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的山林是带着雾气的,一旦过了子时雾气就越是浓厚,也越是寒凉。
烛燎在山林之中找了许久才找到了足够用一晚上的干柴,他把干柴送到宁不言所在的山洞里的时候,就正好看到自己的母亲化成一匹狼睡在了宁不言的身边。
宁不言察觉到了动静,睁开眼看着烛燎,“你和你母亲聊得如何了?”
宁不言的语气平淡,几乎察觉不出她的情绪波动的,但是宁不言主动搭话本就是一件让人觉得稀奇的事情,所以烛燎马上将干柴放下,然后对着宁不言说道,“我娘,和我说了很多。”
“她的命不久矣。”宁不言又说,“她是被关在刀剑宗的妖狱之中的,那妖狱本就是一个巨大的炉鼎,用来炼化妖族的工具而已,她在里面呆了几十年,现在早已经油尽灯枯了,所以你见到她的时候,她才会有一半的脸是原型,一半的脸是人。”
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不是修仙,就是妖,对于自己的命数如何早就有了定论。
只是在这个时候谁都不说出来。
此时说这些话,烛燎不知道应该表露出什么情绪,只憋出一句,“她的苦没有同我说,但我知道她大约没那么轻松。”
很小的时候,烛燎想过自己为什么没有父母,也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小心翼翼保护自己的身份。
但是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将自己送出刀剑宗的妖狱会付出什么代价,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自己的生身父亲也死在了刀剑宗之中。
宁不言看着烛燎一脸痛苦的模样,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前世,但我记得,你当年入魔之后,第一个灭门的,就是刀剑宗。曾经我不懂你为何那么做,但是这一世我大约是懂了。”
本来烛燎还在消化着自己母亲的那些事情,也在想着自己应该怎么面对宁不言。
结果宁不言并没有询问自己任何想法,反而是将一个让他更为震惊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师尊,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宁不言看着烛燎的神色,大概可以断定此时的烛燎并不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于是道,“你既然不记得了,那我也该同你说清楚了,我并不是只活了一世的人,我是重活了一世。”
“重活一世?那师尊为何会重活一世?”
“因为死了。”
“死了?为何会死?师尊在修仙界之中没有什么敌人啊?”烛燎张口就是一连串的问题,“那我是不是死了,不然为何会让师尊您死?”
“杀了我的不是别人,是你。”宁不言的声音冷冷的,她看着烛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瞬间慌乱的眼神,又道,“但是让我重生的人也是你。”
大约是没有经历过前世的事情,烛燎听到宁不言这样说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何?为何我杀了您,又要让您重生?”
“这是我想知道的事情。”宁不言说,“本来我以为你杀了我又复活我,是想让我看看你有多苦,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觉得你大约是喜欢我的。”
这种话,要是让别的小姑娘说,或许会有一层暧昧的意思。
但是由宁不言说出来,让这话显得有些冷淡,就像是看着话本上的人在说什么情爱一般。
可烛燎却听到了自己从来不敢宣之于口的话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宁不言的嘴里说了出来,他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最后他只是问了一句,“师尊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烛燎在同悲谷的时候,并没有很好的朋友,也没有道理去和他人倾诉自己心中所想。所以宁不言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你的额上,是我种下的禁制,我虽然不能完全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但是你的情绪却会让我也有所波动,所以久而久之就知道了你心里的想法。”宁不言缓缓地说道,“而且我发现,重来这一世,我将更多的关注都放在了你身上,你并没有变坏的打算,反而在凝心峰上用心地打理菜园和我的那些奇花异草,我便大概有所察觉。”
宁不言虽然知道自己的情感冷漠,但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她至少知道谁是真的对自己好。
“烛燎,我虽然是块陨铁,但是并不代表着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知道我自己的心,也可以知道你的心。”
在这里,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让烛燎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面对宁不言,但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能知道宁不言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的机会。
“师尊与我说这些,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烛燎颤颤巍巍地说出这些话来,他看着宁不言,想从能不要的眼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还是已经知道我的心如何想的,所以想要来嘲笑我?”
