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山的清晨满是雾气，正常人若是在这雾气之中呆上一会儿，基本上都会觉得自己在水中，且呼吸不畅的。
好在宁不言几个都是修仙人，所以在这里也算能够应付，但紫烟看起来明显就有些难受了。
早上宁不言要离开的时候，明显看到紫烟在走路的时候都有些踉跄，“没事吧？”
紫烟面强扯出一个笑来，“我在妖狱呆的时间长了，对外面本来就不是很适应，现在又在牢山之中，更加不适应了。但是我没有太多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你这次出去，若是能带回钟不悔的消息，我会好得更快一些。”
这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宁不言是猜不到的，她只能把目光看向了秦不语。
秦不语与宁不言这些年也算是交好了，所以看着宁不言对上自己的目光，几乎不用怎么猜测，就知道了宁不言究竟想要自己帮忙什么，她将自己的手搭在紫烟的胳膊上，没一会儿就说，“确实是虚弱了一些，但是没有关系，她本就是妖，力量不知比我们强了多少倍，所以即便是不适应，有我在也没有关系的。”
有秦不语这句话，宁不言倒是放心多了，带着烛燎就离开了牢山。
可是目送宁不言离开牢山之后，紫烟却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看着紫烟这惨样，萧不点一边搀扶着她一边问秦不语，“你不是说有你在，没有关系的吗？”
“我是医者，所以我知道什么叫望闻问切，她压根就不希望宁不言留下来，我又何苦让她要多一口气来和宁不言解释呢？她已经在弥留之际了，有什么心愿，我们应该尽量满足才是。”秦不语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紫烟，只是往远方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不点看着秦不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想和秦不语理论一番，却听到紫烟说，“多谢你圆我这个心愿。”
“你已然是强弩之末，按理来说，你应该是一具死尸了，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我知道你的心意，自然会尽可能帮助你的。”
说完这些，秦不语也背着手离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愿意面对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萧不点却觉得秦不语冷血，对着紫烟说道，“你不会死的，既然都到我们同悲谷的地盘了，我们怎么可能让你死呢？”
紫烟不说话，只是拍了拍萧不点的手道，“多谢你能安慰我。”
现在的烛燎已经将自己前世的记忆唤醒了，这会儿灵力几乎与宁不言相当，他自然不可能再与宁不言同乘一把剑，而是紧紧地跟在宁不言的后面。
宁不言知道烛燎在这些年里或许都是在暗处一直观察自己，所以才会这么及时地醒来，于是便问道，可是突然变成前世的烛燎，宁不言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于是她问，“我收留你的那一年，你是不是自己召唤来的黑雾？”
“不是。”烛燎在宁不言问完话的那一刻，就直接将答案摆在了宁不言的面前，“我知道师尊想要问我什么，您想要问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着要骗您的？”
“那你是想要骗我吗？”
“师尊这话说笑了，我从一开始就想将您的神识聚拢起来，为你生成魂魄。这个法子，还是在我体内的黑雾同我说的。”烛燎说道，“但是他同我说这些，就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控制我，而不是被我控制。再说了，师尊，若是我能控制黑雾，我第一个想到的应该是控制您。”
这是十分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没有入魔的烛燎，是决计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但是现在宁不言面对的并不是没有入魔的烛燎，而是一个已经入了魔的烛燎，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带着点挑逗的意味，即便是宁不言这样一个平日里对他人的口舌之快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人，都听出了不妥来。
所以宁不言停住了，她转过身来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烛燎，“你为何会这样与我说话？你可知道，我是你的师尊？”
若是没有入魔的烛燎，宁不言觉得自己糊弄糊弄他，他也就不会再提和自己的任何事情，但是偏偏眼前的人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烛燎，现在的他入魔，不管眼神还是话语都带着满满的侵略性，这让宁不言觉得很是不满。
“我自然是知道你是我师尊的。”烛燎说道，“但是我也知道，前世我入魔也与你有关，现在的我这样，您就多担待点。”
