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公国曾也是经济相当繁华的国家之一。然而,自被攻陷之日起至今,所有的繁华都已成一抔黄土,无人居住的荒凉之地。
这里的建筑残破不堪,年复一年岁月的消食已经无法再辨认出当年的轮廓。地面上裸露的石块黯淡无力的躺在那里,等待的只是更多更久的时光被完全的埋入地底,不再重见天日。或者,就连这些惨败的繁华残余,也在奢望着忘记所有当初的荣耀而不再被人所知。也想,大朝公国就此成为一段隐秘的历史,再无让人将其翻开的一天。
可是,曾经住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在那场浩劫里存活下来仅剩的人,也要选择忘记吗?
多迦看着面前的一片废墟,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一步。脚踩在一块石头上,却没想到这块石头历经岁月的磨洗,已经生命垂危。竟然在他踩上去的时候闷哼一声碎裂开了。
他被这个悲哀的声音一惊,四周的空旷更是在心中将这个声音扩大了无数倍。就像一口铜钟在心里猛的被敲响一般,震颤着他的神经,使得他一时僵立在原地。眼神直视前方,不知看向了哪里。
轻微的风声四散在空气里,他在这些微妙的动静里闻到了一股来自地底,苦涩的泥土之味。眼前,如沙般的黄土被扬在风中,他的视线稍稍阻隔,朦胧之中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大朝公国,已经快要淡漠在记忆里的大朝公国的样貌。
独具一格的建筑,繁华的街道,熙攘的人群,安乐祥和的生活。它结束的太快了,以致在现在的多迦眼中恍如隔世,仅仅一霎便在眼前消散,再也没有痕迹。多迦就在眼前再次恢复成一片废墟的时候,心里莫名的惊慌了。就好像失去了什么,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回来了一样。
找不回来了……
他的国家,他的家,他的家人……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场浩劫里被毁灭的一干二净了。他一无所有,从那一刻开始就一无所有了。除了自己的生命以外。
他的身后站一个长者,他已是一头白发,面容苍老不已。他默默的看着多迦,眼中有着明显的心疼。见多迦神色恍惚,继而绝望。他心中一紧,便开口说道:“二王子……”
多迦的身体猛的一震,仿佛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好一阵,他绷紧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回过身,看着长者,似笑非笑的说道:“蒙而特老师,有着这个称呼的人早就已经随着大朝公国的灭亡而死去了。”
蒙而特看着多迦一瞬间悲痛的眼神,心中更痛。“多迦,你还活着。大王子也还活着。”
多迦一愣,继而苦笑道:“我找了他这么多年,从年幼找到我已经长大。可是……关于他的消息,我一点都得不到。即便是浪迹大陆也在所不惜,恐怕……也找不到哥哥了。”
蒙而特却摇头道:“多迦,我相信他还活着。你知道,大王子从出生就天赋过人,什么都能学,还学的特别快。他是我们复国的希望,我的学生我相信他。他不会就那样死了的。”
多迦垂下眼神,看着地面,沉声说道:“老师,时至今日,你依旧不相信我能改变大朝的命运吗?”
蒙而特一愣,却听多迦再次说道:“我努力到今天,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在您有和哥哥一样的地位!哥哥什么都强,无所不能。但是我没有妄想能够超越他,只是希望能够赶上他,做到哥哥能做到的事情。证明我就算……就算是没有哥哥,也一样能做到他才能办到的事情!”多迦抬起头,看着梦而特的的眼有些委屈,“可是您为什么还是要等找到哥哥呢?我也一样,一样有能力复国!大陆征战就快要开始了。到时候只要神圣教廷得到了大陆第一霸主的位置,我去求求教皇大人,我们就可以复国了!”
蒙而特看着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知道自己对大王子的重视超过了现在的多迦。同样是他的学生,但是他几乎将一大半的精力都放在大王子身上。而对多迦的关注和培养,也是从大朝公国灭亡,大王子失踪那时候才开始的。
多迦在他的眼里,是个情绪敏感的孩子。任何的举动在他眼中都会被附上一层类似怀疑的情绪。他太敏感了,所以根本不从心里真真的认可谁,相信谁。就是对他哥哥,恐怕心里也存在着这样的芥蒂。
他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倔强而面带委屈的孩子,心疼的抬手抚上他的头,“多迦,不管你哥哥有没有遭遇不测,是生是死,并不是现在最主要的事情。”
多迦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对哥哥重视的程度仿佛就是当成自己的第二个生命。或者这个第二生命已然取代了他的存在价值,变成了第一位的。然而,生死未知的哥哥,找不找得到却成了他口中不是最主要的事情?
多迦抿着嘴唇,问道:“老师……您是在安慰我吧?”
