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罗尔特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有了自己的意识之后,亲人这样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就是奢侈。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个想要记住的人——家人,一个都不在身边。
没有任何的记忆,没有任何的印象。仿佛就是须臾之前,自己还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而片刻之后,斯罗尔特就已经是进入而立之年。
斯罗尔特想,他无法明白蓝汜此时所言“只要是小夤想要的,我都愿意给”这句话。就算是兄弟情义再过浓烈,但这样的许诺,更像是对蓝夤所有行为的默许和纵容。不够冷静的决定和不容置疑的口气,斯罗尔特对此嗤之以鼻:“蓝汜,没有你这样子当哥哥的。”
蓝汜自然明白他口气中的那点不屑是来自于什么,但是不必解释,“斯罗尔特,没办法,我就是这样。”
其实还是有很多的话想要和面前这个温柔却倔强固执的男子说,然而他那种淡然的口气总是能将他剩下的话语噎在喉咙里,之后不得不被自己咽回肚子里面去。是啊,他就是这样。能怎么办呢?能怎么说呢?
突然,斯罗尔特便释然了。
蓝汜看着斯罗尔特,突然说道:“为何从不见你提起过你的家人?”
斯罗尔特一愣,然后苦笑:“…….没有家人,如何有机会向你们提起?”
蓝汜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准备道歉,却见斯罗尔特面向蓝汜,笑着说道:“你还记得沙琳主教么?”
蓝汜一怔,“你……”
斯罗尔特眼神清明而温柔,说道:“如果按照年月来算,这个名字伴随着我的时日是最长的,比公爵还要长。”
如果说这个世界给他最大的福祉,便是在那并不漫长的年月给了他沙琳这样能够代替亲人而出现并鲜活在他的生命里的存在。因此,他没有一刻抱怨过自己自出生便带着亲情的缺陷,沙琳在那缺失的心灵之上,给了他莫大的填补。
其实对于他,隐忍在自己内心深处,压抑着一股巨大而无措的感情。仿佛一场暴风雨的酝酿,不动声色却带着令人恐惧的力量和打击。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将这样一种足以毁灭自己的情绪爆发出来,那么就很有可能将他自己的胸腔撑到极限,以致一丁点儿微弱的触碰都能够“彭”的一声让自己的心脏炸裂出一个巨大的洞。
生不如死,或者行尸走肉,哪一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仿若是有一种强烈的拯救自己欲望,迫使他特别的想要将心中所有的压抑和隐忍都像是喷泉那样兴高采烈,毫无顾忌的倾泄出来。
他看着蓝汜,微微一笑,笑容里渗入了太多的情感,以致蓝汜望着的那双清澈的眸子有了他不曾见过的明亮却又隐晦的光芒。多么不可思议的同在。“蓝汜,沙琳对我来说,甚至比公爵还要重要。”
斯罗尔特不知道自己出生在哪里,但是自从有了意识之后,便是在巴维娜镇生活。那个时候的他,是一个丧失双亲流落街头的小乞丐。每一天混迹在镇中的各个地方,像一只狗一般寻找能够果腹的食物。
没有固定的住处,镇子里所有无主的荒屋,或是能够在恶劣天气里遮风挡雨的地方,都能作为他的家。常年如此生活,即便是被人翻过无数白眼,给了无数的嘲笑,甚至因为自己衣着脏乱破烂便能无端招致镇上同年龄的小孩子的殴打,然后被看到的大人制止,怜悯加同情或许还有那么一些歉疚,大人给丢给他几个馒头或是给他一份饱饭——这样的生活他都能忍,忍到麻木的活着,只为活着。
这样的无望,但是他却没有一刻想到过去死。
“我多庆幸自己能够忍受的了这些没有想过要去死。如果那个时候死了……就不会在有后来了。”仅仅是一句自嘲,斯罗尔特却笑得让蓝汜感觉到对方心里的那份真正的欢喜。然后,他继续沉浸到自己的过往之中。
斯罗尔特这个名字是浪峰佣兵团的老团长给起的,在十八岁遇到他之前斯罗尔特是没有名字的。“不,应该是有的。乞丐,小混蛋,垃圾……多的我都数不清。”在他的人生之中,有三个转折点。老团长的出现算是第二个,修洛的出现算是第三个。沙琳,是第一个。
巴维娜镇瘟疫横行的时候,斯罗尔特九岁。
巴维娜镇短短数日便因为突如其来的瘟疫变成了人间炼狱。街面上四处都是死尸,横七竖八的占领了整个街道。那些尸体上奇怪的血色斑点,一块一块的满布。这便是他们的死因,但是谁也不知道死因的出处。医生束手无策,牧师亦然。于是很快,巴维娜镇便被封死,所有的人只能在此等死。
包括斯罗尔特。身为乞丐,他毫无章法的饮食和作息很快便让他感染上了这样死命的病。他知道自己会和这个镇上的所有的人一样,死于同一种莫名其貌却很快便能置人于死地的怪病。突然他发现,自己的存在和正常人有了相似之处。但是他并不知道那份相似是所有的生命亦然必须接受的相似——死亡。
整个小镇的上空,只有死亡来临的阴霾和灰暗。直到有一天,小镇突然喧闹起来,四处都是人在喊:“还有活着的人吗?有力气的话快到镇中心去!那里有医生能给大家治病!”
