和蓝汜不明所以的脸,说道:“记得三年前亚兰,不......整个莱克尔发生过什么么?”
蓝汜生活在里斯岛,对着四年来大陆上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自然地看向葛卓,只见后者点点头,回答道:“那场因为王位争夺而引发的全国暴动,同时临国向我国发动战争。护国战打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呢!”
他因为想起了这场战争神色暗然。只听他叹息道“可惜,埃斯将军一死,再没有人能阻止了。唉,埃斯将军真的是令人敬佩的人呢!”
费麒看着他,突然凄凉一笑,说出了令葛卓怎么也想不到的话。“你所敬佩的人,却是死在......我手上的。”
“什么?”葛卓一脸震惊,看着费麒的双眸里满是难以置信:“你?......怎么会?”他的声音因为情绪的失控而变得有些尖锐。
蓝汜看着葛卓震惊的模样,一脸的疑惑。却是因为自己对这段历史的不了解,选择了沉默。他没有能插上的话,只是看着他们。
“怎么不会?”费麒自嘲一笑,神色说不出的落莫。随后他将头转正,将视线投入虚空,眼神空洞仿佛在讲述他人的故事。“友人的孩子被他当亲生儿子收养十二年却最终恩将仇报的在对方毫无防备之下杀了他并灭了他全家!只是因为莫须有的仇恨,被人利用做下的事,谁能那么理智?......人......不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么?”
葛卓看着他,震惊渐渐从脸上退去,再次漫上来的却是加杂着怒意的复杂。“你!你......怎么能杀了他?如果埃斯将军在的话也许护国战就不会输得那么惨,死那么多人......”然而,接下来葛卓却是任何的话都说不出口。是要该指责,或者痛骂“你真糊涂!”还是“你真该死!”?看着突然泪流,一脸痛苦不能自己的费麒,葛卓才知道他内心的挣扎和苦痛,因为从未对人讲过而在心里藏得太深太沉,以至完全超脱了他自己本身的承受极限。他不忍,以所谓义正严词的姿态,再在他的伤口上撒下一把盐。
“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是那么的想要报仇!我......没有理智,完全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害惨了埃斯叔叔一家。他......明明是那么的照顾过我,明明......”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相信了那个人的话。我......只是恨......恨我自己在那十二年......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里怎么就对他们对我的好没有一点感觉?我......杀了他们......对不起那么多对我那么好的人。我杀了他们,他们是我......是我的家人啊......”费麒泣不成声,撕裂般沙哑的嗓音让人格外揪心。
今天,天气出奇的好。天空蓝的纯粹而干净,宁静而美好。阳光从窗户滑进屋里,将整间屋子照得通亮。一束光落在了费麒脸颊上流下的晶莹中,闪烁地光芒干脆利落地反射进蓝汜和葛卓的双眸中,硬生生的感觉到了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