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燎的身体其实很好,之所以会昏倒在元宵节的陋巷中,不过就是饿了好几天,又被人打了一顿,这才有些虚弱的。
经过了一夜的调养,第二天的傍晚,烛燎已经睁开了眼睛,然后惊恐地从床上坐起,在看到周围都没有人的时候,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虽然还是有一些痛觉,但是却被人包扎好了。
这是哪里?
为什么他在这里?
是谁把他救下的?
在昏迷之前,自己分明是看到了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女人将自己从陋巷的雪堆中抱了起来,现在这个女人在哪里?
这个房间里残留着一股清冽的花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将他救回来的女人的。
正当烛燎走下床准备四处探查一番的时候,厢房的门就被打开了,淡青色长袍的女人就这么出现在了烛燎的面前。
她长得好看,好看到让烛燎瞬间就卸下了一些防备——她看起来纤细且瘦弱,而且美得像是手无缚鸡之力,可偏偏一双眼睛冷得像是漫天飘雪。
烛燎正想说点什么,对方便走进了厢房,然后自报家门。
“我叫宁不言,昨夜担心你被冻死,便把你救了回来。”宁不言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抬指将桌上的蜡烛点燃了,烛光照亮了宁不言的脸庞,忽明忽暗的,就像是一座看不到底的冰山,“你叫什么名字?”
宁不言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往,不会回避的,此时此刻她这么问烛燎,就是想看看烛燎做什么反应,毕竟自己从重生回来,看到了还未长大的徒弟,她想看看是不是只有自己重生了。
烛燎的反应在宁不言的意料之中,烛燎没有重生,只有自己重生了,所以她有些失望。
重生前多年的相处中,宁不言自认为是了解烛燎的,烛燎的心里从来藏不下什么秘密,不管是喜怒哀乐都会放在脸上,不加丝毫的掩饰。
烛燎现在这个样子,不是重生回来的,而是一个如果自己不救下,就要死在雪夜中的无辜生命。
“你是谁?”烛燎盯着宁不言看,他昨晚分明就感觉到一个温柔的人将自己抱起,和眼前这个冷冰冰的人完全不一样,可是宁不言身上那若有若无得花香,还是让烛燎就确定了眼前的人就是昨晚救下自己的人。
“救你的人。”宁不言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她这么做就像是翻书一样,轻而易举且高高在上。
知道宁不言的人,并不会觉得宁不言这么说话有什么不妥的,但是没有和宁不言相处的人,只会觉得宁不言冷漠且不知礼貌,甚至可能还会觉得宁不言是高高在上俯视他们的。
宁不言看着烛燎一言不发的模样,皱着眉头想到了昨天下午那个女童父亲在听到自己说话之后匆匆逃跑的样子,他稍微缓了缓自己的语调,说道,“我是救你回来的人,既然救了你,就不会害你。”
此话一出,烛燎更是警惕,几乎是缩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心里不断地想着宁不言说这些是因为什么?想要他感恩,还是想挟恩图报?
他看到宁不言没有动静的时候,还打算跳窗逃跑,但是这个厢房昨晚就被宁不言布下了结界,烛燎反复撞向结界,都没有办法逃出去,所以只能索性找了个角落躲着,然后死死地看着宁不言。
反观宁不言,他居然像是没察觉到烛燎想逃走一般,自己慢慢地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因为桌子上摆着两个装满了米饭的碗,宁不言坐在饭菜的面前,倒是也没有动筷,只是默默地等着烛燎坐下来吃饭。
看着宁不言坐在饭桌前闭目养神,也不在意自己的模样,烛燎也觉得有些奇怪。
此时的宁不言穿着青绿色长袍,一张漂亮的脸上不见一丝情绪,坐在饭桌前就好像是一尊受人敬重的神像一般,若是在他的饭食前插上三炷香,那就真的是分不清他到底是天上的仙人还是修仙者了。
烛燎曾经是被许多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诓骗,像是宁不言这样的倒是头一次见,他不是纯粹的凡人,所以能够感觉到宁不言强大的能力能随便把自己禁锢住。
渐渐地在饭食的香味的勾引下,烛燎渐渐地走近了饭食,正当他要触碰到饭碗,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又听到宁不言说,“你若是开始吃了我的东西,那就要乖乖听我的话。”
烛燎被宁不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就对上了宁不言的眼睛,此时此刻宁不言的眼睛里有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他似乎是在看着自己,又好像是在看着别人,似乎是有怨恨,但也有一丝怜悯。
那不是什么好的眼神,但烛燎却没由来地有些心虚,他放下饭碗,坐在了宁不言的面前,生硬地问道,“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把我从陋巷里带回来?”
