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是你纠缠着说让我过去陪你一起支教，怎么着现在还没开始，你自己就想跑了？”
小姑娘委委屈屈地说：“我……说我就说我嘛，你干嘛语气那么凶。”
我生着闷气，语气不太友好，对于这个三分钟热度心里没有半分同理心的姑娘，实在再也生不出任何好感了。
“你走吧，课程我自己会做好，他们马上要小生初了，这个时候我不会走的，我会去和校长解释。”
“解释？你打算怎么说？说我决定跑路了，不再这个破地方待下去了。”小姑娘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手撑着下巴，眼巴巴看我收拾行李。
“我不会如实说，只会说你家里有事，不是想替你隐藏什么或者说别的什么，我只是不想那个一路上都对我道谢的老人伤心。”
“他是一个好校长，他值得被尊重。”
低眉潋滟间，我收拾好自己带过来的一系列行李物品，也不管小姑娘如何委屈和如何愤怒。
脱下脏兮兮的小白鞋，换上室内拖鞋，先翻看了几遍语音课本和英语资料，幸好小学生所练习的都很简单，我随随便便就读懂和看懂了。
教导资料上面有标注教到第几节第几课，我直接看完，拿出笔迹刷刷下笔飞快写上了。
又找到几个六年级的先生询问了一遍课程，问了一些问题，大部分答不出来，连课外阅读书，中小学生必备的那些书全都没有看过。
扎着马尾辫一甩一甩的彤彤是班长，她和我解释：“我们没有读过这些书，印在课文上的我们都会背诵，老师我读给你听好不好，我背诵很多次了。”
一字一句背给我听，也许她的咬字并不清晰，也许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当时这是我听过最好的朗诵了，奖励了一朵她从刚来就渴望好久的小红花。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放心，你们想看的书老师都会帮你们要到。”
“真的吗？有课外阅读书可以看吗？”彤彤眼睛闪闪发亮：“可是……”
“恩，当然，可是什么？你还想要什么呢？是糖果奖励还是什么奖励呢？”
我尽量地把语气放温柔。
这些孩子和都市里长大的孩子不一样，他们从小就帮家里干活帮忙带大弟弟妹妹有时候还跑去小工厂打零工，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汉堡包和可乐的滋味，只晓得方便面是贵价货。
这些在都市里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这些孩子的生活的全部。
所以我留下来了，竭尽全力帮助他们，他们需要我，从来没有这么被需要过，我心里格外愉悦。
“刚刚的零食真好吃，老师帮忙地够多了，只是校长伯伯说过了，县城里说好要给图书，等了好多年都没有等到呢！”彤彤嘴巴一撇，很是无奈地摊开手。“我妈喊我回家了，老师拜拜”
蹦蹦跳跳地离开，嘴里唱着最简单的山村小曲儿，马尾辫一甩一甩。
“看到了吗？很多很多像这样的小孩，他们马上就要到人生最重要的阶段。如果考不上城里的初中，就会被这个社会所淘汰掉。”
盯着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也不知道停留多久的小姑娘，她神情不定，诡异莫测。
我继续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说：“被淘汰掉的下场就是去工厂做活，一辈子的人生就毁了。”
“他们这是雇佣童工，这是犯法的行为，我会去上报给领导，要求查封这些加工厂。”小姑娘也很生气，她怒气冲天地指着上天，大骂无良奸商。
而我呵呵冷笑：“这是个畸形的社会，或许他不完美，或许他很可恶，但是——
这的确是这个村庄里，没有出路的人的出路，查封一家还有另一家，无穷无尽也。”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我感觉我快受不了这个世界了，这里的蚊子好多，我从来就没有受过这种苦难，我知道她们不容易，可是你也别全怪我身上啊。”
小姑娘说着就忍不住哭哭啼啼起来，泪水划过脸颊，湿润了衣裳领子。
蹲在地面上，蚂蚁攀到她腿上，蟑螂和老鼠这两个好兄弟一起路过，吓得她尖叫起来。
我戴上耳机，余光侧过头，盯着窗户外面皎洁的明夜，繁星璀璨。
无论是什么时候，只有月亮和星星是最真实的，默默写写第二封信。
第一封是给Danna，告诉她岁月静好现实安稳，那么第二封就是给司锦亭的了。
当我写下这一封信的时候，你可能会惊讶也可能会犹豫，更可能感觉到不真实，明明我那么讨厌你为什么还会给你写信对吗？
可是，你高高在上大概忘记了人世间的疾苦。
我在这里见到了很多很多让我感觉到无奈的事情。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不能对他们帮忙太多太多，我知道以你的能力有资格也有办法帮忙，在此我想祈求你一件事。
帮帮这些孩子吧，只需要书籍课本一个机会，他们的人生将会得到不同的未来。
如同苍鹰展开翅膀，翱翔飞游于空中，这才是他们应该有的未来。
拜托你了，这或许是我第一次拜托你，也是最后一次拜托你的事情。
——媛媛留，村里的星星很明亮和外面的世界完全不同，你可以看一下。
落笔，我就把信件封起来。
校长说过，这封信件寄出去。
算算时间，大概要两三个星期才能收到，没想到山村邮局就是这么慢啊。
到时候我差不多也回到工作岗位上了，而司锦亭应该会乐意帮忙吧。
我不知道，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他有能耐和有能力帮忙这些孩子。
他会乐意的吧，他应该会乐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