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对她一忍再忍是为了笑儿,如今一无所有的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林月落!你够了!”
李朝牧厉声喝道。
“这事情你非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姝玉她是做错了一些事,说话也重了些,可你不该这样,她刚刚受了惊吓!”
“我没让侍卫进来,趁着事还能压下去,赶紧走。”
“你是没了宫女和孩子,可她赵姝玉也受了惊吓啊!”
“你若再敢做出此等胆大妄为之事,别忘了,你师兄的命也在朕手里。”
听到师兄二字,我原本攥紧的拳头又松了下去。
李朝牧总有本事捏到我的软肋。
让我永远没有反抗他的能力。
不过没关系,这一切,快结束了。
18
最近我的身子愈发无力,走路好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
晚上总是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只好爬起来伏在窗边对着夜空发呆。
一轮残月洒下凄冷的光辉,照在窗外的白玉台阶上,泛着冷冷的光泽
我记得阿知走的那天晚上,我看到的那轮月和今天的没什么两样。
我下山找了他一天,到天黑还是没见到他的身影。
我就这样在街边吹了一夜的风,唱了一夜的《故人归》。
我始终不明白阿知为什么要忘记我?明明我们成亲后从未红过一次脸。
我再次遇到他,是在他不辞而别的半年后。
他穿了一身华贵的衣袍,身边还跟了几个暗卫。
他确实不记得我了。
他只记得曾与我相识,却不记得我们相爱的时光。
“月落姑娘,在下听说你医术高明,能否请您救救我家人?她现在病重,眼看就要不行了。”
他一口一个“月落姑娘”,叫得礼貌又生分,将我的心生生揉碎了。
可我还是选择了跟他走。
我忘不了他。
那时的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去,我便再也回不来了。
19
没过多久,有个震天的消息传来。
皇后和皇后背后的赵家全完了。
我心头一惊,朝着面前那个正在嚼舌根的宫女问道:
“讲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朝我解释,“李朝牧顺着您落水滑胎这件事儿查,查到了春儿头上,春儿交代了这些年她帮皇后犯下的所有罪孽,其中还牵涉了丞相贪污军饷,赵家长子强抢民女无故杀人这些破事儿。”
“然后呢?”
“然后赵家被逼急了,抢先一步想要造反,谁知还没攻入宫内呢,就被李朝牧抓了。”
“现在皇后被废,赵家男丁入狱待斩,女眷充作官妓,整个赵家都完了。”
我进去的时候,李朝牧正抄起一只茶杯狠狠地砸在皇后的面前。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脸来替你爹你兄长求情?朕告诉你,谋逆是死罪,谁来也劝朕也没用!”
“还有你,赵姝玉,你谋害月嫔和她腹中孩儿,其心可诛,朕便废去你皇后之位,即日打入冷宫,无诏不得出。”
皇后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昔日她最为爱惜的凤冠也已倒在一边,妆容也早已被泪水冲花。
突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突然大笑起来,沙哑着声音喊道:“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哪有什么真情,我、我父兄、林月落、都是你的棋子啊!”
棋子。
我愣在了原地。
我想了一会儿。
那些原本一团乱麻缠绕着我的东西,突然解开了。
赵家想要造反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然也不会在一夕之间召集齐那么多死士逼宫。
而李朝牧,未必不知道此事。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下手去查赵家,把赵家逼得不得不将计划提前。
网撒下去了,他只消静静地等待收网便可。
而我小产,就是他入手去查此事最好的契机。
再深想下去,小产一事他未必不知情。
...
李朝牧终于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他有些无措地叫我:“月儿...”
他抬手,召我过去。
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唤我。
可我没有告诉他,我早已不是他的月儿了。
20
笑儿走后,我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赵姝玉。
我将早已研制好的穿肠毒药藏于袖中,我原本还在想该如何将毒药悄无声息地放在她的饮食中,现在好了,杀死她,无需再费吹灰之力。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走进她的卧房,一步步将她逼到墙角,将毒药强行喂到她嘴里。
她那时已经绝食了三天三夜,根本没有力气反抗我。
“你不是说你的命最高贵吗?那我偏要你以最低贱的方式死去。”
“我本想留着你的命,等李朝牧恢复记忆后,让你在他的折磨下慢慢地蹉跎死去。”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害死了笑儿。”
她惊恐地望向我。
“此药并不会马上要你的性命,却会使你四肢瘫痪、屎尿横流,你是不是想喊救命?你敢吗?你敢让他们看到曾经的皇后竟沦落到此般地步吗?”