重生之前,宁不言虽然不经常和烛燎说话,但烛燎那个时候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徒弟,所以也算是对烛燎有那么一些了解。
烛燎就像是个狼崽子,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有自己明确的目的性,就算是茫然无措的时候,也会问出自己心中的疑虑。
从前自己是有办法回答烛燎的,但是重生之后,宁不言却不知道怎么回答烛燎的问题了。
因为现在就连宁不言自己都在思考为什么要救下烛燎的问题了,但他没有将这个问题想明白,也不可能将自己复杂的心绪表现出来,只是说,“我喜不喜欢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陋巷中待上一夜,会死。”
此时的烛燎不是前世那个魔头烛燎,他没有强大的力量,也没有作恶,不过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所以不管宁不言是不是喜欢烛燎,只要他还未作恶,宁不言都会救下烛燎。
“这镇上的人都觉得我应该死的。”烛燎看着宁不言说道,“昨天与你交涉的那对夫妻也和你说过我会偷东西,所以我该死。”
虽然昨天的烛燎很是虚弱,但还是听到了别人说自己的坏话,也闻到了眼前的人的味道。
按照昨天他听到的对话来看,眼前的人应该不会救下自己才对,毕竟他是修仙之人,修仙之人怎么会想看到污秽之物。
“那你觉得你该死吗?”宁不言问道。
烛燎有些不服气,声音提高了一些,“自然不该,我是孤儿,为的也不过就是一口吃食而已,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已,为什么我被人打骂?”
“那你觉得打你的人该死吗?”宁不言又问。
烛燎说,“也不该,反正也没有打死我,等我长大了,强壮了,打回去就是了。”
“你要打死他们吗?”
烛燎不明白为什么宁不言会问自己这些问题,但也很认真地回道,“他们没打死我,我为什么要打死他们?你这修仙的好生奇怪。”
“如此,应当就是我救下你的理由。”
宁不言看着烛燎忽然觉得自己在重生前都没有好好了解过他,前世的自己也没有问过烛燎这么多问题,若是当年自己多问烛燎一些问题,是不是在大家都厌弃烛燎的时候,自己也能想起他小时的心性而保护好烛燎,不让他一个人去历练,最后成了魔头?
宁不言说话的语调没有一点起伏,似乎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就连对烛燎说等他长大了变强壮了,打回去就是了的话也是无动于衷。
就在烛燎想着宁不言和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对宁不言有一点点好感的时候,他就又执着地问了最开始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前世宁不言直到将烛燎带回同悲谷,成了自己的弟子以后,他才给烛燎一个名字,现在他却莫名想要提前告诉烛燎自己给烛燎取名的含义。
烛燎低头扒着饭,含糊不清地说道,“没有名字。”
“那你就叫烛燎吧。”宁不言看着厢房内忽明忽暗的烛火说道,“这些蜡烛只会在有瓦遮头的地方被点燃,我希望你永远有家可归。”
前世,烛燎的名字也是宁不言取的,但宁不言从未和烛燎说过自己给他取这个名字的含义,但今天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把前世没有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换来的是烛燎短暂的震惊,他觉得宁不言分明就是一个非常冷漠的人,但是她做出来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却是饱含着温暖的,他甚至无法用好感或恶感来形容宁不言这个人,但是看着宁不言那双漂亮坦荡的眼睛,烛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低声对宁不言说了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