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轧杉大叔从城里回来,手中提着两只鸡。
他一进门便乐呵呵的对众人说道:“我买了鸡给老先生补补,回来的时候我可是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呢。”
此时的蓝汜等人都在屋里坐着,蒙埃斯仍然躺在里屋。虽然已经转醒,但还是气息虚浮,哈尔说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需要静养。
尼龙还是那么喜欢黏在蓝汜的身边,看见父亲,先是看了好几眼那两只鸡,眼中光芒闪闪。其实对于他们家来说,生活仅仅只是糊口和居住。平日里吃的东西都极为简单,只有过年或是什么重要的日子才会见到素食以外的食材。像鸡鸭鱼肉这些,几乎常年不吃。
尼龙在父亲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买给蓝汜他们吃,那么自己也能分上几口。但是一听父亲是为了家中那位生了病的老爷爷准备的,当下眼中的光芒便沉寂了下来。尼龙是个很乖的孩子,在生活上从来都是有什么吃什么,有什么穿什么。亦没有开口多要求什么。
在蓝汜他们刚住进来,蓝汜看见他在这么冷的冬天竟然衣着如此单薄的时候便要带他到城里去买棉服。轧杉大叔没有说话,尼龙看了父亲一眼,无论蓝汜接下来怎么拉他哄他,也不肯随他到城里去。那个时候,尼龙对蓝汜说道:“哥哥,我一向是这么穿的,早就习惯了。其实,不冷的。”
这种粗制的衣料,根本就是不挡风不抗寒。蓝汜看着心疼不已,便悄悄的买了两件上等的棉衣回来。在买回来的前几天,这父子两个都没舍得穿到身上去。看得蓝汜好一阵无奈。
然而,在整个迩橘奈新城里,能穿上好的棉衣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他每每出行,见到那些生活艰苦,仅够饱腹的百姓,又想到现在的自己已经是这座城的所有者。心下也是不禁沉重起来。毕竟,他们可以说是他的子民。
哈尔看上去心情非常好,喝着小酒,对轧杉大叔说道:“轧杉大叔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啊?”
轧杉大叔找了个板凳坐下,将手中的鸡放在地上。然后他直起身子。对他,亦是对屋子里的所有人说道:“城里的人说啊,昨日看到了一头狼。其实狼很多见的在我们这个地方。不过惊奇的是那头狼,有一条街那么长,比房子都高许多呢!”
蒙雾一听,脸色立马变得色彩斑斓,哈尔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蓝汜,笑了一下。
蓝汜当即明白过来,便随意的说道:“那可真是够大的啊。”
轧杉大叔连连点头,又道:“是啊。老大了。除了这个外,我还听说我们这么一个破地方,要来大人物了呢!”
哈尔虽然心里有底,但还是顺着他问道:“什么人啊?”
轧杉大叔想了想,说道:“好像是什么帝都来的城主吧。实际上我没听的有多清楚。”说道这里,他哼了一声,又道:“帝都的人都只知道自己享乐,来这里?这么荒凉的穷山沟里?我想这多半不会是真的。就是来,估计也没安什么好心!”
蓝汜嘴角微微一抽,转念想到现在正是询问的好时候,便开口问道:“轧杉大叔,帝都有那么不招人待见么?”
轧杉闻言,脸上立刻浮上一层鄙夷之色。“小兄弟你年纪小,好多事情都不知道。我们这里是被帝都遗忘了的地方。就是五年前杰珥弗公国打进城里来,帝都一个人都不见来这个地方!帝都不来人救我们,都是我们城中的旭川组织了城里的男人去抵抗的!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杰珥弗公国进城来,见到我们这里鸡不下蛋,穷的紧,然而他们打进来却是消耗不少。所以,他们气急杀了好些人呢!可怜的旭川,他们故意放过他,却砍下了他的双腿。他现在,也不过是三十几岁啊!”
说道这里,轧杉大叔一脸叹惋。然而那叹惋中都透着对帝都深刻的不满和憎恶。这种没有丝毫遮掩的憎恶明晃晃的扎进蓝汜的眼睛里,让他几乎不敢正视。
蓝汜:“帝都......什么都没有做么?南境是有边境帝国军队驻扎的啊,难道他们就那么看着杰珥弗公国打进边境来,连拦阻都不做么?”
“哼!”轧杉大叔冷哼一声,说道:“做,他们当然是有作为的。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作为罢了——仅仅是派人了来通知我们而已!他们根本没有把我们当成帝都的人民看,死不死都与他们无关。这样的军队,还能让汀南成为最强的国家?简直就是笑话!”
