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像无限晕开在画布上的水墨，均匀地翻上地平线，在天地间一抹一抹地铺展开来。这光芒四射的晨曦，带来了西征大陆的又一个冬天。冬至，连冷风都刮的格外起劲，直直灌进胸腔里去。
秋末冬至，四季风景变化，自然而然。
但当蓝汜自然而然地从房间里走出来，自然而然地和雯瑾等人打招呼，自然而然地向众人解释蒙雾醒来的原因，自然而然的再一次踏上路途，自然而然的站在马车旁，回首望见客栈二楼一扇窗前老板娘一闪而过的身影，便再也不能自然而然地随着雯瑾他们一同登上马车。他的身形硬生停顿，脚怎么也抬不起来。虽然他极力的告诉自己要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但他无法忘记昨夜，不管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都不能忘记。
他望着那个已然无人的窗口，神色恍惚。
雯瑾从马车上探出半个身子，顺着蓝汜的目光望过恰好看到那一闪而过的俏丽背影。见蓝汜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抿紧了嘴唇。
好一阵，她深吸一口气，伸手一记打在蓝汜的头上，同时笑嘻嘻的说道：“破烂！看什么呢？还不快上车！”
蓝汜吃痛回过神来，但现在的他根本没多余的心思去注意雯瑾眼中那瞬间黯下去的光，只是“哦”了一声才将目光缓缓收回并接着上了马车。蓝汜坐在架车的位置，手握马鞭却又忍不住望了回去。
但那个窗口，空洞无人。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收回。他对身侧的斯罗尔特说道：“我们走吧！”
马车行使在这条走了几百年的商路上，一路平静。
斯罗尔特见蓝汜一直自顾架车，一言不发，脸色沉闷。当下一肘轻捅过去，笑道：“你怎么啦？看上去怎么失魂落魄的？”
蓝汜看了他一眼，仍旧回过头自顾架车，一言不发。
斯罗尔特皱眉，不快：“喂！”
蓝汜不睬他，风将他金色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额前有好些头发遮住了眼，使得那双天空一般色泽的双瞳看上去光芒不再。
良久，斯罗尔特自觉无趣，便也不再理他自顾欣赏沿途的风景。只可惜冬至，目极之处尽是一片荒芜。
这条商路走了几百年，人来人往无数，最终除却一路风沙黄土，再无其它能够剩下。这条道路的两旁枯枝腐叶一地，萧索的紧。这四季无论有怎样的色彩，仿似在这条路上，都失去了原有的风光而被蒙上了岁月的风尘。他们之前或之后，也有商队长长而行。但那成堆的货物仿佛压在商客和旅人肩头的包袱，一步一沉，能将土地压出深深地车辄痕迹。
然而，太阳却这条路的尽头之处缓缓升起。
斯罗尔特抬手遮住正前方刺入双眼的阳光，开口说道：“这条路，我曾走过两次。”他转过头去看蓝汜，一笑。“是和公爵。”
蓝汜闻言看他，只觉一层阳光染透了他的侧身，他的脸被阳光打出明显的坚毅轮廓却无尽温柔。他等着斯罗尔特接下来的话，一言不发。
斯罗尔特头向后一仰靠在车辕上，右手随意地搭在额头上，被遮住了的目光深远。“第一次，是代表汀南帝国去和神圣教廷进行国事交涉......差点没回来。第二次，随公爵前往大陆东部。他说，去郊游。”
“郊游？”蓝汜想起修洛哥板了几百年不变的冰冷侧脸，兀自轻笑：“修洛哥也有这种兴致？”
“是呵，不可思议。”斯罗尔特附和了一句。然后他缓缓的带着回忆的口吻说道：“其实第一次去和神圣教廷交涉，我们都低估了神圣教廷的影响力。那个大主教，维柯亚多蒙......差那么一点，就被我们激怒了。虽然有碍使节的面子而不敢发作，到也是让我和公爵吃了不少苦头。你知道公爵有心口痛的毛病吧？......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斯罗尔特想了一阵，将曾经受到的苦楚像过风一般自然带过，只叹了一句：“那个时候，公爵也是年轻气盛了。对方一介大主教，怎么也得留些面子给他呀......”继而想到那时所受的苦，斯罗尔特仍旧咬牙切齿。“老子都要差点给整死！真他妈的狠！”说完他将手从额头上唰的拿下来，偏过头看着蓝汜。“我要是你父亲，便将神圣教廷赶到山沟里去！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蓝汜哭笑不得，看着他说道：“你要将他们赶到山沟里，我保证死的一定会先是你。”
斯罗尔特耸耸肩，无所谓。“要的就是我心里痛快！更何况，如何对付他们是你父亲和你的事我管那么多做甚？”
蓝汜笑，道：“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斯罗尔特却是面色突然一凝，认真的说道：“神权还是王权，大陆只能存在一个。他若强大，汀南必亡！”
