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驰的公寓里，顾驰和他爹顾刚勇为了婚礼的具体事宜吵得几乎掀掉了房顶，在顾驰暴喝“我不办了，我本来就不想办，扯个证我们俩玩半个月回来拉倒”之后，顾刚勇愤怒地抄起扫帚，抡着把儿往儿子后背抽过去。本来只打算雷声大雨点小地扫过就罢，却没想到如今已经身高186的顾驰反手抄过扫帚就丢进厨房，朝父亲吼道“你再在我这里实施家庭暴力我就打110”。这彻底挑战了顾刚勇作为父亲的尊严，近年来已经罕见的暴跳如雷再度回来，拳头就往儿子身上招呼过去，大吼，你报警，你赶紧报警抓了你老子去坐牢！
顾驰原本这些年也已经不再是从前成绩出色但是爆竹脾气，四处打架惹事生非，要用数理化竞赛的奖项“记功”来抵了打架闹事“记过”的少年，3年前T大电子系硕士毕业，一把录用通知中选择了本科时代就已经实习过、硕士时候半职做的某大公司，几年来业绩斐然，如今已经是研发部门的技术主管，旁人眼里，固然搭不上儒雅的边儿，也是精干利索收放有度，断断不是个一踩就蹦三尺高的毛小子了。
只是顾驰累日来负责自己升任住管以来最大的一个项目，又要赶在月底休婚假，原本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火气冲天，偏偏这个白天，自己属下因为低级错误废掉了做了多日的一个放大器的重要零件，使得整个项目又要继续拖后，公司里他忍了脾气，再度叮嘱属下，重申安全程序，强调在调试的同时备份的重要性，保持循循善诱和蔼可亲的同时已经近乎耗尽了所有的耐心。一回家，本想倒头就睡，却见爹娘来了，娘亲在厨房煎炸烹炒的同时抱怨他有了女朋友还要天天啃方便面，对他日后的生活无限忧心；而老爹则兴冲冲地追着他讨论各项婚礼细节，各项“老规矩”“老礼节”，其纷繁复杂琐碎让他血液一下就冲到了头顶。一一否决父亲的提议之后，老头倔脾气也上了来，斩钉截铁地拿出父亲的权威说“你小毛孩子懂个鸟”，两人的冲突一下便升级到了动武的地步，秦母在厨房一个着急赶紧拨了秦牧的电话求援。
接到电话的时候，秦牧已经到了顾驰家的小区门口，他是跟父母讲好过来一起一家人吃顿晚饭商量顾驰婚礼种种细节的，走到门口接着母亲电话，进门来赶紧分开斗鸡一样的父亲和弟弟，打电话叫自己公司的司机来接了父母先回自己住处之后，在顾驰的沙发上艰难地扒拉出来一片可以坐的地方坐下来——自己一整天见了三拨客户签了两份和约，委实累得半句话都不想多说，这时送走了父母，对着弟弟倒是绝不担心他跟自己继续犯混，只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等着顾驰消火。果然方才暴跳的顾驰抱着双臂在自己屋里来回转了两圈之后，刷了个杯子给秦牧倒了杯温水，皱眉道，我除了冰镇啤酒方便面就只有水，说着自己把冰箱里的啤酒拎出来几瓶，在秦牧旁边的地下坐了下来，用牙齿磕开酒瓶盖，灌了两口冰凉的啤酒之后心里的燥热下去了些，瞧着秦牧皱眉道：“你蹚这浑水干吗？他们找你，你就说开会、加班，直接进入留言信箱不行么？”
秦牧歇了半晌，拍拍顾驰肩膀道：“最近忙？”
顾驰点头，“做梦都是放大器。我哪儿有工夫折腾那么些个破玩意儿啊？她也没工夫，她马上要转博考试，专业书看得都快神经病了。婚礼这事不就是个形式吗，都说了全权交给婚庆公司了，老头还不依不饶地折腾我。”
“得了，你别管了。”秦牧笑，看着弟弟一副愤愤然的样子——再辉煌的学历背景再多的头衔，顾驰在自己眼里，依旧还是那个可爱的愣小子，“专心干你的活。刚升职的第一个大项目，一定尽量做好。爸爸那边我跟他商量。”
“干吗？”顾驰警惕地抬头看秦牧，“有什么好商量的，我说了就交给婚庆公司……”
“爸爸妈妈盼你的婚礼已经多少年，我想，只要不是让你跟新娘子会尴尬的旧俗，尽量让他们满意，场面上……”