挣扎的人们听言,仿佛顿生希望,斯罗尔特自也希望能够活下去,便跟着人群朝着镇中心而去。同年龄的她,是那样的不同。
“她跟在一个中年女人身边。中年女人看病施诊,她就在一旁帮忙捆药。也不知道她们明明是两个人怎么能带来那么多的药材?老巫婆,就是那个中年女人是她的导师隋泊亚,手法高明的很,治病很有一套。好像是来这里之前便知道了这种瘟疫的治法,直接看病施药毫不迟疑。”
九岁的斯罗尔特跟着人群前行,排着队领药。但是因为他是乞丐,曾经欺负他的那些孩子便将他推出人群去,直接骂他:“不要脸的东西,隋泊亚大人的药你也配要?快滚,要不然我们就打死你!”
司空见惯之后,已经不会有人站出来帮他说话。他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咬着牙站起来,转身便想要离开。他是活着卑贱,但是做人基本的自尊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他丢不起。
“那一刻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绝望。明明有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你的存在。你肮脏,没有人愿意触碰你。所以,你根本没有资格和他们站在一起,就因为你的出身是一个乞丐。他们看待你,根本不及家中所养的一条狗。狗都比我有资格能得到他们的认同。”
“所以,如果有那么一个不同的人愿意接受你,你便能知道,那个人对你来说的重要程度,已经完全超过了你的生命价值。沙琳就是这样,只有她不嫌弃我,拉着我的手对那些人气鼓鼓的说道:“你们怎么能欺负他?”她个头娇小,站在他们面前神色毫不退让。那些孩子本想顶上去说几句狠话,但是无奈家长们眼见这个小女孩是跟着那个能治病救命的女人一道而来的,便死拉着孩子不让他们放肆,深怕惹恼了那个女人。
她瞪了他们一眼,然后拉着他走到女人面前,脆生生的说道:“泊亚老师!”
女人抬眼看了看他,那种清冽的眼神让他很想逃。那个女人迅速垂下眼睑,接着诊断眼前的病人,嘴里却轻声说道:“这么小的乞丐?”其实,如果深入了解,隋泊亚并非是在嘲讽侮辱他,不过是叹惋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沦落至此。她的口气隐瞒了真正名为不忍怜爱的情感,九岁的斯罗尔特只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和他们一样,属于看不起自己的人的其中一个。心中的希望被狠狠践踏并划上了一道伤疤,尖锐的痛让他认清,这里即便是救命之所,也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他狠狠的甩开小女孩的手,瞪着她说道:“死也不用你救!”说完,掉头就跑。
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到底有多珍贵,只是觉得这个世界这样对待自己,好像他出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某种早该胎死腹中的罪孽,所以,当他现世之后,迎接他的只有赎罪一条暗无天日的路罢了。
隋泊亚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尽头,那么脆弱的小孩子,却是有着无比强大的意志。她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至少小女孩此时看向她的眼神中就有浓浓的抱怨和责怪。
什么时候自己的小徒弟也能责备自己了?她嘴角一扬,随手从身边提起一袋子配好了的药递给女孩,柔声说道:“既然你为他不平,那么这些药就你给他送过去好了。记住,一定要送到他的手里啊。”
“你能想象么?在你准备好了去死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你,你可以不用死了的那种感觉么?她不由分说的将手中的药材交到我手里,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这条命要是能活,那么便是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