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凌乱的屋子里,将衬衣袖子挽到了手肘,狼吞虎咽的顾驰,表情极其生动地,不时挥舞着手臂,对秦牧讲着自己对他的生活的不以为然以及建议。
每次顾驰都以“哥我知道你习惯了把我当小孩,但是我实在忍不住跟你说”开头,中间夹杂着若干类似“没错,你其实是特靠谱的人,一切都按步就班做得完美让人无可挑剔”的欲抑先扬的赞美,然后,开始提一系列关于他生活的质疑和建议。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就譬如顾驰这孩子,认识他的人,任谁都会觉得是个感情很粗,脾气很暴,做事很干脆利索绝不拖泥带水,且跟温柔细腻不大搭界的“纯男人”。然,却依然会有如此婆妈八卦的时候,让习惯了事无巨细地给别人操心的秦牧,都每每觉得惊诧。
“很多遍了。”秦牧叹了口气,对小他八岁的弟弟苦笑,“这两年你越来越啰唆……”他顺手端起面前的鱼汤,却被顾驰拦下,“凉了。你吃凉东西不行,回头胃又要难受。”然后就站起来,把秦牧的那碗汤端起来放到微波炉里热了,再端回给他。
秦牧有一瞬间的怔忡,接过那碗汤,安静地喝了,抬起头,顾驰坐在他对面,在一张靠背上搭了两件衣服一个电脑包的椅子上,长手长脚地显得地方有些局促。那张年轻而好看的脸上,有一点担忧,有一点烦恼,但是有着幸福的底色。
秦牧不自觉地微笑,把那个汤碗放下,有一种冲动,想要伸手拽平他窝在里面的衣领——就如同在那些顾驰又跟人打了架,挂了彩,一脸好勇斗狠的不服气的年头里,他给他小心地清洗伤口之后,把他身上那揉得已经如咸菜一般的、沾了泥土甚至血污的衣服拽平一样。
长大了。
这小弟弟真的是长大了。
成了个懂得握住幸福的人。会照顾好自己,会体贴别人。多简单和冠冕堂皇的两句话,可是,多么难,又多么好。
“小驰,你的婚礼你做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爸爸妈妈那边有为难,我帮你说,或者……”秦牧摇头笑笑,“或者其实你也不用我做这件事。你也可以沟通得很好。吵吵闹闹,之后总归还是你会关心爸爸,爸爸疼你,而且他最终也会听你的话。”他垂下眼皮,说不出心里那重滋味儿,停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我回去了。其实确实还有好多公事要忙。”
“哥。”顾驰叫他,看着他的目光里有着不该属于顾驰的忧虑和柔软。
“什么?”
“你别嫌我烦……”
“呵,难道不是该,你嫌我烦?”秦牧笑。
“我是说,我第一百零一次地再说一遍,”顾驰皱眉,“你跟菲菲姐算是怎么一回事呢?她去追求事业没错,更何况那是她从小的理想,我都为她高兴——可是,你们总不要就这样分着吧?哥,你真别老想着再给我准备什么给父母准备什么,我们都足以安居乐业的生活,钱这东西,多永远没个头,你就不能休息1年,跟菲菲姐团聚,然后一起回来?”
秦牧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地笑,“何必呢。我有我的事,她有她的事。我们不像你们热情如火的恋人了。”
“你别跟我打这个马虎眼了。”顾驰有点恼火,“我觉得根本不对劲。就算你们各忙事业,哥,你这样的人,自己的孩子能2年不见放心下来?打死我都不信。”
秦牧垂下眼皮,并不说话。
顾驰瞧着他,“横竖今天话也说开了,哥,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秦牧笑笑,“你对我的家庭事务,也有兴趣了?”
“我忍好久了。你别再敷衍我了。”顾驰的眉头近乎拧在了一起,站起身来,抱着双臂走来走去,“你不要怪我八卦,说真的,除了你的事情,我从来没八卦过……”
“那保持你的好习惯,不要破例。”秦牧打断他,站起身。
“哥,你这算什么呢?”顾驰提高声音,带了恼火,“你究竟把我们当亲人不当?你到底把我、妈妈,当作你的亲人,还是仅仅就是你的责任和负担呢?”
“小驰,不是你想的这样……”
“屁!”顾驰少见地对秦牧暴了句粗口,“如果是亲人,那是可以有意见吵架,甚至打架,但是有问题有商有量,有难过是个依靠——至少情绪上是个依靠吧?总不至于,让你在我们面前,跟在路人甲乙丙前演一样的戏码?还是你太习惯跟别人保持距离了?”
“怎么了,自己要结婚了,忽然这么敏感?”秦牧勉强笑道,“我们……”
“你还要死撑到什么时候呢,哥?”顾驰忍无可忍地一把抓住他胳膊,“别跟我说你不介意你老婆依旧是交际花的角色,别跟我说你忙得压根儿不知道菲菲姐如今是怎么个生活方式,别跟我说……就为了这些,现在这样子的生活,你就把琅琅,就把生命里真正快乐过的一段时光,毫不犹豫地就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