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想将簪子戴在我的头发上。
如今...我一头稀疏得不能再稀疏的头发,哪里还插得进一支金簪?
我听见金簪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明明声音并不大,可却震得我耳疼。
“你看,簪子也认主人,你应当送给赵姝玉才是。”
“月儿,赵姝玉她已经死了。”
“哦...我忘了。”
我确实记不清很多事了。
却独独记得对他的恨。
后来,他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当年卖红糖包子的大婶请到了宫里。
我闻到包子的味道,却连着腹中酸水一起呕了出来。
“快撤走。”
李朝牧一脸委屈地看着我,“月儿,究竟朕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朕?才肯好好吃药?”
“你以为,我是和你赌气才不肯吃药?我是怕那药太苦了,以前喝药都是阿知喂我。”
他连忙说:“朕这就喂你。”
说着,他将药灌进自己口中,再用嘴将药一点点地喂入我口中。
从前他就是用这样的法子,用假装亲我的方式哄骗我喝药。
不同的是,从前我虽假意嗔怪他,心里的甜却浓得几乎把药的苦味冲淡了。
如今,我虽做出一副感动的模样,却还是被苦味刺激得差点呕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往里加了慢性毒药的缘故。
这药格外苦。
夜里,辗转未眠,好像又回到了新婚那夜。
“月儿,我若负你,便吃下你做的毒药。”
他负了我,也尝了我亲手做的毒药。
也算扯平了。
他至多,只能比我多活一个月而已。
27
那一天来的比我想象中更快。
李朝牧日日来我屋里给我喂药,可我的身体还是一日一日地差了下去。
他摔碎了一个又一个药碗,“你们这群庸医!月嫔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我努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我若走了,你别怪罪他们,他们也有妻儿在等他们回家...”
李朝牧好像疯了。
他抱着我哭得像个疯子。
“朕听你的,朕什么都听你的,月儿,朕求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回巫山谷去好不好?”
“我再也不吃断情草了,我把那里的断情草全拔了,我再也不要忘记你。”
“月儿...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可我太困了,我不想睁开眼睛。
恍恍惚惚间,我看见师兄风风火火地朝我跑过来,“月儿,山下躺了个人。”
我随师兄过去看,躺在那儿的是个面容苍白的少年,那少年长得很清隽,像个外族人。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知。”
师兄对我说:“月儿,要不,咱们还是先把他弄回去吧。”
我连忙摆了摆手,“师兄,你没听说过,路边的野花不能采,山脚下的少年也不能捡吗?”
师兄睁大了眼睛,“为何?”
我一本正经地同他说:“话本子里说的啊,上一个随便捡人的姑娘已经死了,还连累了她的哥哥。”
师兄弹了弹我的脑袋:“傻瓜,尽看乱七八糟的书。”
一转眼,我好像看到笑儿了,她穿着一身红色的骑马装,头发高高束起,挥手朝我喊:“姐姐,快来啊。”
我的欢儿也来找我了,她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同我小时候一般爱调皮捣蛋,她捧着一本大大的医术,悄悄地别过脸朝我做了个鬼脸。
“娘,欢儿带你去看琼花。”
“好。”
真好,他们都来接我了。
我终于可以出宫了。
李朝牧,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要再遇见你。
28
宫女视角
月嫔娘娘走后,皇上有整整半个月都没有上朝。
他不许任何人提起娘娘,更不许任何人动娘娘的东西。
娘娘的寝殿,还是按照她生前的样子来布置的,皇上每天都要亲自擦拭一遍,有时擦着擦着就晕倒了。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背靠着娘娘生前睡过的床,举着一壶烈酒往肚里灌。
灌着灌着,他突然将酒壶砸在地上,而后捧着脸哭了起来,嘴里还念着:“月儿……月儿……”
“皇上……”
我抱着木匣子,踌躇着不敢往前。
他应该听到我的声音了,缓缓地抬起头来。
“月儿,你来了?”
他定定地瞧着我,仿佛想透过我看到另外一个人。
“皇上,奴婢是月嫔娘娘身边伺候的人。”
许是我的话打断了他的幻想,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我鼓起勇气说道:“娘娘生前曾交给奴婢一个木匣,命我在她走后烧了,可奴婢思来想去,终究不敢擅自做主,故来请示皇上。”
他朝我挥了挥手,“拿来。”
他蹲下身,将木匣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拿出来,一件件地摆在地上。
每拿出一件,他眼中的痛楚便多上一分。
一根已经碎成两半的簪子、一个沾满灰尘泥土的荷包,一只没做完的虎头鞋,还有十几封信。
他命我将信一封一封地拆开:
“阿知,今天皇后娘娘罚我三天不许吃饭,我饿得快昏过去了,我好想吃你给我买的红糖包子,要是你在就好了。”
“阿知,你送我的簪子被皇后弄坏了。等皇后走后,我偷偷将破碎的簪子捡起来了,我的心真的好痛,你什么时候来带我走啊?”
“阿知,我的孩子没了,我给她做了虎头鞋,取好了名字,我满心期待地等她出来,可我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她。”
“师兄给的药被李朝牧扔了,那是唯一能救我性命的药,我等不到师兄重新制出新的药丸了。阿知,我可能我真的不行了,”
“阿知,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和李朝牧是同一个人,可我总是强迫自己将你们俩分开来。我宁愿相信伤害我的从来都是李朝牧,我的阿知不会伤害我。”
皇上看完这些信后,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一口鲜红的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月儿,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害死了你啊。我该死,我就该死!”
“月儿,我错了,我不要做什么皇帝,我只要你,我们一家三口待在一处,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皇上快不行了。
临终前,他不停地喊着月嫔娘娘的乳名,时而哭时而笑。
“月儿还在恨我,她从不肯入我的梦。”
“她和我说,下辈子她再也不要进宫了,她要继续做她的医女,和她的师兄一起游历天下,学习更高明的医术救济世人。”
他念念叨叨了好几天,终究还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