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从皇宫赴宴归来的范立,一脚踏入北司胡同的宅院,身上似乎还带着金銮殿前那场荒诞素宴的冰冷气息。
院中,吕凤超正抱着熟睡的貂蝉,在月下静静踱步。
她抬起头,只一眼,便看穿了范立平静面具下的波澜。
“出事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范立没有说话,径直穿过庭院,走入内室。
早已在此等候的靖无狄和于神子立刻起身。
随着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范立从袖中取出一张因反复摩挲而起了毛边的画纸。
他将画纸摊开在桌案上。
“箭圣主,阿昌。”
范立的声音平淡,却让内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画上,是一个相貌平平、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的女人。
吕凤超抱着孩子的手臂骤然收紧,怀中的貂蝉似乎感受到了母亲心绪的剧烈波动,不安地动了动。
是她!
那个射杀她师兄颜良的凶手!
仇恨的火焰几乎要从吕凤超的眼眸中喷薄而出,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份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压了下去。
她首先看向的,是范立。
“她冲你来的?你的身份……”
范立缓缓摇头,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冷意。
“我的伪装没有问题。”
“今天,她的目标是嘉靖。”
他言简意赅地将宫宴上发生的一切尽数道出,从朱雀神兽的护体,到那惊天一箭,再到薛素素被封为柔妃。
话音刚落,靖无狄“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里满是决绝。
“陛下!大明京城已是龙潭虎穴!两位圣主潜伏于此,凶险万分!”
“臣恳请陛下,放弃营救胡宗宪,即刻返回大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一旁的于神子也躬身附和:“靖门主所言极是!陛下万金之躯,不容有失!”
曾为千年死敌的玄天门与苍云观,此刻为了同一个目标,竟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然而,范立只是看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退?”
他轻轻吐出一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既然来了,就不用走了。”
范立的目光落在画上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语气森然。
“她想杀我,我也想杀她。”
“这大明京城,正好做她的埋骨之地!”
……
与此同时,紫禁城,钟粹宫。
这里一夜之间,换了人间。
无数太监宫女脚步匆匆,将宫内陈旧的器物尽数搬出,换上内务府库藏中最顶级的陈设。
领头的太监陈洪,此刻正满脸堆笑,腰弯得几乎要折断。
“柔妃娘娘,您瞧,这些可还入得了您的法眼?您但凡有半点不满意,奴才立刻就给您换!”
作为宫里的老人精,陈洪比谁都懂“新人新气象”的道理。
这位薛素素,虽是风尘出身,却能让一心修道的陛下破例,更是在刺杀中舍身护驾,一步登天。
这种恩宠,简直是前所未有!
他花了一千上品灵石,才从几个老对手那里抢到了这个伺候新主子的肥差。
“陈公公。”
御座上,刚刚被册封的“柔妃”薛素素,此刻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双手绞着衣角,怯生生地开口。
陈洪立刻凑上前:“哎!奴才在!”
薛素素美丽的脸庞上写满了不安与惶恐,声音细若蚊蚋。
“我……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宫殿,害怕……”
“能不能……能不能把我以前的侍女接进宫来陪我?她很懂事,绝不会惹麻烦的。”
陈洪心中闪过一丝不屑。
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妓子,泼天的富贵砸下来,竟还怕上了?这皇宫大内,难道比你那烟柳画舫还不安全?
但他脸上却是一副为难至极的表情。
“娘娘,这……不合规矩啊。宫外之人,尤其是您以前待的地方……想入宫,难于登天。”
他故意把困难说得极大,随即话锋一转,用力一拍胸脯。
“不过!娘娘您开了金口,就是奴才的圣旨!为了娘娘,奴才这条命都豁得出去!”
“您放心!三天,最多三天,奴才一定把人给您带到钟粹宫!”
陈洪得意地观察着薛素素的表情,果不其然,对方一听这话,脸上立刻露出了感激的喜色。
“一个肤浅的女人,真好拿捏。”陈洪心想。
然而,薛素素的眼圈却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三天……太久了……”
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可是……我也知道公公为难……”
她低下头,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陈洪听。
“陛下说今晚会来与我用膳,要不……我还是亲自求求陛下吧,想来这点小事,陛下应该会答应的……”
“不!不不不!娘娘!千万别!”
陈洪吓得魂飞魄散,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为这点小事去惊动陛下?那不显得他这个奴才办事不力,无能至极吗!
新妃面前的第一个差事就办砸了,他以后还怎么在宫里混!
陈洪再也顾不上拿捏姿态,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
“娘娘,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您想让谁来,奴才就是绑,也给您绑来!”
“这就去!奴才这就去办!保证天黑之前,人就到您面前!”
“真的?”薛素素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仿佛不敢相信。
“比真金还真!”陈洪咬着牙道,心里在滴血。
插手宫女选派,打点各方关节,这没有五千上品灵石根本下不来。
他强忍着肉痛,挤出最谄媚的笑容。
“不知……娘娘那位贴心的侍女,叫什么名字?”
薛素素终于破涕为笑,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脆弱得像一朵风雨中的娇花。
“我的侍女,”
她轻声说。
“叫阿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