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说过换胎吗?
据说,在孕妇室内挂别的孩子的画像,让孕妇日日眼睛不移地看着画像,夜夜在心里临摹,腹中的胎儿就能和画像中长得一模一样。俗称换胎。
我就是被换来的。
1
我妈说我福泽深厚,世间罕有。
可我才十岁,就丢了性命。
不知为何,我俗怨未了,不得往生,魂魄一直在家里游荡。
某天我飘到家中地下室,发现无端端多出来许多肉块。
那肉块颜色暗红发黑,令人作呕。
可爸妈却视为珍馐,自己从来舍不得吃上一口,只每天煮上一大块给我哥吃。
说来奇怪,我那个废物哥哥,吃了这肉,便开始走狗屎运。
他每天一出门就捡到钱。
三块五块,八十一百不等。
要知道他可是沉溺游戏到眼睛800度的高度近视。
临近高考,他几次模拟考试乱蒙乱写,居然全对,成绩远超过学霸。
原本是个混吃等死的学渣,居然有名校招办教授看中了他,要来我家登门拜访看他,意欲给他保送生名额。
爸妈欣喜若狂,将我哥的狗屎运都归功于地下室那堆诡异的肉块,更是日日煮给他吃,一天不得间断。
2
我正飘在桌前,看我哥狼吞虎咽。
他满脸油光、双目赤红,额角却隐隐发黑。
煮好的肉块他三两下便吞了个干净,连油腻的汤汁也不放过,用舌头在盆里舔得吭哧作响。
我一阵恶心。
爸妈却在一旁满脸宠溺地看着他们这个180斤的大宝贝。
我妈柔声细语道:“儿子乖,慢慢吃,不要噎着了,来妈喂你喝口水。”
我爸一下拍开我妈的手:“你要烫死我儿子?还不赶紧把水吹凉点儿再喂他。”
我哥和平常一样,毫不理会他们,只埋头舔着肉汤。
这时门铃响了,进来的正是约好上门的A大苏教授和他的一个女学生。
苏教授约五十上下,气质淡雅,书卷气很浓。
跟在他身后的女学生低着头,戴着大框眼镜,长发盖住半张脸,看不清眼神。
苏教授自我介绍以后,爸妈非常热情,邀了教授坐下,端上好茶,开始喋喋不休地吹嘘自己儿子多么优秀。
这时苏教授微微抬手阻止了他们。
他目光如炬,看着坐在餐桌边一言不发,舔着肉汤的哥哥,然后微微一笑道:“刘耀先同学胃口这么好,身体肯定不错,难怪成绩优秀。”
我妈有点尴尬,立刻起身将桌上的残羹小心翼翼收拾好,侧身挡住教授的目光,把剩菜端进厨房里。
哥哥白了她一眼,用手背横着抹下嘴巴,打了个饱嗝。
苏教授也不甚在意,一边和我爸闲聊,一边起身看看我家墙上挂着的几张照片。
这时,他突然指着墙角一堆我妈收拾出来准备扔掉的垃圾问道:“这小女孩是谁?”
那是一张我的照片。
皱巴巴满是污渍,被扔在一堆旧书废报纸中间。
爸妈对视一眼,沉默半晌。
最后我妈一抹眼睛,哽咽着说:“是我的小女儿。”
“她命不好,才十岁就得了怪病,抛下我们走了。”
“幸好我们家耀先有出息,我们两口子才算是有点儿安慰,否则我们真是差点活不下去。”
我妈双手掩住脸号啕大哭。
苏教授一脸同情地望着我爸妈,轻声安慰着。
我蜷缩在自己生前常待的破烂狗窝旁,百无聊赖看着他们表演。
这时,我浑身一激灵。
那个叫袁小雨的女学生,突然侧头。
长发之下眼睛被半遮,目光却死死地盯在我身上。
我一下毛骨悚然。
她能看见我!