烛燎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说出来,更没有想过有一天宁不言会和自己说,她知道他的想法。
所以一时之间竟然有种屈辱的羞耻感涌上头顶。
但偏偏宁不言的脸安静极了,不像是想要羞辱他的意思,甚至很神奇地抚平了烛燎的烦躁。
宁不言从前对烛燎其实并不算是很热络,有什么事情也不会对烛燎说,让烛燎觉得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现在宁不言突然这样,让烛燎在慌张,在纠结,同时也在想着自己到底是不是应该将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但他从未经历过这些事情,所以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所以只能询问宁不言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若是我想嘲笑你,那我就不会在此时问你了。”宁不言说道,“我只是想问问你,若是我不喜欢你,还怀疑你的话,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在妖狱里看到紫烟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开始心疼紫烟了,她的脸上带着沧桑和被蹂躏的味道,似乎在妖狱之中受到了许多的虐待,而且带着紫烟出来的那一刻,宁不言也发现了紫烟身上的问题——她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这一次若是没有出来,再过几天也不一定能在妖狱中活下去。
前世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烛燎就来到了妖狱这里,紫烟和烛燎长得又有几分相似,那烛燎怎么可能不知道紫烟的身份呢?
到时候紫烟若是直接死在了他的面前,他会如何呢?
烛燎愣了一下,想不明白为什么宁不言会问出这些话,所以只能说不知道。
宁不言又说,“那如果在这个时候,你的母亲还死在你的面前呢?你又会如何?”
本来还在想情情爱爱的烛燎顿时被宁不言的这句话刺激地一激灵,他下意识地去看倒在地上的紫烟,皱着眉头说,“她现在不是还好好地睡着了吗?”
“她当年送你出妖狱的时候,就已经损耗了大半灵力,这些年来,她又在妖狱之中苦苦支撑,身体自然没有那么好了。”宁不言说道,“按道理,像是她这样的妖,即便是睡下了也能保持人形,可是我在妖狱之中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脸上有一半是妖的特征,一半是人的特征。她很想维持好人形,但是没有办法,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那我们带她去找秦师叔如何?”烛燎虽然对自己的母亲没有多少记忆,但是毕竟血脉相连,她在妖狱中变成这个样子,而自己还好好地就说明了他是被母亲优待的那个人,所以他想的都是自己能够找到什么样的方法,将自己的母亲医好。
宁不言说,“不知道会如何,你若是想去找秦不语的话,估计这会儿也没有办法回到同悲谷了。”
修仙界的消息传播地很快,恐怕这个时候烛燎的身份就隐瞒不住了,他的身份瞒不住了,就代表着一件事,即便是会主动维护半妖的修仙门派同悲谷也保不住烛燎——因为同悲谷再怎么与众不同,那也是修仙门派中的一员,为了能够让自己好好地在修仙门派中苟活,没有人会主动去触碰修仙界长久以来共同制定的规矩。
烛燎和紫烟,就是这些规矩中的禁忌。
“那怎么办?”烛燎突然之间就悲从中起,“我和我母亲还未相处过太长时间,就要分开了吗?”
烛燎是宁不言捡回同悲谷的,她是知道烛燎是个什么样的孩子,烛燎即便是遇到了再不公平的待遇,再委屈的事情,也不会多说一句。
而现在,烛燎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甚至还掉下了眼泪。
“有一个办法。”宁不言说。
“什么办法?”烛燎听到宁不言这么说的时候,瞪大了眼睛,问道,“只要是能救下我娘,我什么都愿意试一试的。”
“杀到刀剑宗那,给你娘报仇。”这是宁不言最后的一次试探,她还是不能确定,现在的烛燎和前世倒是是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想看到前世那个嗜杀如命的烛燎,所以他想一步一步将那个嗜杀的烛燎引诱出来,“刀剑宗的人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虐待你娘,如果不是他们将你娘关进妖狱,那你娘不可能像是现在这样虚弱,你也不可能刚知道你娘是谁,就又变成孤单的一个人,如果没有他们,你还是一个有亲人的孩子。”
烛燎听着宁不言的话,先是吓了一跳,他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捡回同悲谷大多数的孩子的人会说这样的话,他想询问,可是宁不言认真的眼神让他不敢问,反倒是胸腔内有一股血腥之气慢慢涌出,然后瞬间冲破他的意识,让他眼前一黑,然后直接就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