顾驰噌地站起来，挥动手臂想说什么又停住，又磕开一瓶啤酒，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啤酒之后，无可奈何地说道：“哥，你干吗就非得惯他们这么多毛病呢？”
那张浓眉秀目轮廓清晰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
“‘他们’是你我爹娘。”秦牧瞥了顾驰一眼，环顾顾驰这间两室一厅的公寓——典型的单身汉的地方，且并没有因为未来女主人即将入住而丝毫改变了此间的凌乱。秦牧的脚边是三台运行着的主机，有一台敞着后盖，手边的茶几上，堆满了大硬盘和若干CD，而不远处的餐桌上面，是若干碗装方便面和摞得乱七八糟的、属于秦牧未婚妻的参考书、笔记本、化妆包。
秦牧暗自琢磨，如果想把这里至少重新喷了漆给硬木地板打打蜡，把浴室厨房做一遍，本来也不算太费事，可是他这一屋子被他称为“有着内在秩序”“一按照洁癖们的法则收拾就彻底打乱了秩序”的零碎——如今还添上了未来女主人的——如何打包收拾可真是头疼。
顾驰拧着眉毛转着手里的空酒瓶，闷声道：“你不累吗？”
“最近还行。”秦牧脑子里是如何收拾顾驰的这间公寓，怎么也得整治得像间婚房的样子，听见顾驰问话，随口就答了一句。正想着跟他说挤出半天时间回家，盯着搬家公司的人把他这些乱七八糟东西打包分门别类收到自己暂存杂物的库房去，却见秦弛站起身来，拽了张凳子坐在自己对面，跟自己面对面。秦牧一愣，发现弟弟的神色是少见的严肃认真。
“哥，我坦白地，郑重地，认真地跟你谈谈。”
顾驰的模样让秦牧有点惊诧，一时没回过神来。
“确实，如果我有大把可以随便挥霍的钱、时间，我和她，都想办个又浪漫又气派又感人的盛大婚礼。”顾驰缓缓说道，“而且最好也让爹妈满意，让我岳父岳母满意，让同学同事朋友羡慕，也给她一个女孩子肯定会有的所有虚荣感的满足。”
秦牧愣怔地点头。
“只是‘有足够的钱和时间’这种假设，在绝大多数人身上都不成立，”顾驰耸耸肩膀，“尤其在我和她，事业才刚起步，金钱与时间，都想好钢用在刀刃上，而不管我还是她，都觉得这婚礼本身，固然算是把刀，肯定不是刃，于是平衡再三，花一定的时间金钱送与标准化的婚庆公司承办，其余的从简，是对我们的最佳选择了。我们做不到面面俱到，做不到处处完美，做不到人人满意。”
“我不是跟你说你不用操心……”秦牧温声对弟弟道，却被顾驰打断。
“你也没这个能力让你身边每个人都事事完美。”顾驰语调强硬。秦牧心里咯噔一下，尚没说话。顾驰望住他的眼睛道：
“真的，哥，你不累吗？”
秦牧微微垂下眼皮，没有说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成年人都该为自己的生活负责，每个成年人享受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达到的一切，爹妈，我，还有……”顾驰瞧他一眼，终于咬牙说道，“菲菲姐。”
秦牧移动不动地坐着。
“我只想过我自己能挣来的生活，我只是娶认可我、肯跟我一起过我们自己生活的老婆。至于爸妈，也一样。”
秦牧扯动嘴角，想说什么，又停住，终于涩然地说了声“好”，就站起来，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又在停住，低声道：“小驰，如果我不是无可奈何呢？如果，很大程度上，我把你当小孩子看，还不是成年人，还是我可以照顾的弟弟，那样会让我开心得更多一点呢？只是你说得对，”秦牧苦笑，“我也没有这个能力，所以，确实是很多时候，搞得一团乱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