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极力蜷缩,把自己藏在狗窝后。
过了良久,她悄悄走过来。
趁我爸妈不备,她扔下一样东西在我身边。
青烟缭绕。
那竟是小小的一炷香。
3
我爸仍在喋喋不休地对教授吹嘘他的宝贝儿子。
“不瞒您说,我这个儿子,真是福星转世,不仅自身优秀,运气也是好得不得了。”
见苏教授不以为然,我爸立刻起身,拉着教授就往门外走。
“您别不信,我这就给您演示演示。”
爸妈带着哥哥,强拉着苏教授和袁小雨,来到村头的一个彩票点。
我哥花了二十块钱,买了两张彩票。
刮开一看,居然中了一等奖四万块钱现金,和一辆小汽车。
爸妈搂着我哥,笑得合不拢嘴。
村民们早听闻我哥最近运气好到离谱,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竟是真的。
大家纷纷围拢上来,满脸的艳羡。
李大婶伸手摸摸我哥:“我早看出我侄子不是一般人,来给婶子蹭点儿运气。”
张叔揽住我爸肩头:“刘哥,我们自家兄弟一场,让侄子给我也选几张彩票呗。”
只听得一声威严的咳嗽,众人纷纷让开。
是村里最年长的叔伯。
他颤巍巍拉住我哥的手:“福星转世,福星转世啊,这下我们村里的老人可就延年益寿咯。”
众人拥簇吹捧之下,我爸妈哥哥都是满脸得意忘形。
我却注意到,人群之外的苏教授和袁小雨两人,面沉如水,既无惊异,也无敬畏。
似乎,一切都在他们意料之中。
我隐隐觉得,他们的到来,便是哥哥好运的结束。
4
果然,从彩票点回家的路上,便出事了。
我爸开着小汽车,载了我妈我哥回家。
路过村东头的那座桥时,小车突然失控了。
我看见我爸用尽全力踩了刹车,却毫无反应。
在我妈的惨叫声中,车子一头栽下大桥,直直栽进河里。
还好河水并不太深,他们都会游泳,爸妈很快挣扎着爬上了岸。
我哥本来最先打开车窗,钻了出来。
正往岸边游,突然脚踝一紧,仿佛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狠狠沉了下去。
我看得清楚,就是几棵水草,绕来绕去,恰好把他的脚踝缠住。
他使劲挣扎几下,不料被缠得更紧。
他这下慌了神,张嘴便呼救命,河水一下从口鼻灌了进去。
眼看他在河中心乱扑腾,动作越来越迟缓。
爸妈在岸上呼天抢地惨叫连连。
还好,最后危急关头,一个熟水性的村民跳下河去,奋力把他拖上岸来。
三个人在岸边湿淋淋的瘫坐不语。
中奖而来的小汽车早就沉入幽暗发绿的河底去了。
三人正欲哭无泪,旁观的村民早有人阴阳怪气。
“我就说,人哪里有那么好的运气,有些偏财可不是人人都受得住的。”
“有钱没命花,那要钱来干嘛。”
老叔伯也赶到了。
我爸正欲上前哭诉,老叔伯挥挥手,仿佛是要赶走什么晦气。
“我说刘老三啊,人还是得靠自己,靠运气那可是靠不住。中了小汽车也得看自己有没有开小汽车的命哟。”
爸妈、哥哥一听众人冷嘲热讽,立刻火冒三丈。
我妈厉声尖叫:“你们就是嫉妒!嫉妒我们家运气好!”
我爸、我哥挽起袖子就想动手。
谁料到人群里几个五大三粗的二混子,早看我们家的好运气不顺眼,正得机会,把我爸我哥按在地上揍了个鼻青脸肿。
待众人散去,我妈哭哭啼啼扶起我爸我哥。
我妈抱怨道:“今天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霉运。”
突然,他们想起了什么,对视一眼。
肉!
他们回头就往家飞奔。
要我哥重新得回好运,得马上回去吃肉!
吃上个几大盘!
5
爸妈急冲进地下室,取出比平日里多上几倍的肉块,拿进厨房里煮好。
很快肉香四溢,端上桌来。
我哥一见肥白发腻的肉块,眼冒绿光,连碗筷也等不及,伸手就抓起来往嘴里一阵狂塞。
肉泥肉汁从他嘴边不断滴落,有几块塞不进去,从他指缝里滑出,掉落在地上。
爸妈在一旁满脸慈爱地看着儿子狼吞虎咽。
我则默默蜷缩回屋角的破旧狗窝里。
突然,一声似人非人的厉声惨叫从桌底下传出来。
这突来的惨叫声把所有人吓得跳起来。
我爸反应快,伸手把桌布一撩。
竟有一个身材瘦弱、面如金纸的男子躲在桌下。
他蜷缩着身体,翻着白眼,浑身颤抖,竟已被什么吓得神志不清。
我定睛一看,不觉大吃一惊。
这人正是我生前的班主任朱老师。
不知什么时候,他竟潜进我家来躲在餐桌下。
看来和其他村民一样,他对我哥突如其来的狗屎运也充满了好奇,想来探个究竟。
爸妈对视一眼,尝试着叫道:“朱老师,你怎么在这?”
朱老师置若罔闻,手中紧紧捏着什么东西。
我妈低头一看,脸刷地白了。
那是一块碎肉。
是从我哥嘴边掉落下来的,被朱老师捡到。
我妈看看我爸。
我爸的笑容一点点冻结成冰凝固在脸上,眼神里缓缓升起阴鸷,狠狠盯住朱老师。
那表情下的森森寒意,我太熟悉。
我恐惧地把头低埋到胸前,尽全力把无形的身体缩成小小一团,躲在狗窝后。
捂住耳朵,假意听不到朱老师像一头死猪一般被拖进地下室。
假意听不到幽深门后传来的血肉骨骼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