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包厢里,那毫不掩饰的卖官鬻爵之言,清晰地传入范立耳中。
他端着茶盏,指节微微发白,嘴角却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一个工部右侍郎的位置,三十万两银子,就这么在秦淮河的画舫上,在靡靡之音中,轻飘飘地定了下来。
而自己,大楚晋公,竟成了这笔肮脏交易的唯一见证者。
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薛素素将他安排在严世蕃的隔壁,当真是巧合吗?
范立心中冷笑。
这种把戏,骗骗那些不懂官场倾轧的蠢货罢了。
他本还在思索,该如何顺理成章地搭上严世蕃这条线。
现在看来,根本无需他主动。
今夜,严世蕃一定会来见他。
甚至,是严世蕃求着要来见他。
想通了此节,范立彻底放松下来,安坐椅中,如看戏一般,等着下一出开场。
“接下来这件拍品,乃是出自当朝次辅,徐阁老之手。”
薛素素的声音再次响起。
范立眉梢一挑。
哦?严家的戏唱完了,轮到徐家登台了?
又是一幅卷轴被侍女呈上。
薛素素素手纤纤,缓缓展开。
刹那间,一股如春风般和煦的浩然之气扑面而来,竟让这满室奢靡的暖香中,多了一丝万物复苏的清新之意。
待那股气息散去,众人终于看清了卷轴上的四个大字。
“无为而治!”
范立几乎要笑出声。
好一个“无为而治”!
这四个字,简直就是对那位深居西苑,一心修仙问道的嘉靖皇帝最精准的讽刺。
嘉靖在位多年,对朝政不闻不问,将国事尽数托付给内阁,自己则专心炼丹,追求长生。
这本是道家“无为”的理念。
可真正的无为,是与民休息,不扰民生。
而嘉靖的“无为”,却是只取不予,只拿不做!
他将整个大明朝当成了自己的炼丹炉,将亿万子民的膏血当成了燃料,只为满足他一人成仙的妄想。
天下供养一人。
历朝历代的君王,谁敢真这么做?
偏偏这位嘉靖皇帝,不仅做了,还做得心安理得,甚至引以为傲,最喜听人称颂他的“无为而治”。
可笑,又可悲。
范立眼中的不屑一闪而逝。
他看不起嘉靖,同样,也看不起写下这四个字的徐阶。
这便是大明“清流”的领袖?未来要取严嵩而代之的国之栋梁?
不过是另一个善于阿谀奉承的货色罢了。
“徐阁老亲笔,‘无为而治’,起拍价,八百两。”
薛素素清脆的声音响起。
比严嵩的字,起拍价低了二百两。
这个女人,在细节上拿捏得滴水不漏。
“三千两。”
“七千两。”
“一万两……”
叫价声稀稀拉拉,远不如之前争抢严嵩墨宝时那般狂热。
范立饶有兴致地听着。
所谓的“清流”和“浊流”,果然泾渭分明。
“浊流”那边,个个富得流油,为拍严嵩的马屁,几十万两眼都不眨。
而“清流”这边,一个个囊中羞涩,叫价都显得底气不足,喊到一万两以上,便后继乏力了。
“哈哈……哈哈哈哈!”
隔壁,严世蕃那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再次响起,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徐璠的包厢里,又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闷响,夹杂着几句含糊不清的吴侬软语咒骂。
“一万三千两,还有没有更高的?”
薛素素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这个价格,对比刚才严嵩那幅字最终成交的三十万两,无异于将徐阶的脸,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范立甚至能想象出,即便徐阶本人听闻此事,怕也只会一笑置之。
毕竟,能隐忍严嵩数十年,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一万三千零一两。”
就在此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正是来自隔壁的严世蕃。
他加了一两银子。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严世蕃,你?”
徐璠的怒吼声仿佛要掀翻屋顶。
“怎么?想动手?”
严世蕃的声音充满了挑衅,带着一丝戏谑。
“你一个区区神游境三重的废物,也敢在本公子面前叫嚣?”
“来啊!满京城谁不知道,我严世蕃好酒、好色、好财,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你徐大公子呢?克己复礼,勤修不辍,是你爹眼里的麒麟儿。今日你我便在此地斗上一场,让大家伙儿都开开眼,看看究竟是你这君子厉害,还是我这浪子更胜一筹!”
范立敏锐地察觉到,严世蕃越是嚣张,徐璠那边反而越是安静。
他瞬间明白了。
严世蕃的修为,恐怕远在神游境三重的徐璠之上!
果然!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徐璠憋屈至极的咆哮声才再次响起:“严世蕃!你痴长我近十五岁!多修行了十五年!若非如此,我岂会不如你?”
“哈哈哈哈哈!”
严世蕃笑得更加张狂。
“不如就是不如!我比你早生十五年,那是我爹比你爹有本事!要怪,就怪你爹身子骨不行,晚了足足十五年才把你这个玩意儿给弄出来!”
这话,太毒了!
徐阶家教甚严,徐璠自幼饱读诗书,循规蹈矩,论起吵架骂街的本事,十个他捆在一起,也不是严世蕃这个泼皮无赖的对手。
“你……你……有辱斯文!”
徐璠气得浑身发抖,翻来覆去也只能挤出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严世蕃冷哼一声,似乎连回话的兴趣都欠奉。
关键时刻,还是台上的薛素素站了出来。
“素素偶得一盒贡品小凤团茶,最是静心去火,养胃安神。斗胆,为严公子与徐公子,各奉上一杯。”
侍女很快捧着新沏的香茗,送往两个包厢。
茶香飘过,满室芬芳,竟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都冲淡了几分。
“竟是小凤团茶?”
范立也有些意外,这等堪比地阶丹药的珍品,竟被她拿来平息一场衙内间的争斗,手笔不小。
两个包厢都卖了这位花魁一个面子,偃旗息鼓。
最终,徐阶那幅“无为而治”,被一个据说是他门生的富商,以二十万两的价格拍下,总算挽回了些许颜面。
拍卖会继续进行。
范立始终没有出手。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有所表示。
否则明日,“楚国范氏商行家主一毛不拔”的消息,便会传遍金陵。
只是,让他真金白银地资助敌国,范立做不到。
他思忖片刻,目光落在了严世蕃的包厢方向,嘴角缓缓勾起。
有了。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他严阁老的字能卖三十万两,难道我这个楚国晋公的字,就卖不出个好价钱么?”
范立玩味一笑,心念一动,一枚古朴的储物戒指,出现在他的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