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元宵没有宵禁的缘故，此时的街上热闹非凡，舞龙的，卖花灯的，猜谜的，杂耍的，还有鞭炮和绽放的烟花声，声声入耳。
早就知道元宵热闹的宁不言早早在自己厢房中布下结界，隔绝外界的声音，准备睡觉。
可是躺在客栈厢房里，没有任何声音干扰的宁不言还是觉得彻骨地冷，闭上眼睛的时候也不安宁，脑海里浮现出来的都是倒在陋巷里那个前世的徒弟。
客栈厢房的安静和外面的爆竹声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就像是有些孩子是可以在父母的怀里承欢，而有些孩子只能躺在雪中。
今日看他最后一眼的时候，宁不言能够感受到那个孩子微弱的气息。
若是不救他的话，他活不过今晚。
他活不过就活不过吧，他活不过今晚，以后就不会变成魔头，杀入同悲谷了……
但是现在，他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啊，为何要他现在就把命丢了呢？
在床上也睡不着，宁不言索性起来，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细细密密的雪花，以及漫天的烟花绽放。
结界外人声鼎沸，每个人脸上都是笑颜和惊叹；结界内安静无比，最大的声音只有宁不言的心跳。
此时，宁不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跳跃——不救他，他会死在这个雪夜，死在热闹的元宵灯会上，明天早上他的身体会冻得惨白，肢体僵直，然后被人扔到城外的乱葬岗中。
可是前世种种又历历在目。
前世的烛燎被带到同悲谷去之后，也有过一段时间是表现好的，也展现出过人的天赋，但是后来就不行了，烛燎的脾气越来越差，最终在一次将同门师兄打得重伤昏迷之后，被逐出了师门。
离开同悲谷的烛燎沉寂了好几年，但很快他就在众多魔修中声名鹊起。
然后他带着将那些魔修变成活死人，带着那群魔修活死人在人间作恶，最终还杀到了同悲谷。
前世宁不言收留了烛燎，也给同悲谷带来了可怕的噩梦。
烛燎杀到同悲谷的那天，宁不言闻到了漫天的血腥气，也看到了烛燎从魔谷到同悲谷的路上哀鸿遍野，那些人的尸体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血染红了土地，汇集成了涓涓细流，汇入江河湖海，让那些原本清澈的江河湖海都染上了血的腥味。
前世的烛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魔头的缔造者则是自己，他若是没有将烛燎救下，或许就不会有前世的浩劫，也不会看到人间惨剧。
他就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重生的，也该知道他不该去把烛燎带回来。
因为此时的烛燎就是错误的开始，如果没有现在的烛燎，也不会有日后的烛燎。
可现在的烛燎还什么恶事都没有做，自己真的要见死不救吗？为了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掐灭了烛燎活下去的希望，这是对的事情吗？
如果没有了烛燎，那还会不会有其他的魔头出现？
宁不言思考不出这个问题的结果，只是看着天边绽开的烟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正当她打算回去静坐将这些扰乱他心神的思绪整理清楚的时候，漫天的烟花居然有几朵灭得十分突然。
宁不言一愣，然后死死地看着天空，似乎是想找到为什么烟花会突然灭了，结果还真的让宁不言看到了几团黑气在天空中乱窜，只是借着夜色，无人发现罢了。
这黑气来得无缘无故，而且气息微弱，根本察觉不到是什么东西，但看着它能够在空中灭了烟花的样子，杀几个人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才对。
杀人？
易如反掌？
可是现在在这个小镇里最容易被杀死的人除了倒在陋巷里的烛燎还有谁？
想到了这一点之后，宁不言刚刚顾虑的事情，全部抛诸脑后，在电光石火之间，他收了结界，来到了陋巷中。
陋巷里的霉味裹挟着淡淡的血腥味直冲宁不言的鼻腔。
这暗巷是在热闹的街市中，但此时已经过了子时，大多数人都已经回家休息去了，但好在今天是元宵节，所以每家每户都会挂着灯笼，虽然不至于亮如白昼，但也有施舍给陋巷的光。
所以宁不言就在这陋巷中见到了刚刚吞灭了烟火的黑气。
只可惜，这些黑气太弱，根本无法从其中查到什么，宁不言稍稍有些失望。
大约黑气也感受到了宁不言的到来，似乎是有些不满，竟然都直冲宁不言而来。不过宁不言稍稍一抬手，就将陋巷中的黑气全部驱散，最后消失于天地之间。
见黑气消散之后，宁不言便将目光放在了烛燎的身上，此时此刻的烛燎身上有被黑气侵蚀过后的痕迹，陋巷里直冲鼻腔的血腥气就是烛燎血的味道。
将手搭在烛燎的手腕处，想看看烛燎此时此刻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在感受到烛燎的脉搏还在跳动的时候，宁不言竟然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还活着。
此时此刻的烛燎约莫十多岁，脸庞倒是和前世的他对上了，但身形却不似前世，现在的烛燎清瘦且虚弱，倒在雪地中竟然没有一点点起伏，今天若是不救他，或许他这辈子或许就结束了，未来也会少一个烛燎这样的魔头。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身边有人，烛燎居然还有一丝求生的欲望，他拼尽全力对着宁不言说道，“救我。”
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但宁不言听见了，他认命一般地闭上了眼睛，自己终究还是看不得一个孩子无辜丧命。
在前世，烛燎做的事情着实是十恶不赦，但是现在烛燎不过就是幼小的孩童，他没有能力去作恶，自己为什么就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就这么死了呢？
心里无数次地告诫自己，自己心太软，否则的话这人世间的未来就会生灵涂炭。
可是当宁不言回到客栈，将结界再次布下的时候，烛燎已经躺在了自己原本躺着的床上。
宁不言不知道自己抱起烛燎回到客栈的心情是如何的，但是看着烛燎就这么躺在床上，呼吸也渐渐有了力道之后，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见到烛燎的呼吸变得正常，白天压在他心底的大石头忽然消失不见了，见死不救与他此生所学背道而驰，在他救下烛燎之后，或许就会面临可以预见的生灵涂炭，到那个时候自己会不会舍得杀了烛燎呢？
这个问题，宁不言无法回答，却也不得不面对。
但是答案在哪里，宁不言始终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