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
即便隔着数十里,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依旧乘着夜风,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搅得韩月心神不宁。
七十万人的血肉磨盘,已经整整转动了一天一夜。
她睡不着。
最终,她还是起身走向范立的营帐,却被告知他仍在歇息。
帐外,昨天刚挨了一百鞭的赵铁牛如一尊门神般杵着,眼观鼻,鼻观心。
韩月走近,他便当自己是空气,不看,不问,不言。
“我该叫醒他吗?”
“可万一……打扰了他谋划……”
“但战局瞬息万变,我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心慌……”
韩月在帐外来回踱步,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划破天际,带着无尽的恐惧与怨毒,响彻整个云州地界。
“胡宗宪!救我——!”
是万历太子的声音!
几乎在同一瞬间,云州城方向传来沉闷的巨响,城门洞开,一支军队如离弦之箭,决绝地冲向那片血色战场。
韩月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范立的营帐。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范立赤着双脚,墨发披散,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被惊醒,但那双眸子却无半分惺忪,只有冰冷的清明。
“传令!”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营地,“全军集结,准备动身!”
“去哪里?”韩月急切地追问,“是去截杀万历,还是去拦截胡宗宪的援军?”
“嗯?”
范立闻言,动作一顿,用一种看傻子般的古怪眼神瞥了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杀谁?截谁?”
他吐出几个字,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云州城空了,我们去拿城。”
韩月彻底愣住了,脑子一片空白。
“可是……你的盟友他们……”
范立不是魏、汉、吴三国的盟友吗?他们还在城外浴血奋战!
范立已经翻身上马,闻言只是轻飘飘地拍了拍她的肩。
“韩月,你太干净了,不懂这些。”
这句话与其说是夸赞,不如说是一种划分界限的陈述。
韩月的心莫名一颤,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是啊,三国伐明,何曾问过他大楚的意见?范立此来,本就不是为了所谓的盟约。
“报——!”
赵金牛飞奔而来,单膝跪地:“主公!胡宗宪已尽起城中五万兵马,出城驰援!”
“知道了。”
范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手中马鞭向前一指,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全军,进驻云州!”
……
战场之上,愁云惨淡。
胡宗宪立于阵前,脚下的土地早已被鲜血浸透,变成了暗红色的泥沼。
他望着眼前仅剩的五万云州旧部,这些跟着他戍守边疆多年的汉子,一个个盔甲染血,面带疲惫。
“兄弟们,是我胡宗宪,连累了你们。”
老将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悲凉。
“总督大人!”
五万将士齐刷刷单膝跪地,声震四野!
胡宗宪身躯剧烈地颤抖,指节捏得发白,一滴浑浊的老泪终是滚落。
“今日,死战而已!”
“愿为总督死战!”
他缓缓举起手,正欲下令冲锋。
突然,万历那怨毒的诅咒再次从远处传来:“胡宗宪!你敢拥兵自重!你敢见死不救?本宫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这声音,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胡宗宪的心口。
他脸色数变,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那五万云州老兵更是个个目眦欲裂,胸中燃起滔天怒火。
是谁一意孤行,非要出城浪战?
是谁刚愎自用,不听总督劝谏?
是谁将他们视作炮灰,弃之敝履?
如今兵败如山倒,想起了他们,开口却不是求援,而是高高在上的命令与恶毒的诅咒!
一时间,怨气冲天。
“……肃静!”
胡宗宪终究是压下了所有情绪,他重新举起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决绝。
“为国尽忠,诛杀叛逆!”
“杀!”
五万哀兵,化作一头决绝的孤狼,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十数万敌军组成的绞肉机中!
……
云州城。
范立不费吹灰之力,便已彻底掌控了这座空城。
他派兵接管了各处要道、府库,自己则亲率主力,登上了北城门。
韩月跟在他身后,看着城下有条不紊的大军,再回想这一路匪夷所思的变故,心中翻江倒海。
魏、汉、吴三国,三十万大军,与大明四十万精锐血战一天一夜,尸横遍野,只为攻下此城。
而范立,未损一兵一卒,便成了最终的赢家。
她忽然觉得,若是自己此刻是那三国的统帅,怕是会气得当场提剑来与范立决一死战。
“范……范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轻声问道,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敬畏。
范立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望着北方那片被血色笼罩的战场。
“我的任务完成了,自然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哦。”
韩月有些失落,她堂堂大乘境剑圣主,此行竟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这时,赵金牛再次来报。
“启禀主公!云州府库内的所有灵宝、丹药、矿石、金银,已全部清点完毕!”
范立点了点头。
“灵宝、丹药、矿石、金银,全部装车。”
“粮草……留下。”
“遵命!”
赵金牛退下后,韩月终于忍不住了。
“你要把这些东西都带走?”
“当然。”范立的回答理所当然。
“那……那你就要走了?”韩月更困惑了,“可你才刚刚打下云州城啊!”
范立终于回过头,看向她,那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戏谑,一丝嘲弄,以及一种让韩月完全无法理解的疯狂。
“谁告诉你,打下来,就一定要守?”
韩月彻底懵了。
只听范立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足以让天下所有诸侯都目瞪口呆的话。
“这云州城,我要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