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新雪，没有明显的预兆，在还没有形成完美的六瓣星之前便轻轻从天际倒下。白雪落下一层，被地面残存的温度化去了部分。再落下了一层来，便填补了空缺之处而渐渐积累。很快，目及之处便是一片银白。蓝汜虽然端坐，却是视线落在窗外的地面上，看着雪花飘落而微微出神。
他记忆里，汀南最大的一场雪是下在七年前。那时的雪花有半个掌心那么大，纯粹的白抬手去接能有很清晰的冰凉潮湿的触感。随之能看着它被体温一寸一寸所融。白雪没过了六层台阶，走过的地方全是深深的洞。
那时的他因为下雪而欢天喜地的奔出房去，脚刚从门槛迈出去，便身体一沉半个身子都陷入松软的白雪里。那带着湿气的冰冷侵入身体，刚打了一个寒战便被修落一把从雪里捞了出来。白雪从他的身上抖落，修落看着冻的打着哆嗦却干笑不已的蓝汜，一脸无语。
想起过去，蓝汜有些僵硬的大脑恢复了些许的生气。他淡蓝色的双瞳目光柔和，没有表情的脸也线条一缓。他这一失神失的有点久，完全忘记了现在的他身处议事大殿中，也全然忘记了现在正在进行着重要的国事讨论。
艾斯曼脸色一沉，抬手在桌子上轻轻的敲了几下。见蓝汜仍是没有反应，无奈的咳了几声，面色不快的说道：“之前我们商讨过如何应对神圣教廷如此明显的挑衅和滋事，现在不知各位有什么好的意见没有？……汜儿，你先说说看。”
“汜儿！”艾斯曼皱眉，音量加大了几分终于将蓝汜的意识从窗外的雪景中强行拉了回来。
见众大臣和艾斯曼都看着自己，蓝汜一脸茫然，好一阵无语。之后，实在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父王，你让我说说看……什么？”
艾斯曼面色更加深沉，眉宇间有明显的暴风在压抑着。蓝汜别过头，自动忽视。
艾斯曼虽极为不满，但也是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他再次发问：“有什么想法没有？”
蓝汜哪有什么想法。今早艾斯曼差人要他参与国事的商讨，他还没有从睡眠之中清醒的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了。他虽然知道神圣教廷和汀南之间注定会有一场战争无可避免，打起来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是他着实没有觉悟到这一切，已经和他有了莫大的关系。
他喉节上下滚动，良久才说道：“我汀南与神圣教廷素有积怨，这些年来对方也是隐性攻击和小争斗不断。神圣教廷于一年前开始寻找日神器，结果如何我们无从得知。但是在这期间，神圣教廷分布在各个国家的主教们积极奔走，怕是拉拢了不少势力。而且，很多国家都暗自蠢动，希望在我们和神圣教廷的对抗中拣到好便宜。所以我想，也许此法我们也可适当效仿，以免四面受敌，被孤立打击！”
艾斯曼脸色一缓，但却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点着头，看着他的目光深刻，“汜儿……你从何得知神圣教廷寻找日神器之事？”
蓝汜轻笑，不以为意。“道听途说。”
艾斯曼看着他的目光沉沉灼灼，炽烈的让蓝汜感到双眼生疼。艾斯曼的眼眸深处暗潮汹涌，但在众大臣的眼中却是一脸的风平浪静。那帝王特有的威势和凛冽，恰到好处的围绕着他。见他不动声色的端坐在那里，众大臣看着却是丝毫不敢言声。
直到他再次开口说道：“怀英王说的不错。但此事关乎我汀南盛业能否延续，众位卿有话便可直言，不必多顾其他。”
艾斯曼言毕，幕斯将军便站起了身。他冲艾斯曼行了一礼，然后正色道：“臣主张先礼后兵。周边小国畏我汀南国势强大暗自联合，并表示独立立场，就连过去依附我国生存的国家也都上书要求我国撤回护境军。若非背靠神圣教廷这棵大树，量他也不敢如此。不过现在想来他们深得神圣教廷的支持，即便是我国遣人前去交涉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怀英王建议不错，但却未必有可行的必要。”
众所周知，幕斯是二王子蓝夤一派之人，出来挑刺儿再正常不过。而且，蓝汜所讲的的确没有多少技术含量。
