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吹动着两人的一角，莫商泠安静的坐在那里，易少卿靠在她的膝盖上闭上了眼睛。
不允许存在于世上的爱情如同生长在白骨之上的骨生花，每一朵花艳丽的背后都有人用她的血肉供养。
“你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小和尚尖锐的质问言犹在耳。
她抬头，血月之下，象征冥渊一族的图腾缓缓亮起，青灰色的饕餮轮廓倒影在莫商泠的瞳孔之中转动。
她悄悄的盖住了易少卿的耳朵
“以吾地狱王莫商泠之名，召地狱道诸王侯在上，愿以此身，许嫁冥灵易少卿，给吾命，予彼生，长明星不灭，此情不休！若吾背弃此誓，甘堕冥渊轮回，永世受魂钉吞噬之苦。”
她是冥渊最锋利的一把刀，再锋利，也不能对准自己的主人。只是不知道在这把剑注定不属于他们的情况下，是愿意束之高阁，还是直接摧毁它，她不知道，但是为了易少卿，她愿意去赌一把。
在冥渊殿里，任何形式的治愈术都会失去它的作用。
狰狞的伤口只是堪堪的止住了流血的速度，一点点的带走她身上的温度。
冥渊殿的阴气侵入肌理带着无可抑制的森寒。莫商泠流出的血液尚带温热，身体却已和殿内的阴寒无异。
对于莫商泠这样的人来说，血这样流下去死不了人，却足够废去她大半的修为。
这具身体似乎从被创造出来开始就一直是在寒冷里挣扎。
她暗暗在伤口上又施加了一个封血咒，这种咒术严格上属于诅咒，不在易少卿感应的范围内，但是莫商泠依然小心翼翼的避免他察觉到。
其实，那时候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人间好皮相不胜其数，为什么她偏偏看中了易少卿，他们都不知道，当一个人被拯救的时候，他不会去管救他的人是一个天使还是一个恶魔。
台下，唱戏的老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他一路收拾着，收拾到了莫商泠的身边，笑着说，“姑娘啊，戏看完了，也该回去了。”
“您看的见我？”莫商泠回过神，轻声问。
“你又不是鬼，这么俊俏的小姑娘，怎么可能看不见？”老人笑了笑，“快回去吧。”
莫商泠轻轻的嗯了一声，突然看到了老人箱子里的驴皮娃娃，“这是......”
“驴娃娃，民国年间了老古董了。”老人见莫商泠注意到了那个娃娃笑道，“那时候闹革命，被红卫兵抄了家，老婆子被打的只剩下一口气都不让这些家什被毁掉，她说这是老祖宗的东西，孩子们爱看不能丢。”
他笑的脸上褶子都出来了，却在笑完之后叹了口气，“可现在啊，着看的东西是越来越多了，人心也乱了，再也没有人来看皮影戏了。”
“总归还是有人的。”莫商泠看着他的笑容，内心上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是无端觉得心头哽的难受。
“有人好啊，姑娘，像你这个年纪的还懂这些的已经不多了，”老人笑了笑，背起了自己的箱子，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听到老人说了句什么，
他说，“人这辈子啊，总应该敬畏一点什么的。”
--爷爷，您这是做什么？
--趁爷爷这把老骨头还能动两天，把你的东西修一修。
--这些东西去外面也能买的到啊
--总归是别人家的，怎么看也没自己用的踏实啊，你看啊桐木做的能保存好久呢，将来等你有孩子还能给她看看，传家宝呢
--孩子啊，人这辈子啊，总应该敬畏点什么。
人这辈子啊，总该敬畏点什么......
敬畏......吗？
她看着身边沉睡的易少卿，明明比她还要大上两岁，却总是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好像永远都填不满的安全感。
只是，她又能给他多少呢？
冥渊之中人人都道她莫商泠深受王尊宠幸，她的地狱山，是冥渊唯一一座能够在夏至日见到阳光的宫殿，珍贵的珠宝玉石，在她的宫殿随处可见，她想要什么，几乎马上就会有人为她双手奉上，人人对她又敬又怕，还有什么不满足？
她轻轻的笑了，笑的说不出的嘲讽，她伸出手掌，月光之下，她的手掌苍白到几近透明。似乎月光穿透而过。不仅仅是手。她看着自己的身体，有着衣服的遮挡，身体之上暂时还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她知道，从今天之后，这样的情况会越来越严重，从手，到身体，到心脏，一点一点的，重新变回那个半人半骨的样子，眼睁睁的，看着。
提前唤醒她的结果，就是注定要她提前死去。
人类看到的往往都是冰山一角，却都自诩看到了全部。
“老人家。”莫商泠突然开口叫住了他。老人回过头来，莫商泠的手在戒指上一转，摸出了一个水色的珠子，珠子的表面上有几道细小的划痕，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剐蹭上去的，“很多年前，我来过这里看您的戏，那时候捡走了这个，想想还是应该物归原主。”
她刚才在驴皮娃娃的串珠上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东西，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叫住了老人，而手里的珠子也被她灌满了慢慢的冥力。
“谢谢你啊，姑娘。这么多年还留着。”老人笑了笑，把珠子放进了自己的箱子里，“我家老婆子那时候一直念叨着，没想到被你给找回来了。”
莫商泠怔怔的看着他，“您....和她的感情真好。”
“是啊，我们俩结婚快五十年了，儿子女儿今年都预备着回来给我们办个金婚呢。”他笑的整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可嘴里却是好笑的埋怨，“我都说了没这必要，这么多年不是都过来了？可他们说五十年这节点不一样，一定要好好的办一场。”
他说的幸福，他老了，却仍然像是一节年轻的竹子，有着对未来旺盛的渴望。
莫商泠喉咙哽的难受，冲动之下她几乎要把事实脱口而出，她的眼眶都要红了，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是啊，要好好的。”她说完这话，就没有再看老人转头就走。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却没有打扰到老人愉悦的心情，他收拾东西回家了，路上哼着不知名的山歌，一路上，有寒鸦嘶哑的叫着，
莫商泠站在原地，月光落在她身上，像是传说中，那个接引亡灵的歌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