她张大嘴巴,可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因为这药有治哑的效果。
但我依据她的口型理解了她想说的话。
“赶紧给我解药,你的孩子是李朝牧害死的,不是我!”
没过多久,有消息传来,皇后被恶魔缠身,疯了几天后死了。
据说死的时候,整个人惨不忍睹。
李朝牧挥挥手,让他们拖出宫去烧了便是。
赵姝玉被抬出门的时候,我也悄悄过去看了。
一卷烂草席草草地裹了尸身,一股子臭味飘出来,熏得我直呕,抬尸的人捂着嘴直言晦气。
赵姝玉被抬出宫门的一瞬间,我似乎回到了三年前,那时帝后大婚,合宫上下张灯结彩,红毯更是浩浩荡荡铺了一路,仿佛看不到尽头...
她来时有多风光,走时便有凄凉。
不知我走时,又有谁送我?
21
赵姝玉走了,可我的身子也一日日差了下去。
近来胸口都是疼,有时还会咳出血来。
我大抵是活不久了。
我替自己把了脉,竟已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至多也就三四个月的生命了。
也罢,三四个月,足够了。
我差人偷偷叫师兄送点我自小调理身子的药给我。
谁知,那药还没送到我手中,就被李朝牧拦下了。
他气势汹汹地来找我问罪:“林月落,你胆子真够大的啊,朕还没死呢,你就敢和宋行之私相授受,今天你们敢以荷包传情,明日就敢背着朕私会!”
我咳嗽了几声,挣扎着直起身子向他解释,“荷包里放着的是宋太医给臣妾的药丸,臣妾自小体弱,需得常常他配的药调理身子。”
“你当朕眼睛瞎啊,里头放着的明明是糖丸。”
我自小怕吃药苦,所以师兄常把药丸做成糖的样子哄我吃。
久而久之,他养成了习惯,可能早就忘了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爱哭的小丫头了。
“他不过是做成的糖丸的样子罢了,皇上若不信,大可去叫别的太医验一验。”
李朝牧,真的拿着他踩碎的药丸残渣叫人去验了,验出来果然是药。
“行了,你身子不舒服告诉朕就行了,别偷偷摸摸地和宋行之要。不然朕会以为你们在私会。”
告诉他?
我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从前我刚到宫里,因着水土不服发了几天烧,几乎下不来床。
那时我身份卑微,太医们都推脱着不肯来。
我让笑儿去找他。
可他正和他的新婚妻子浓情蜜意,问都没问就把笑儿赶了出去。
“好,但只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没有师兄的药,我或许会死得更早。
但早一点晚一点对我来说没有关系。
只要能在走之前,亲眼看着他痛苦地走向死亡。
那就够了。
22
我身体有恙的事情终于传到了李朝牧耳朵里。
他又来找我,我合上医书,起身行礼。
他连忙扶起我,“上回是朕的错,宋太医也不过是出于好心,是朕鲁莽了。”
自赵家倒台后,他对我的态度变好了许多,想必是无须再在赵姝玉面前装模作样了的缘故。
对付赵家,他用的可谓是好手段,先将人捧到高处,让人恃宠而骄犯下大罪,走向万劫不复的地步。
我正要说话,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疼,疼得我弯下腰去。
李朝牧忙要传太医,我连忙摆手:“不必劳烦,臣妾并无大碍。”
“还是宣太医来瞧瞧。”
我瞧着他那一脸焦急的模样,不由地想起三年前赵姝玉得重病,他也是这般焦急无措。
我刚取了自己一碗血,头昏昏沉沉的,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而他只是冷冷地说:“将她抬下去。”
帝王之心,本就难测,而我也无心再去猜测。
“臣妾是医女,心中有数。”
见我如此说,他也不再议请太医之事。
我唤乐儿端来了早已准备好的鱼羹,“这是臣妾专门为李朝牧熬的鱼羹,皇上尝尝。”
李朝牧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狐疑之色。
他大概不会想到我竟然会为他熬汤。
“皇上,臣妾为了熬这鱼羹手都烫出泡了,皇上真的不尝尝吗?”
他犹豫了片刻,最后叫内侍用银针验了验,确定没毒后才浅尝了一口。
“没想到月嫔的厨艺竟如此好。”
“皇上谬赞,若皇上喜欢,臣妾日日做便是。”
他一把将我搂进怀中,吻了吻我的脸颊,“朕和你的阿之相比,谁更好?”