艾斯曼面色不改，不留痕迹的看了蓝汜一眼。见后着面色如常，才继续说道：“幕斯将军所言甚是。你可有什么好的意见么？”
幕斯将军点头说道：“我汀南国力强盛，但若神圣教廷得到那件日神器，必会成为我国大忌！倘若我们也拥有相同的东西，自然也不用惧他！”
艾斯曼皱眉，脸上有了丝丝难色。“日神器……岂是那么容易能够得到的东西？”
艾斯曼言下之意很明显。日神器得来极为不易，汀南没有把握得到，神圣教廷也是难讲。
蓝汜想到蒙雾曾告诉自己的关于大陆形势的事情，在这时插进话来。他口气微虚，说道：“也许……必起神圣教廷明摆到台面上来的举动，我们有比他们能否得到日神器更值得顾虑的事情。”
众大臣和艾斯曼闻言都瞬间将目光利剑一般招呼到蓝汜的身上。蓝汜干笑，说道：“我说的……是也许。”
幕斯将军看着他的目光复杂多变，手握紧又松开。他坐下来，目光自然垂到桌面上，脸色凝重。但众人此时的目光都被蓝汜吸引了去，全然没有看见他转瞬的失常。
艾斯曼看着蓝汜，脸色严肃而沉沉。“汜儿，此话怎讲？”
蓝汜没有看他，神色有些犹豫。好一会才说道：“神圣教廷主要的都是神职人员。就像主教，祭司，牧师和神圣护卫军。除了神圣护卫军是起到自保作用外，剩下的几乎都致力于传教和巩固神圣教廷在各个国家的地位而已。他们之中也就主教和祭司他们具有高阶法力或强横的战斗力。可是，这些人还在各自的国家里忙自己的事情……”
一位大公听到这里淡淡的出言打断，“怀英王殿下，神圣教廷大举征兵并派遣这些兵前往塞纳高原寻找日神器已是不争的事实。难道怀英王殿下不知道他们此举是为了弥补自身人力的不足么？”
蓝汜短短错愕，他知道这个大公是十三位公爵之一项埃默菲。人老而精，思虑甚深。蓝汜看着他，口气客气的说道：“寻找日神器本身就是极为艰难的，加之塞纳雪原气候极其恶劣严酷，只是那些民间征来的连正规军都算不上的人完成其来并不容易吧！一年多的时间，难为他们能够坚持这么久啊……”蓝汜学着当初蒙雾同自己说起这些的时候最后的长叹音，面色如常。
项埃默菲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说道：“怀英王的意思是……？”
蓝汜板着脸，扫了众人一眼接着说道：“普通人要去完成这样的工作强度显然，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即便是人数众多，若没有统一的行为调度和安排，在茫茫雪原之上寻找日神器，不就是一个笑话了吗？”
蓝汜没有深讲，但艾斯曼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明摆在我们面前的是神圣教廷，然而藏在暗处的势力做大也会是个隐患。汜儿，如何会知道这些？”
蓝汜干笑，却是没有说话。他怎么会知道？他不过是将蒙雾告诉他的转述给这里的人罢了。他见艾斯曼直直望向自己，“咳”了一声，然后站起身冲艾斯曼行礼，说道：“为我国未来着想，是儿臣的责任！”
蓝汜这话说的好听的很，艾斯曼脸上笑意连连，看上对蓝汜的态度很是满意。“汜儿，四年不在家倒是让你成长了不少。你能这样想，朕甚是高兴！”
幕斯将军见状，眉头紧锁。
这场会议直到晚上才结束，蓝汜算是见识了这些所谓大臣们长话短说不了的本事。他总共发言了四次，被反驳了四次（……）那些大臣只要讲起来，那真是一丝不苟，句句较真。蓝汜本来就是被艾斯曼强行点名不得不说些话出来，至于说了些什么连蓝汜他自己都不记得，怎还管它对的还是错了。蓝汜将蒙雾和修洛曾旁敲侧击说过的话几乎是全部搬了出来才算勉强应付过去。
不过有一件事值得高兴。就是艾斯曼在会议结束后留下他一人，说“你今天见到了，朝堂之上若没有自己的一方势力，连话都没有人替你说！”
蓝汜脸色发苦，“没办法。父王你有意为难我，有人也不敢替我说些什么啊！”
艾斯曼笑了笑，但整个人还是显得有些严肃。“你的那些朋友也该是提上来的时候。你回去问一下他们的意见，愿意留下的我会尽快安排职位给他们。这样，也不至你太过势单力薄。”
见艾斯曼处处为自己着想，蓝汜心里一阵温暖。蓝汜点了点头，说道：“儿臣明白。只是今天的表现，让您失望了。”
艾斯曼不以为意，“慢慢来。对了，父王中意一个人帮你，他也算得上父王能全心信任的人之一。有他帮你，你会容易许多。”