蓝汜愣愣的看着他，觉得玩世不恭的斯罗尔特与平时有很大的不同。
“神圣教廷想要对付汀南帝国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吧？”
想起蒙雾对他所讲的话，他蓝色的双瞳满是雾蔼，时而散去又时而笼罩。
他并不是因为震惊才表现的如此。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反应会是如此。的确，他从未关心过他父亲和整个汀南会面对什么，因为那本就是最强帝国他也便自落得轻松自在，怎么会想到这不知何时会突至的危机能够将如此强大的帝国颠覆？现在，神圣教廷开始实际着手对付汀南，而他的父亲，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如果神圣教廷找到那件传言中的日神器......那会是怎样的结果？”他想到这里心里不自觉的发凉。
斯罗尔特看着他，说道：“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有这么一份责任在你身上。只是，你怕去承担它！”
蓝汜瞬间身体一抖，而后便冰冻了一般僵住了。他神色数变，最后逃避似的偏过头去，不想在面对那一双坦然却又锋利就的眼神。他低垂着头，抿着嘴不说话。
斯罗尔特却一直看着他，想到自己也曾这么尖锐的问过修洛“你想要站在他身边保护他到什么时候？”，而修洛也是像蓝汜这般沉默的反应。当下神色一缓，回过头去迎上面前的阳光，微微的将双眼眯起。不再讲话。
“你不了解他。他的个性太温软，不是那种宁折不弯的脾性。遇事习惯依赖我......”那个时候，修洛回答他的时候，笑的苦涩。“所以，能保护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吧。”
斯罗尔特眼中有了笑意，觉得公爵和蓝汜是有那么点相似之处。但两人的处事风格，实在是相差太多啊。
蓝汜见他突然不说话，便又问道：“你说你们第二次是去郊游，修洛哥是有什么目的才前去的吧？”
“你真了解他。”斯罗尔特点了点头，说道：“东部那里......曾是大朝公国的所在。二十年前没落之后现在也不过是一片废墟。公爵他没有告诉我去那里做什么，但总觉得有原因才会让他到那里去。”
斯罗尔特轻笑。“谁知道公爵那脑袋里面一天到晚想的是些什么？”
这时一直走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商队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一个粗衣汉子从马车上跳下来，看了车轮一眼便在一旁不住跳脚大骂。“倒霉！什么破车！现在坏了老远的路还赶不赶了？”
蓝汜和斯罗尔特对视一眼，原来是马车坏了啊。斯罗尔特拉紧缰绳，让马车停下来。
只见刚才破口大骂的那个粗衣汉子从身边随便抓了一个人便对他大嚷道：“最多给你半个时辰，你快点将马车修好。做不到的话我就把你丢弃在这条上路上喂狼吃！”
那个被他抓到马车边的男人一脸为难。他不过是跟队的一个跑龙套的，竟倒霉的遇上这么一个主。还不由分说的让他来干这等修理马车的事情。他怎么会呢？
见他站在马车边不动，那个粗衣汉子显然不是什么好脾气，本来就敲破盆的大嗓音顿时又高了几分。“看什么看！还不快修！”
这时，一个侍女走过来将一个女人从另一个马车上面扶下来。那个女人相貌出众，温婉可人。她的身形消瘦，脸色也是那种带有疲惫的苍白。她白衣胜雪，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超脱自然之外的气质。仿若流水，又如同浮云。
这个女人来到那个粗衣汉子面前，声音很轻，却带着淡淡的威严。“地位再卑贱他也是一个人，你怎这般不懂得尊重人？”
那个粗衣汉子一见她，脸上的凶神恶煞顿时消散。他笑意连连的说道：“沙琳主教大人。我深受主的赐福，怎么瞧低了别人？沙琳主教，你怎么过来了？”
沙琳主教一脸的面无表情，却恰到好处的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凌厉感。“舟车劳顿，下来活动一下而已。要是马车修好了，就快些上路吧。"粗衣汉子讪讪的笑了笑，连忙点头说道：“那是当然了。耽误了您的时间，还请不要介怀。”
沙琳主教头微点，面无表情。“客气了。”
蓝汜看着他们，却突然见斯罗尔特双眉一挑，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怎么......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