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就是如此的可笑,当你想要为一个人而活的时候,却无奈的发现自己其实已经离死不远了。
一处破败已无人居住的瓦房,斯罗尔特无力的走进去,倒在地面上。在他回到这里之前,天莫名的下起了雨。雨水不大,淅沥淅沥仿佛一阵喧嚣的鼓点不断而急促的敲响。但是已经毫无力气的斯罗尔特,却觉得此时的雨水,更像是一种死亡的讯息。
快点死吧,像你这样的人活着干什么呢?
无声的催着他,那么的急切。
他兀自就笑了起来,对着无人的门槛之外。雨水从屋檐像是一道瀑布般降落下来,溅起一层冷漠的白雾。他对着那片遥远的白雾哈气,感觉到的却只有彻骨的冰凉。他抬起手臂,连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表情看待那一片一片要命的红斑。那些红斑就好像是长在身上的一部分,但这红斑却没有对这具身体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下着一道比一道厉害而狠绝的催命符。
并不是应该明白世间世事的年纪,但是他却对于死亡没有丝毫的畏惧。世事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不过如此,而他的存在亦然,不过如此。
其实他并不介意自己会死,或者即便是年纪这般的小,还没有正式的接触过这个世界,只不过是看到了存活之地的肮脏和不堪。但是他只有一件事挺遗憾,就是他现在回想起来,对于那个替自己解围的那个白衣小女孩儿来说,自己的态度似乎不太好了。
她对自己没有恶意,自己和她说那样的话真是有点不应该。
有机会的话,他真的很想道歉。
然而老天还真是开眼,他这样想之后便看见雨帘之中传过来一个黑影。等到看清楚,那黑影已经到了门外。
蒙蒙的雨雾之中,纤弱的小小身影突然奔至眼前。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拎着药材,貌似是给自己的?她的整个身体还有一半暴露在雨水之中,雪白的衣衫贴在身上,娇小的她被雨水冲刷的有些瘦骨嶙峋,他心口突然一紧。那个时候的他还不能明白自己这样的心情是叫做心疼的情绪,只是拼命一般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到她的面前。她只能错愕,下一秒便被他拽到屋子里面去。待她进来,不再被雨水浇湿。
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猛的甩开她的手,根本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我……脏,不要过来,我有病,你会死的……”天知道他那个时候到底有多窘迫,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他觉得站在他面前的是比他常年吃不到的细面还要纯洁的人,不是他能够随便碰的。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脏,脏到好像碰她一下都是非常该死的事情。应该被拖出去打死算了。
那一刻,从未有那么一刻他痛恨自己是个乞丐。
但是她却并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听到他那对他自己丝毫不客气的语气小小的胸腔里顿时愤然,小孩子的愤然而已。“你怎么能那么说你自己?神的子民都是一样的,你在说自己脏,不就是在说我也很脏吗?”说完,她皱着眉垂下眼睑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衣,它们全部贴合在皮肤上,她撇着嘴拽着胳膊上的衣服,一扯便透明似地白离开皮肤,隆起一个三角形状,然后换到另一只做出相同的动作。“难道我的衣服很脏?”
你不会知道,那个时候她单纯美好的表情几乎让他不能自己的流下眼泪来。那种感觉强烈到时至今日他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眼眶的潮湿就像是他那剧烈激荡的温暖。他还是忍住了,看着小女孩,第一次表情羞涩。“你……来这里干什么?”
女孩的头发整个垮下来,贴在头上,肩膀上。她撩开一撮头发,然后抹了把脸,将手里的药材提到他的面前,笑着说道:“我把这个给你带过来,能治愈你的病。”
温柔的清澈的干净的声音,仿佛一枚细小的钉子牢牢的扎在心里。它的存在不会疼痛,只会时刻告诉他她的存在。
原来就是这些能够治愈这样轻易就能够置人于死地的疾病。他接过之后只是愣愣的看着手中的药材,丝毫没有觉得自己不必去死了,也不会死了。只是觉得苍凉,空气里的冷细细密密的往他的心里面吹,他感到彻骨的凉,宛若温暖已经消失,不复存在一般。生死之间,躲不开却自己根本无法掌握,这样的感觉对于一个小孩子体会起来到底是有多残酷?