蓝汜没有拒绝，说道：“谢谢父王！”
同蓝汜此时心里温暖而略有些复杂的起伏相比，另一方面，他的弟弟却要比他淡定得多。
蓝夤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抬眼看了看周围的自己人——母妃，幕斯将军，还有一位连夜赶来的神圣教廷的主教——白烨。对于白烨，蓝夤倾注了百分之百的信任。就是连从他出生之日起便伴在他左右的绿皇妃和幕斯将军他们来说也不知到底有怎样的交情以致蓝夤对白烨如此信任。
然而，他淡蓝色的双瞳里是冰天雪地，波澜不起。但那双凌厉的让人心寒的双眸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颤动。他只是少年，此刻却仿若经历了太多的世事而深沉的奇怪。他稚嫩青涩，连棱角都未被岁月打磨锋利的脸庞之下，暗藏的却是本能般存在在身体里随时都能爆发出来的汹猛杀机。他那天空一般的蓝眸中，光芒闪动，充满底气和自信，让人毫不怀疑他是天生的王者。他放下茶杯，手并没有离开杯沿。
他的目光自然的落在白烨身上，询问道：“神圣教廷那边怎么样了？”
白烨行了一礼，脸上是淡淡的笑意。“回主上，一切安好。”
蓝夤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却是一凛。他说：“你要时刻注意他们的动静。我不想这单方面的合作，在没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之前，便将自己陪进去。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高明的赌徒。”
白烨看着他，轻摇着头说道：“主上是想的远而过谦了。不过……”
他神色担忧，想了一下才接着说道：“神圣教廷势大，现在我们也不能要求太多。而且，我们自己的计划怕也是不能轻易敷衍过去。我们留手，他们也提防着我们。只是我更担心在我们所有计划实行之前，要让陛下和怀英王得知丝毫，也会是毁于一旦！”
蓝夤握着茶杯的手收紧，仿佛要将它捏碎。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却不知为何而无奈的说道：“我没想到，四年不见……他竟然连契约兽都有了。”随之他自嘲一笑，又道：“真不知是命该如此，还是我本就……比不过他。”
幕斯皱眉，隐隐杀机闪过。他寒声说道：“不是主上不比他，只是我们都低估了他在祀神殿长老心中的影响力！由其……是那个远奕。”
蓝夤笑了笑，“本想借此为机让他离开王城，却不想对方根本就是看着我们这群小丑懒得搭理罢了。”
绿皇妃站在一旁听他们讲话，却一直未曾插进一句。只听白烨说道：“来日方长，主上无需担心。对于怀英王，即使我们什么都不做，他……怕也没有胆量坚持这条路走下去。”
蓝夤叹了口气，“你莫要太小瞧了他。四年，能改变的太多了。”
说完，他又换上了笑脸对幕斯说道：“今日议事大殿，听闻以你为首有许多人为难他了？”
幕斯不屑，冷笑道：“陛下有意锻炼他，可笑他反应迟钝且一无所知，为难他的又岂止我们？”
蓝夤叹了口气，口吻完全与他稚嫩的脸庞和声音不相符合。“父王有意让刚为王储的哥哥表现一下，却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之后，他看向白烨话锋一转。“将你留在神圣教廷是计划所需，但也不是长久之计。拖的越久，就越容易爆露。我自不是在说你不够小心，只是担心你。我汀南迟早会和神圣教廷完全的撕破脸，到时我会安排你回来！在此期间，要保护好自己！”
蓝夤说的诚恳，白烨心里一阵感激，但还是在此刻心绪复杂。
他当然知道对于蓝夤而言，他不过是一枚重要的棋。掌握着巨大杀伤力的他，蓝夤只是需要他除去自己的敌人，哪怕是他死了蓝夤也不会有丝毫的动摇。如果这是为了他的最后目的的话。
然而，能够被完全的信任，算是他白烨的荣幸吧？
他想，是，或许也不是。
但他现在只能强压下自己所有的思绪，平静的不能再平静，就像以往那样。他说：“谢主上，臣自当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