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机场。
谢小禾挤在众多踮着脚伸长脖子盯着通道口的人中间,尽力地向前,脸上却全没有旁人那份热切期盼的神色。
她要等的人,非亲非友,一面都没见过,甚至连照片也没一张。
接到这接人任务的时候,谢小禾正费尽心思地对着陈曦,努力想把妈妈其实非常想念弟弟,希望他今年能回家,就几天就好,这层意思自然地不落痕迹地表达出来,不想就接到了林峰十万火急的电话。
林峰说,这是重要采访对象,那是来自他老情人儿的内线的宝贵消息才得知的他的行程。得抢在其他家之前截住他。要把这个专访,做成下期的重中之重,下期的最主要看点。
谢小禾愣怔着,半晌才道:“可是……”
“别可是了,”林峰打断她,“发挥你的聪明才智,总之人你要给我截到,最好想办法吃个饭多聊聊,北京城所有馆子,都社里报销。”
秦牧,蓝鹰的工程总监,总设计师。180左右,不戴眼镜。
这就是林峰给她的所有信息。
180左右不戴眼镜的男人——她查了班机到达列表,至少会有4班班机的乘客会几乎同时出来。好几百人中,出现180左右不戴眼镜的男人的概率是多少?谢小禾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人群忽然向前涌动,谢小禾打起精神,使劲揉了揉眼睛,跟着往前挤。
通道口终于有了人流出现出现。
180左右……不戴眼镜的……男人。
头20个仿佛是个旅行团的成员,都穿着同样的T恤。谢小禾的目光越过这批,往后20个左右瞧。180……一老一小,身高符合,都不戴眼镜,但是老的太老小的……就算总设计师天纵聪明且面相稚嫩,但也总不会边蹦蹦跳跳地,嘴里吧嗒吧嗒地嚼着泡泡糖时而吐个沾在鼻子尖儿上的大泡泡吧?放过……后面……后面一批只有3个男人……一个至少190,另外两个都戴眼镜,放过……眼见这一拨人已经过去,这会儿工夫谢小禾脖子也疼眼睛也酸,心里开始琢磨当年国民党特务也不容易,盯梢找人这活可真是对眼力和体力的双重考验。
再过了几分钟,通道口再度有人涌出,谢小禾重新抖擞精神……这一拨通过大约用了四五分钟,唯一一个看上去符合条件的,她刚犹豫着想要过去试试,就见旁边已经奔过去一个姑娘,高声叫“Brad!”俩人迅速热吻在一起,谢小禾心想便算这个什么Brad真是秦牧,看这情形自己如果过去也是自讨没趣,绝对不可能完成采访任务。上帝保佑他不是。
眼见已经是最后一拨了,谢小禾有点急躁,开始回想方才是否该截住一个戴墨镜的看上去40多岁的先生?可是……她以为这位总设计师照说不该有系米老鼠头领带的习惯?
最后几个人拖着箱子走了出来。
谢小禾直愣愣地盯住两个男人,心里在斗争并抉择。
蓝鹰的总设计师,拿了多项设计大奖的人,究竟会是大热天穿着颜色做工都蹩脚的西装,肩膀上扛了一网袋土产呢,还是……至少200斤,不断拿纸巾擦脖子上淌下来的汗的胖子?
谢小禾在3秒钟之内做了抉择,坚定地向胖子走去。
宁可不相信上帝的手艺,不能不相信总设计师的审美。
然而,便就在谢小禾向胖子走去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抢在了她前面,而另外一人朝扛着网袋的老兄走去,三人近乎同时问道:“顾先生吗?”
谢小禾站住,在听见胖子说道“我姓刘,不姓顾……”而网袋兄连连摇头,说的方言谢小禾根本听不明白之后,她拿出手机,拨了林峰电话。
“您老情人除了您之外,到底还有多少情人儿?这内线消息知道的人,可着实不少啊!”