“可是,只要她还在身边,那么不管如何我都无所谓。哪怕世界末日到了,我也不在乎。那个时候,看着她帮我煎药,我就一直看着她,偶尔她也会对我笑,和我说话。她告诉我她叫沙琳,她也问我,可是我没有名字呀怎么回答她?所以,只能告诉她,我就是一个乞丐,没有必要要一个名字被人记得。”斯罗尔特耸耸肩,停下了他的诉说。眼神望向蓝汜身后的阔叶树,整张脸只剩下温柔这一种表情。
蓝汜看着他,仿佛从他的神情里看到了那个年月,他们二人还小的时候,在一间破败的屋子里,女孩蹲在一旁煎药,男孩坐在一处静静的看着女孩。偶尔女孩和男孩说话,男孩做早就好准备的立刻回答。不过,也有他回答不上来的时候,小小的脸上不好意思的笑容,女孩也笑,但是却依旧认真的煎着面前的药。
这样温暖的场景,对于斯罗尔特来说一定特别的有意义。但是他仍然记得在出了深渊之森的时候,那个断桥前他见到她时那短暂的失神。
“不认识,但我知道她是谁。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看到她。”
“愿为教廷奉献一切......从出生之日便是如此了。”
“......她说过,灵魂也是有意识和渴望救赎的。”
“站在对立面的人......何必相识?”
仔细回想起来,却觉得他们之间必定不会是那么简单。蓝汜想了想,还是输给了自己的好奇心,向他问道:“你在那个断桥前和我说的那些话,你应该还记得吧?”斯洛诶特楞了一下,蓝汜便接着说道:“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还是……你就见了她那一面而铭记至今?”
斯罗尔特神色怔怔,好一阵才“哦……”的拖出一个声音来,但是紧接着他便苦涩一笑,叹道:“如果是那样……只是一面之缘,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记念却无力选择拥有什么。”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对蓝汜说道:“其实,不管发生过多少事情,如今讲述起来不消半天的时间也能够讲完。我们到那里做会儿,你就当听个故事。”
斯罗尔特心里明白,就算自己再怎么放不下,就算是自己这辈子恐怕心里都只能装得下她,他也认命了。曾经的那些年,光阴似箭。要恨就恨那个时候太小,拥有的能力连一个大人都打不到,怎么能够奢望去改变些什么?然而,日后强大起来,却是只能更加的后悔,因为已经没有机会了。
这些他都明白,所以才能在坐下来之后笑着对蓝汜说:“其实,我要是全部告诉你,你也会觉得那没有什么,不过是一起生活,就像你在里斯岛的生活一样。但是你比我幸运,至少雯瑾的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她……却是根本不知道她的心里曾经住过我这么一个人。”
蓝汜一惊,“怎么这么说?”
因为沙琳带过来的那份药,他捡回了一条命。由此为机,渐渐和她熟路起来。起初,他并不敢明目张胆的接近她,虽然他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可是他介意。他总是自己在凉薄的夜晚到河边去洗自己的衣服。但是常年累月下来,衣服原本的颜色早已看不出来,油污秽物什么的染在上面,不管怎么洗都无法变回原貌,即便是洗干净了,也和之前没有多大的差别。
但是他没有别的衣服,也没有钱去买一件像样一点的衣服。可是,这样接近她,就是他自己都无法容忍。所以,他做了一个幼稚却可行的决定。
去偷。
过程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不是需要多么好,只是偷压箱底不会在翻出来穿的干净衣服,能让他体面一点的站在沙琳的面前。就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首战告捷,竟然容易的超乎想象。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就是他偷来的证件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大人的,因为手脚都长出一大块来。
沙琳看着他,背着手围着他转了一圈,脸一板,严肃的可爱:“说,衣服打哪来的?”
于是,首战告捷却无奈输在了一个小丫头的一句质问里。本来是想要赖过去,说“捡的。”但是她立马否决“捡不到这样好的!”好吧,他没辙了,只能和盘托出。本想一定会招来她的一阵骂,更可怕的是她会就此以为他是一个品行不端的人而就此不再理他。于是连忙解释道:“沙琳,我……我穿着原来的衣服,太脏了怎么洗都洗不出来。我不能穿着它见你,我没脸见你。我……”他拙劣的解释着,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沙琳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就像星星,好看的不得了。但是他却突然感觉到自己害怕了。
“小乞丐,我要走了。”
他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