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立分身看着眼前这位棋痴,心中已有了计较。
黄龙石的目光死死黏在棋盘上,眼神狂热,仿佛那十九道纵横的线条,便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看着范立手边的黑子棋罐,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白子,神情透着一股文人的局促和犹豫。
“晋公,这……我们开始吗?”
他虽是棋痴,却非不懂人情世故。
棋道对弈,执黑先行,天然便占优势。
一步先,步步先。
棋盘之上,一着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
将先手化为优势,再将优势转为胜势,这便是围棋的精髓。
黄龙石不敢去拿那罐黑子。
“晋公……学生棋力浅薄,素来执白。”他恭敬地说道,言语间透着一个学者的耿直,不懂得如何谄媚。
范立瞬间便洞悉了他的心思。
不行。
这黄龙石,还不知道他的对手是净音天的棋圣主,是这方天地间最顶尖的棋手之一。
任何一丝的谦让和失误,都可能导致败局。
他的败,就是范立的败。
天知道这“烂柯棋局”对败者,会有何等恐怖的惩罚。
这一局,他输不起。
范立决定给他加一把火,点燃他的斗志,让他抛弃掉那可笑的谦恭。
“哦?”
范立的眼皮懒懒地掀起,目光如刀,冷冷地扫了过去。
“你也配执黑?”
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傲慢。
黄龙石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完全不明白,为何前一刻还礼贤下士的晋公,转瞬间便变得如此刻薄,充满敌意。
那股居高临下的眼神,那不屑一顾的姿态,活脱脱就是传闻中那个欺压君上、权倾朝野的乱臣贼子!
“晋公,我……学生不是这个意思……”黄龙石脸色涨红,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
他一个读书人,嘴笨得很,话未说完,脸已憋成了猪肝色。
“本公不管你是什么意思。”
范立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了他。
“听好了!本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晓。尤其这棋道,更是未逢敌手。”
“十五岁时,本公便已杀遍楚国无敌手,只觉天下庸才,再无人配与我对弈。”
他言语间的狂傲与霸道,将一个奸臣的本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你学了几年棋?区区一个无名之辈!若非看在文信侯的面上,你连给本公提鞋都不配!”
此言一出,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黄龙石的脸上。
果不其然,黄龙石被气得浑身发抖,那双原本只有棋痴狂热的眼睛里,此刻却燃起了熊熊的怒火,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文人风骨,岂容如此羞辱!
突然,他猛地起身,对着范立“咚”的一声,竟是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学生棋力低微,确实不配与晋公对弈!”
“但这棋道……乃是学生倾注一生的心血!学生斗胆,请晋公赐教一局!”
“若学生输了,便自废此手,此生再不碰棋!”
“若侥幸赢了……学生别无所求!”
话音落下,他的额头已经磕破,鲜血混着尘土,整张脸因激动、愤怒和捍卫毕生骄傲的决心而剧烈颤抖!
很好!
范立心中几乎要为他喝彩。
这才是真正的棋痴!
有了黄龙石这番赌上一切的宣言,范立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准了。”
范立分身淡淡开口,下巴微抬,姿态倨傲。
“执黑,落子吧。”
……
烂柯棋局之内,范立本尊的手指捻起一枚黑子,随着分身的动作,清脆地落在棋盘之上。
“啪!”
天元!
白世久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开局占天元?看似霸道,实则华而不实,不过是凡俗棋手爱用的花架子罢了。
她玉指轻拈,一枚白子飘然落下,走了个小目,是最稳健的应对。
这一局,她不急。
若想速胜,她有的是雷霆手段。
但既然存了耗死范立的心思,那便慢慢来,将这盘棋拖得越久越好。
棋盘内半日,外界五十年。
一个区区合一境,寿元不过三百载,几日功夫,便足以让他化为一捧枯骨。
然而,让她略感诧异的是,范立几乎是毫不思索地落下了第二子。
那速度,快得不像话。
“在本圣主面前,还敢如此托大?”
白世久心中暗自冷哼,杀意流转。
“等着吧,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半日之后,当你发现自己已是风中残烛,本圣主倒要看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她乃大乘境大能,寿元数以千年计,棋局内区区五十年光阴,对她而言不过弹指一挥。
棋局前二十手,落子如飞。
白世久不急不躁,她刻意避开激烈的战斗,一心构筑自己的阵地,稳扎稳打。
她本以为会是一场轻松的碾压,可随着棋局的深入,她脸上的从容渐渐消失了。
范立的棋风,比她想象中要稳健太多。
不,那已经不是稳健了,那是一种密不透风的压迫感!
她不知道,她真正的对手,并非眼前的范立,而是远在彭城,那位名不见经传,却将一生都献给棋道的元婴境书生。
“怎么回事?”
白世久故意拖慢节奏,步步为营,可她却惊骇地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反而处处受制,在局势上竟隐隐落入了下风!
如果说棋盘是战场,那范立已然占据了所有战略要地!
她犹豫了。
还要继续防守吗?执白本就后手,对方又下得如此滴水不漏,再防下去,只会慢性死亡。
可若是转为进攻……
“不行,一旦强攻,棋局进程必然加快。必须拖住他,让他在棋盘内老死!”
她强行压下进攻的冲动,试图挽回颓势。
然而,正如她最坏的预感,失去了先机,再想追赶,已是难如登天。
“我……会输?”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下到第五十二手,白世久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温水煮青蛙的感觉。
她猛然变招,一枚白子如尖刀般插入黑棋大龙的腹地,悍然发动了攻势!
然而,范立的回应更快,几乎是瞬间落子,棋风一转,守中带攻,应对得天衣无缝!
“该死!”
白世久暗骂一声,看着对面范立那副云淡风轻,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她气得银牙紧咬。
‘若非我开局手下留情,他岂能如此轻松!此局,根本不能反映我的真实实力!’
她心中,已经开始为自己可能的败局寻找借口。
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局势也愈发胶着。
白世久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她不是在拖延时间,而是真的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去计算。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猛地从棋盘上抬起头,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范立的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棋局已过半日。
算算时间,这个范立,至少也该老了五六十岁了。
他现在,应该是一副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模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