这时候蓝鹰集团工程部年轻的工程师袁野的小吉普已经开出了机场,袁野冲旁边正低头把一卷图纸打开的秦牧说道:“设计部跟工程部建材部吵了好几天了。昨天把j校和m校那俩建材专家也请来了讨论。其实讨论什么啊?就是太子爷要显,非得改你的图,根本不切实际,工程部的人早说了,等顾工回来再说,他偏……”
听见袁野发牢骚,秦牧微微皱眉,抬起头来,冲他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看了看窗外,说道:“不去公司,直接去工地吧。几个工段长都在吧?”
“啊?”袁野愣了一愣,“这就去工地?工段长当然在,可是各位拿主意的都跟总部扯皮呢还。而且,你不先去见见太子爷的话,他回头又……”
那人却不再说话,只把图展开了看。
袁野只好在堵得死死的路上开始换道,总算挤上了边儿上一条,骂了两句这路不知道哪傻逼设计的这么不合理,再又侧头瞧瞧秦牧,有点担心地问道:“前天老赵他们从那边儿回来,说你病了,怎么样了?”
“没事。入夏了那边湿度太大,中暑了。”秦牧简短地答,拿铅笔在图上做了几个标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你睡会儿。这路且堵呢。”袁野正说着,秦牧忽然又睁开眼睛问道:“伤的三个人,都安置好了?三个人都是哪部分的?几年工?”
“啊?”袁野愣了一愣,“当时太子爷主持大局,非要改图,又非不等你回来再进行……我是得不管事儿就不管事儿了。这次这些我都没插手,不过你放心,咱们集团几个公司不管合同工还是临时工,工人上工之前肯定都得是工伤险医疗险都做好……”
“当时送哪家医院了?”
“第一医院吧,”袁野抓抓脑袋,有点不安地看了眼秦牧,“应该……应该不是太重,如果重,他们总该说起……”
秦牧没有说话,半闭着眼睛,脑子里却是千头万绪。下个月S市大型公司公开招标,S市是总裁万振方的老家。虽然万阵方的爷爷早在30年代已经携全家去了英国,但是这么多年一直很念故乡,这些年万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给故乡的捐赠也越来越多,与该市上层关系是极好的。以蓝鹰的实力,加上万振方已经发话,这个工程甚至不在乎少赚些……照说拿下来应该没有问题。只是,越十拿九稳的项目,往往越让秦牧觉得紧张,况且,从D市回来之前,万振方特地交待,S市的项目投标,只能胜利,绝对不接受失败,而且要拿下得完美漂亮。这个时候,开标在即,什么漏子也不能出来。S市项目的主设计师会是万振方的二儿子万永康,万振方已经几次叮嘱秦牧,说永康还年轻,才华是有的,恐怕想事情不够周全,都要靠你从旁协助。之后又说,京郊那边,不要让永健胡乱搅和,他从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想着老头子说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几个字,秦牧心里打了个突,想起来两年前大公子为了力图表现,绕过当时的工程总监强要赶工赶进度,调不动下面的工段长,居然临时抓了几个包工队合作,又自作主张换材料商,结果一期检验便全线亮了红灯。万振方震怒,花了一大笔钱上下打点过关,又拿当时的工程总监以及一干人等背了黑锅干脆调去了日本分公司,而大公子也被冷落了至少一年。
车窗外的天色异常昏暗。袁野唠叨了句这才不到6点……看来天气预报又瞎掰了,要下大雨了。
秦牧闭着眼不说话,努力地深呼吸,压下胸口那阵子烦恶的难受。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对袁野道:“你待会儿找地方先停下来……给老赵打个电话,让他立刻去看看伤的三个人……究竟是什么情况尽快回来跟我说。到工地找我。对,跟老赵讲,最好顺便打听清楚当天接诊的大夫是谁。”
袁野愣怔了一下,点头,“前面我下环路,就给老赵打电话。”
“给我把暖气打开一点。”
“啊?暖……你说暖气?”袁野惊诧地转头,忍不住伸手去探秦牧额头,却被他轻轻挡开。
“然后直接去工地。s市的招标开始之前,京郊这个项目的问题一定得解决了……顺利继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