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将纸弃于湖中，墨迹被水晕开，献王二字迅速消散在夜色里。
“咚”的一声清响，酒壶顺着他无力的手滑入湖中，慕景宁似醉了，抱着画卷缓缓沉入梦中。
梦里风也摇曳水也摇曳，少女笑语晏晏扑进他怀里，染了他满怀莲香。
夜风吹皱湖面，卷着落花直上九霄，有喃喃轻语散在风里，转瞬而逝。
“婉儿不怕，一切有我……”
相辰玥就着月色，看清画卷上之人可不就是苏婉。
望着慕景宁睡着都紧锁的眉头，她心中暗暗叹息。
话本子上有情人终成眷属……都是骗人的！
还没等她感慨完，眼前的景色如褪色的水墨画一般，渐渐模糊，等景色清晰起来，耳畔传来三通鼓响。
定睛一看，百官正依次自钟鸣门入宫。
夹在人潮里，相辰玥跟着往金銮殿走，一心想要知道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
赖着性子，听官员文绉绉的发言，她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朝堂上的事，真是无聊极了。
默默吐槽，下意识扭头去看神尊，暗暗揣测，当年神尊拒绝乾坤共主之位，或许并非是上古史上记载的淡泊名利。
依她所见，神尊多半是怕麻烦，厌恶朝堂上叨叨逼逼念个不停的朝臣和永远处理不完的政务。
想想神尊在归墟不是养花就是钓鱼，再不然画幅画烧个陶器，总之是闲适极了的日子，心中越发觉得神尊高明。
好不容易挨到掌印太监喊出有奏出班，无事散朝，话音刚落，锦衣玉带的献王朗声道：“臣，有奏！”
昏昏欲睡的相辰玥顿时来了精神，站直身子，两眼放光的望向献王。
只见他不等金銮殿上的少年天子发话，就让内侍将数十本奏折一一发到每一位大臣手中。
相辰玥往右手迈了几步，仗着神尊施展了隐身咒，伸长脖子就想去看一旁大臣手里的奏章。
站在队伍第一排的太傅，捋着胡须刚想斥责献王无礼，却在看清折上所写后瞪圆了双目。
奏中密密数条，历数当今摄政太后苏婉的罪状！
首条通敌叛国，暗害先帝死于沙场！其余林林总总指称太后身为被苏国求和献给慕国的公主，短短数十载，一路平步青云，这些年间后宫妃子暴毙、皇嗣夭折皆出自她手。
甚至，就连前先皇后离奇病故亦是被她毒杀。
最最离奇的一条，指称当今天子非先帝骨血，乃苏婉与宁王慕景宁苟且所生！
薄薄一本奏折，好似冷水进沸油，让一向肃穆的朝堂登时炸开了锅。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联想到皇帝全然不似先帝的容貌，却有着一双酷似宁王的凤眸，心中直泛嘀咕。
献王见众臣疑心已起，立即再添了把火。“诸位大臣，可别忘了，当年迎亲回京的正是宁王！”
顿时，朝堂上议论纷纷，竞比那东街菜市场还热闹几分。
“事关皇嗣血脉，献王不可胡言乱语！”
老宰相冷言相斥，献王狼子野心窥视帝位已非一日两日，旁人或许不知，身为两朝遗老的他最是清楚不过。
献王倨傲的瞟了宰相一眼，神色里是压不住的得意，似乎就等着这一问。
“是否胡言乱语，大人一看便知！”他施施然自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与宰相。
见献王如此胸有成足，宰相心头一沉，连翻数页，顿时涨红了双目，喝道：“岂有此理！”
话音未落，竟猛然将纸册掷向太后。
那册子划过半个大殿，重重砸在太后面前的珠帘上，劲大力沉，将串珠的丝线砸得断裂开来。
一时间，大殿上噼里啪啦，珠子滚了一地。
“敢问太后，若无私情，宁王何以护你至此？”宰相怒目圆睁，几乎声嘶力竭地诘问。
相辰玥好奇心起，提了裙摆就往苏婉那跑。
遇此突变，端坐帘后的太后苏婉神色依旧波澜不惊，满头珠玉钗环不曾晃动分毫。
抚平宫装袖口褶皱，她慢慢伏身拾起落于绣鞋旁的纸冊，垂眸翻看。
相辰玥站在她身旁，凑过去看，越看越是心惊。
苏婉，在她印象里，是一个坚韧温婉，又十分善良的女子，这一点，从她掉落悬崖还不忘护着怀里的陆吾就可以看出。
却不想……时间真的能将一个人改变得如此面目全非吗？
相辰玥不由有些惊惶，若这上面一条一条都是真的，苏婉在这深宫里，能走到太后的位置，每一步脚下都是累累白骨。
此时，苏婉面色宁静如常，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她一直以为这些年的顺遂如愿是因她足够谨慎小心，足够计谋缜密，也足够幸运，却没想到背后竟都隐着慕景宁的手笔？
那些漏洞，失误，林林总总，竟全是他在暗处默默帮她堵上，一次又一次次助她化险为夷。
一时间百般滋味环绕在她心头，苏婉睫毛轻颤，被广袖所掩的手指一分分握紧，尖锐的指甲深深掐进细嫩的掌心。
若慕景宁真这般情深，当年又为何……
金銮殿上一声高过一声的质疑将她从沉思中拉回，冷冷望着立于阶下的众臣，苏婉秋水剪瞳里怒意越来越炽。
红唇轻启，训斥的话还未出口，一道爽朗的笑自殿外传来。
只见宁王摇着折扇悠然而至。明明是武将却作文臣打扮，一身烟青色的儒衫，行走间玉珏叮当，配上那俊逸的容貌，更显清贵风流。
“啧啧啧，老大才死了多久，三弟你就来欺负孤儿寡母？”慕景宁语含笑意，面色却是极冷。
“三弟真会开玩笑，想我堂堂宁王是多少王都贵女的梦中情郎。”手中折扇一转，遥遥指向太后。“何至看上一个和亲的公主？”
他敲了敲扇柄，故作恍然。“哦，三弟这空口白牙的诬陷，倒是招一石三鸟的好计策！除去我们三人，至尊之位便是你囊中之物。”
“放屁！苍天可鉴我对皇位从无妄念。只不过是做弟弟的可怜大哥，先被妇人暗害死于沙场，后有绿云罩顶不得安息！”献王皱眉，大声驳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