轧杉说完,除了他自己和儿子尼龙,其他的人都下意识的向蓝汜看了一眼。毕竟他是当事人,现任的迩橘奈新城新主。也是那个冷血无情的帝都的来人。轧杉不知道,所以接下来还说了好些臭骂帝都的话,怎么严重怎么说,丝毫没有顾忌。好像只要是帝都的人就都不是好人一般。然而他们却是知道的。他们看着蓝汜,目光里有些许的担忧。
帝都和迩橘奈新城的隔阂如此深,想改善必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话说回来,就是他们自己,也觉得帝都和那些军人的确是做的有些过分了。军人守卫的是国家及国家里的人们,然而,他们却在外敌侵入的时候不抵抗也不曾伸出援手。任凭敌人在自己的国土上杀人作恶而弃这满满一城的人民的生死于不顾。而他们的国家,亦是没有丝毫怜悯这个贫苦的边缘之地。
“帝都就是来了人,又能怎么样?反正我们这样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好图的。要钱没钱,就是来了,捞不上什么油水还不是没多久就呆不下去滚回帝都去?那里的人,可是比我们这些贱民要高贵的很,来这里,我还真怕脏了他们的脚呢!”
蓝汜终于忍不住,“如果没有人来改变这里的话,那轧杉大叔你们的生活不就到死都是这样子了吗?”
轧杉大叔看着他,好笑却是苍凉的反问他:“就是来了,这里就会改变么?”
蓝汜没有立刻说话。无论怎么回答,结果都不是他能够保证的。因为,城主是他,即便是做什么改变,也是他自己去将它完成。
然而,这里的情况已经不是言语能够形容的贫瘠和艰难。在边缘之地,被帝都遗忘了的地方尝试着去改变这里的现状,是一个他不能丈量的难题。这里的条件太过有限,甚至说它什么都没有有丝毫不为过。这是一个艰难而又漫长的过程。即便是坚持下去,会不会有结果都是未知。他说会,他自己没有把握能够做到。他说不会,却也是不甘心自己做不到。
他一贯擅于将自己赶到这样一个纠结的境地里去。就是面对雯瑾,也是一样。如果他能果断些,不再是这般的温吞和游移,那么或许现在,雯瑾还在他的身边也说不定。
然,过去这么久的时间,雯瑾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和戴巾俟两个人自离开之后,了无音讯。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本来他们就是不存在的一样。他们没有给蓝汜任何的信息,让蓝汜差人满大陆的寻找都无济于事,只能徒劳而返。
“里斯岛和泊妎人的存在我想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蓝汜,我明白你对他们的担心,我也是担心他们的。你从帝都派出的人,只在大陆上找寻就好。如果他们没有回里斯岛的话,人手多一些还是有机会的。而我,就回莱克尔看看,你告诉我怎么去里斯岛,我去找找看。”
在离开帝都之前,葛卓对蓝汜这样说道。
蓝汜看着他,神色不舍。毕竟是他在重新回到大陆之后最先认识的人,并不希望出现分离的场面。但是他明确的表示“我对官场的那些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还不如将我们葛麒佣兵团发扬光大来的有趣!你自管放心,我会定期给你发来消息,只是我不能保证我能将他们找到。你也不要太在意。”
所以,还是没有挽留的理由。蓝汜只能在离开帝都的时候向他郑重的说了一句:“拜托你了!”
葛卓笑了笑,说道:“你口气在沉点的话,我找不到他们都没脸回来见你了。”
费麒也是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同葛卓一道向蓝汜道别。
转眼,物是人非,只剩下他们四人。蓝汜想到这里不觉的为自己悲凉了一下。
这个时候,只听哈尔对轧杉大叔说道:“你们不能这样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啊,至少照这样下去,生活也会是问题了呀。”
轧杉无奈苦笑,说道:“我们对帝都没有希望,也不敢奢望。这一亩三分地还能养活得起我们自己。我们不像帝都的人那么养尊处优,没啥要求的。不就是活下去么?怎么活不是活?”
说完,仿佛意识到什么,轧杉大叔环视了一下屋里的人,说道:“你们来的时候,谈吐和穿着都与我们这里有很大的差别。你们穿的就不像是穷人家出身的人。你们......不是从帝都来的吧?”话音未落,他又上下打量了众人好一阵。
蓝汜尴尬一笑,忙解释道:“我们是旅人,只是我们的家境都还不错,所以才会穿的稍稍好了一些。轧杉大叔,你别往心里去啊。”他在‘稍稍’两个字上,咬得很重。
轧杉大叔也是一笑,说道:“我就说呢么,帝都那些贵人们怎么也不会愿意住到我们家这样的破地方啊。”
他话音一落,众人都不自觉的嘴角一抽。只是谁都没有表现出来。在他们脸上,只是“那当然”的表情。但在他们心里却是知道,迩橘奈新城这座山,是不太好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