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冥渊殿。
幽蓝色的烛火幽幽的摇晃着，偏殿里面的会议桌安静的躺在那里。桌子上七只祛琅瓷的杯子围着桌子摆成了一圈，有三张桌子前的杯子边，摆放着一只燃烧的白烛。依稀有人，坐在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门外，夏天的风吹过屋顶带来呼呼的风声。
没有人先开口，率先打破这让人不安的寂静。
“她在门外跪了多久了。”
“从回来的时候算起，两个时辰多了。”狼狱低沉的说。
三个时辰之前，莫商泠返回冥渊，王尊随即就召见了她，也不知道两个人那段时间都说了什么，反正最后的结果是，王尊拂袖而去，莫商泠就跪在外面的台阶外，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其实当时的气氛远没有狼狱他们想象的那样雷霆震怒，忽略他的真实意图，王尊的态度堪称和蔼可亲。
“回来了？在现世玩的怎么样？”
“商泠做错了事情。”她摇了摇头，“商泠私自离开冥渊，还没能追回鬼耳。”
“没有关系的，这件事本来就不急在一时。”王尊温和的说，语气漫不经心“既然回来了就先回去休息吧，去现世走一遭，你的冥力应该也消耗了不少。我马上安排鬼医去找你。”
莫商泠突然抬头。
“有些事情做过一次就够了，对吧。”
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看着王尊半隐藏在黑暗里的声影，她突然觉得无比陌生，“不，不要。”
她觉得脑子很乱，她想要理清楚那一头的乱麻，而绝对不是粗暴的把它全部都抹掉。
王尊的脸色微沉，但语气还是温和的，“为什么呢？以往不都是这样的吗？”
莫商泠抿了抿唇，却还是固执的抬头。“商泠.....不想忘掉。”
“王尊，现世.....比商泠曾经想象的，要温柔的很多。”她自顾自的说，“那里的人他们的确贪婪，遇到事情怯懦胆小，在生活中斤斤计较，自私自利，身上有着一大堆的缺点，但是真的遇到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他们却可以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大。鬼耳侵入现世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仓皇逃窜，但是为人父母的却会拼尽全力的去保护孩子们，也许那些都不是他们的孩子，暴乱刚刚过去，商店茶馆的老板都会打开店门让惊魂未定的人进来避难休整，维护公共设施的人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修缮器械的人，向所有人道歉，然后把所有的事情都照顾到了之后，才去处理自己的伤口。”
“那是亲情，和责任。”
莫商泠直视着王尊，“王尊，冥渊从来没有这些。”
“你....竟然在羡慕他们？！”王尊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那是现世！他们是我们的敌人！”
莫商泠握紧了手，轻声说，“商泠知道。”
说完，她当着王尊的面跪了下去。冥渊王上不跪黄天，下不跪后土。这庞大世界估计除了他们自己接任的时候对着前辈或者牌位的那一跪，便再也没有人能令他们下跪。即使是王尊，也只是躬身行礼罢了。
莫商泠等待着头顶王尊的震怒。
“你这是要，为了这件事情反对我定下的法则吗？”出乎意料的，王尊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也是，你长大了，也不需要再事事听从我的话了。”
“王尊？”莫商泠弄不清王尊在想什么。
“我当初定下这条规矩，也是不想你们受到现世的诱惑，你知道他们的政府，是不惜一切代价对付我们的。”王尊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
“和我们为敌的是他们的政府和军队，而不是那些无辜的人。”
“你既然不想删掉，那就留着好了，左右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见王尊的态度不像是要追究她的样子，莫商泠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但是王尊的下一句话又重新让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让你不想忘掉的，真的只有现世的那些东西吗？就没有那个说蹿你瞒着我去现世的人吗？”
莫商泠心头一跳，她确定冥渊现在在现世的细作还没有公然渗透到作为现世第二大城市的桐州，那只可能是当时暴乱的时候，有冥渊的人出现在了现场。
她打量着王尊的神色，咬牙说，“是，但是商泠自愿跟着他出去的，没有谁说蹿谁这件事情。”
“商泠，”王尊注视着她，慢慢的说，“你这么相信他，可是，你了解他的底细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莫商泠讶异的看着他。
“你道他易少卿只是一个游荡人间的冥灵。但是你不知道，他是被冥渊联合放逐的叛徒！三年前的冥渊之战，是他泄露了阿修罗道的救援计划！导致了人道，天道几乎全军覆没的结局！”
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他是害死鬼栎和顾千禧的罪魁祸首！”
他抓着莫商泠的肩膀，“他是整个冥渊的罪人！”
莫商泠如雷轰顶，她觉得喉咙干涩。“他.....”
“当时战后审判，冥渊所有的人都想处死他，但是他的手上有冥灵老族长的免死令牌。”王尊说，“最后只能把他放逐现世，永远不得再回冥渊。”
“鬼栎和顾千禧死了，可害死他们的凶手还活的好好的。商泠你告诉我，他们的在天之灵会甘心吗？”
莫商泠的脑子很乱，潜意识里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可是王尊从未骗过她，千禧和鬼烁死去时的模样历历在目，连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仿佛不愿意相信自己会死在那个漆黑的不见天日的地方。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最对不起的两个人。
“冥渊先祖曾有过祖训，凡王尊之位的继承者，终生不可杀死任何一个冥渊人。”王尊突然说起了这个看似毫无关系的话题，“我继承这个位置已经快两千年了，手下的人也换了好几届，我本以为我见惯了冥渊生死，死了就不再回来，但是在酆都城被屠城的时候，我是真的连我过去的佩刀都拿出来了！哪怕不要这个王尊之位又怎么样，放逐无间之地又怎么样！如果不能保护我的子民，杀了那个害死他们的人，那我这个王尊做的还有什么意义！？”
他叹了口气，平静了下来，神色落寞“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战争嘛，哪会有不死人的，该怪谁呢？怪现世？怪易少卿？说到底该怪的还是我自己。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他说着一拳头狠狠的捶打了一下地面。
但是，他的手被一只纤细的手握住了，他抬头一看，是莫商泠。她跪在他的面前，一字一句的说，“我明白了，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