说着烛燎就御剑飞到宁不言的身边，拍了拍宁不言的肩膀道，“师尊，我既然让您回来了，自然是希望和您好好相处的，毕竟前世血洗修仙界的事情，我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同样的，我也不想失去您第二次了。”
宁不言听着烛燎说的话，心里有那么一丝奇异的感觉，她直觉烛燎对自己可能有除却师徒之外的感情，但是真的等宁不言要捕捉这份感情的时候，这个时候的烛燎就像是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不知道能把话题歪到哪里去。
索性，宁不言也不说话了，只是跟着烛燎一起前往苏不知修炼的地方。
同悲谷在牢山的腹地之中，因为有结界守着，所以牢山的瘴气是不容易进入同悲谷的，但是就是因为在牢山之中，同悲谷也聚拢了许多灵气，这些灵气在一些有天赋的修仙人身上是会给出极大的修炼助益的。
但这并不包括苏不知。
苏不知作为钟不悔的第一个徒弟，本就不是因为修仙的天赋足够强大而被钟不悔当成徒弟收下的，她当年不过就是觉得苏不知一个孤儿很可怜，自己又有能力，所以索性收了苏不知。
所以苏不知就成了整个同悲谷之中唯一一个天赋不足，但是又位高权重的人。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苏不知自然知道此时不行，于是便也在别处找补，索性他管理同悲谷的能力还不错，再加上其它师弟师妹们根本就对同悲谷没有兴趣，所以苏不知才能当上同悲谷的掌门。
好容易飞到了清心殿外，宁不言便对烛燎说道，“你先别进去了，我有事要问他，你出去，他说不定什么都不会说。”
到底宁不言和苏不知是多年的师兄妹，她是被他看着长大的，现在突然之间明白了许多事，自然是想问问清楚的。
“凭什么要我在外面等？”魔头烛燎显然不服气，但是偏偏在看到宁不言一言不发地离开之后，也没有说什么，真的只是在外面默默地等起来了。
宁不言一步一步走进清心殿，看着与之前别无二致的摆设，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没有多久，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了苏不知正抱着钟不悔的承情剑坐在清心殿的暗处，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他的这个样子，似乎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询问，就已经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在这一刻里，宁不言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是在最应该踏出这一步的时候，她却有些迟疑了。
“我还想着你会晚些来，至少先去刀剑宗询问一下罗织，而不是直接回来找我。”
宁不言不敢先开口，倒是苏不知先开口了。
“我不懂师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不懂？”苏不知觉得宁不言在和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十分可笑，“你怎么会不懂我说的这些话呢？若是从前的你，肯定明白我在说些什么的。只是现在你有了烛燎之后，一切都变了。”
宁不言是苏不知看着长大的，所以宁不言是个什么样的个性，苏不知是最清楚的，她在这个世间基本没有关心的事情，特别是在钟不悔渡劫失败之后，她只会重复钟不悔要她做的事情。
所以宁不言一直在收养孩子，有天赋的孩子带回同悲谷，没有天赋的孩子就放在村庄里；所以宁不言一直都在侍弄钟不悔给她留下的花花草草。
可是这一切在宁不言带回烛燎之后就变了。
苏不知永远也忘不了，宁不言带回烛燎之后，主动说要将烛燎收做徒弟，后来给烛燎种下了禁制。这在宁不言给钟不悔送承情剑之前，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是为什么宁不言会改变呢？
苏不知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他只知道宁不言改变了，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要的就是宁不言永远没有办法感觉到人世间中的互动和人情冷暖，所以他在宁不言将烛燎送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自己是有办法将烛燎杀死的。
在苏不知看来，只要烛燎死了，那他就有机会再次将宁不言变回那个对外界一无所知的人。
可是偏偏宁不言不上套，她还给烛燎一个禁制。
这哪里是什么禁制？这分明就是羁绊！
一个人有了羁绊，脑子就会不清楚，但是宁不言若是有了羁绊，苏不知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他能想到的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宁不言会回想起钟不悔是怎么死的，钟不悔的死那么多疑点，她应该要怀疑的。
别的人都还好说，他们有情绪，可以很好的糊弄过去。
但是宁不言不好说，即便苏不知从小看着宁不言长大，即便宁不言最信任的人还是自己，他觉得还是无法完全控制宁不言，没有办法完全控制宁不言，自己又怎么可能得到宁不言的真心，让她心甘情愿当自己的法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