“皇上真是说笑了,臣妾哪有什么阿知。”
哪有什么阿知,我的阿知早就死了。
睡梦中,他问我:“你有怪朕没有护着我们的孩儿吗?”
我摇了摇头,“臣妾那未出世的姑娘帮李朝牧除了奸臣,稳固了朝纲,也算是她的福气,臣妾不曾怨谁。”
他满意地笑了。
23
李朝牧终于走了。
我拢了拢被子,遮住我湿润的眼角。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从此以后,月儿和阿知便永远在一起了。”
新婚那夜,阿知剪下自己的一撮发,和我的紧紧绑在一起。
“那阿知若负我当如何?”
“那我就亲口喝下月儿调制的毒酒。”
“那不行,你若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为何?”
“因为我们绑在一起了呀,你若是死了,我也只能和你一起死了。”
他轻轻地将我搂进怀里,眼里流淌着万般温情。
“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话题还是明天再谈吧。”
幸福的场面戛然而止,随即浮现在我眼前的是他那张冷漠的面庞。
他身着大红喜服,牵着他新婚的妻子,冷冰冰地同我说:“那便听姝玉的吧,你在外替春儿守夜。”
我跪在雪地里,寒风顺着我的领口灌进来,冰冷的雪水渗进我的膝盖,好冷,真的好冷。
在我面前的,是被无数盏红色宫灯点亮的宫殿...
近来,我常常出现幻觉,有时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我乘着自己还算清醒之时,挣扎着爬到书案前,给阿知写下了最后一封信,并将我们绑在一起的长发放进信封之中。
24
写完信,天色已经晚了。
昏暗的烛火照着窗外的冷雨,花儿被雨水冲刷得七零八落,好像撒了一地的碎锦缎。
花间树影之中,有一抹黑色人影闪过。
好像是师兄。
他对我说:“月儿,师兄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撞开门,光着脚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师兄,我想家了,你带我走,带我走啊...”
跑着跑着,我被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狠狠地摔了出去。
我匍匐在地上,朝着面前的那抹人影伸去。
我抓了个空。
人影消失了。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凉意渗透了我全身,“我忘了,我走不掉了,我被困住了,除了死,我再也出不了宫了。”
恍然间,我好像又瞧见了笑儿在哭。
我问她:“笑儿,刚刚在这儿的人是我师兄吗?”
这时,有人过来扶我,“娘娘又出现幻觉了吧?宋太医他前日就已经没了。他开错了方子,差点白白害了一条人命,李朝牧贬他流放,结果没到半路就病死了。”
师兄是我师父的亲传弟子,当地人都称之为“小医仙”。
我师兄怎么会开错方子?
师兄不会死,他刚刚还说要接我回家呢。
25
朦朦胧胧间,我好似听见李朝牧正在哭。
边哭还边说着话。
我转了个身继续装睡。
真是聒噪至极。
“月儿,我想起来了,我就是阿知,那时候我为了隐瞒身份,随口编了个名字李知。”
“我原本想养好伤就走,可我走不了了,因为我喜欢上了你。”
“于是,我借着身体还没养好的由头又没皮没脸地在你那儿住了好几个月,直到把你娶到手。”
“最后一次下山给你买包子,我遇到了父皇的人,他们逼我吃下了断情散。”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了了,开口反驳道:“他们怎知断情散这东西?不过是你想心安理得地抛弃我去继承你父皇的江山,才故意吃下的,如今何必做出这样一往情深的样子,叫人恶心。”
“你若只是为了江山弃我,我虽怨可也不恨你,可你偏还要将我骗进宫,把我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和着你的妻子一起辱我伤我,甚至杀尽我所爱之人。”
“月儿...”他颤抖着声音唤我。
“月儿,你说得没错,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好!”
我满脸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你快走吧,我师兄很快就会来接我出宫了,你别站在这挡了他的路。”
这是第一次,我将他赶了出去。
那碗鱼羹确实没毒,可里面被我放了断情散的解药。
这一切,他是该想起来了。
我痛了三年,现在该轮到他了。
26
听说李朝牧为了我的病,找尽了天下名医。
可我一口药也不肯喝。
他想了很多办法哄我高兴。
我亲手打了一支金簪送给我,我假装没瞧见他手心里的伤痕,别过脸去不愿同他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