蒙而特看着他,轻笑了一下,说道:“他活着,必定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活得好好的。他若是死了,就是我们掘地三尺也翻不出他的尸骸。多迦,你是好孩子。老师是一直没有重视你,是因为你哥哥的光芒太过强烈,将任何人都给压了下去。所以,那个时候我看不到你。但是现在,这么多年我看着你长大,为你今日的成就感到自豪。你是我的骄傲。你明白吗?”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多迦,大陆征战是个契机。你深受教皇大人的重视,那是必定他日成功之时绝不会忘记你。只是,神圣教廷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你是知道的。即便是复国了,你也不过是他的一个傀儡,你想过吗?”
多迦神色一变,好一阵才说道:“我的命是教皇大人救下的。若能复国,有朝一日从汀南那里讨回我失去的所有,那么即便是当傀儡一辈子,我也甘愿!”
多迦转过身去,指着面前的大朝公国废墟,沉声说道:“老师你看,这里曾经是那样的繁华。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残骸。在这片土地上,埋下了多少尸骨老师您知道吗?……一百六十七万!那是我大朝所有的子民,他们都在那场浩劫里被残杀干净。哥哥在外抗战到最后一刻,至今下落不明。父王母后在我和您的面前双双自尽,您还记得吗?只是因为我们不肯依附汀南,将自身所有的经济力量送给汀南,他们便这般很绝的报复我们!”
说完,他猛的转过身看着蒙而特,神色激动的继续说道:“老师,你能忘记吗?”
蒙而特怔怔说不出话。
“蒙而特……多迦就交付给你了。我们保护不了国家,也保护不了孩子们。国家既亡,我们夫妇的确没有颜面再活于世上。拜托你……一定要找到艾伯纳,一定要找到他……”
那个时候,大朝公国皇帝夫妇临终托孤,将自己最重要的两个儿子都交付给了他。如今,一个安然成长,另一个却依旧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然而找了还没多年都没有结果,怕只怕他真的已经死了。
“多迦,只要经历过的人还活着,便没有人再能够忘记……”蒙而特叹息,却发现这是现下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他当然忘不了,那种惨绝,包括那些逃亡的日子。
而多迦今日能如此甘愿效忠教皇安帆,即便是成为对方一生的傀儡依旧毫无怨言,是因为他受了对方的救命之恩,在他们最困难,奄奄一息之时。
多迦那个时候才十岁,跟着他四处流离,三餐不饱。但是二人依旧坚持,不管怎样都努力的活下去。然而当他们路经一个莫名的小镇,多迦因为体弱而不幸感染上炎症,身体浮肿中日进不去水食。他们这个时候还是露宿街头,根本没有调养之所和请大夫的钱。于是很快,多迦的炎症就一发不可收拾,恶化成传染恶疾。
不管他怎么去求大夫,甚至在大夫们门前跪倒,做出最卑微的样子去舔大夫的鞋尖,苦苦哀求都做过。他曾是帝师,身份何其尊贵,可是为了多迦能够活下去,他用尽方法。但是没有钱,不管怎么求都没有结果。
官府的人知道露宿街边的乞丐身上染了传染之恶疾,带了官兵来气势汹汹的要讲多迦就地处以火刑,一绝蔓延后患。可怜蒙而特一介书生,抵抗更像是一场笑话。
安帆便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走过的路,没人敢阻,纷纷让开。就是那些官兵也是在第一时间散开,恭敬的迎接他。蒙而特的眼里,那是的安帆真的像一个救世主一般出现在需要救助的凡人面前。即便是有很深的不真实之感,他也知道只要去求这个人,他们便能得救!
蒙而特奔到安帆面前,“扑通”一声跪倒,额头紧贴着地面恳求道:“大人!我家孩子不行了!求求您了大人,救救我家孩子吧!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安帆没有扶起他,只是绕过他来到多迦面前。多迦那时的身体干瘦如柴,面色惨白。就连呻吟之声也微不可闻。
安帆皱眉,在他身边蹲下了身。立刻,带兵来的官兵头子便出言说道:“教皇大人,莫要碰他!他身上的病会传染的!一个要饭的而已,教皇大人您还是快些离开,让我们一把火烧了他!”
安帆对他的话没有在意,就是对这个人也没在看上一眼,视若无睹。他站起身,只见几个白衣人便来到了他的身边。只听他沉声吩咐道:“立刻将这个孩子送到医疗部去!必须要快,这孩子的情况拖不得一刻!”
救人于水火,如同雪中送炭,怎么能不让多迦感激多年?在加上在神圣教廷教皇的栽培和重视,包括今日主教之位,怎能不让多迦甘愿为对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当初怎么会是教皇安帆出现在那么一个偏远的小镇上,巧合的救下他们,收留他们。蒙而特至今想起来,依旧感到不可思议。只叹命运对他们来说,太过变幻莫测。尝尽世间冷暖,只会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怎还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