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正一片混乱之时,朱老师突然跳了起来。
他发疯一般朝外跑。
众人连忙跟着追了出去。
他一身是伤,鲜血淋漓,却跑得飞快,似乎是拼了最后一口气在飞奔。
很快,大家发现,他奔跑的方向,正是村东头的我家。
到了门口,大门虚掩。
他毫不犹豫撞开门闯了进去。
众人随之而入。
眼前的一幕,瞬间让所有人汗毛倒竖。
躺坐在沙发上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人。
那是一座肥腻的肉山,隐约能看出人的形状,却分不清四肢和五官。
肉山上遍布着脓包,挤挤挨挨,不见一丝空隙。
随着肉山的缓缓蠕动,脓包不停往外淌着红红白白的脓血。
桌上还摆着几大盆煮熟的肉块,泛着腻白油光。
那肉山正伏在桌子上,凑近肉块,使劲吞食着。
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肉块里,赫然都是人的手指、腿骨,骨头上挂着些烂熟的肉。
甚至还有漆黑一团的头发。
那盆里的手指,小小的,纤细的,明显只是个孩子。
朱老师摊开手,手心里也是一截小小的指骨。
他指着瘫坐在地上的刘老二夫妇。
咧开漆黑空洞的嘴,呵呵呵呵地笑起来。
半空中飘浮的我,也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
最后,一声声嘶力竭的悲鸣,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苏教授跪坐在地上,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呼喊:“我的女儿……”
11
盆里的肉块,确实是我。
当年我哥才几岁,身体虚弱,几场重病差点丢了性命。
爸妈好不容易得来这个宝贝儿子,急得每天到处求神拜佛。
一个江湖术士,在收了我妈一大笔钱之后,教给她一个保她儿子的办法。
换胎,养肉。
我妈怀孕后,为了找到合适的人换胎,还专门去了城里的妇产医院做保洁。
很快,她找到了目标。
术士告诉她,病房里有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是个天生一等富贵命。
她只需要将那孩子的照片挂在房间里,每日目不转睛地看着,夜夜在心里临摹,自己腹中的胎儿就能和照片里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
不只是长相,甚至魂魄,连带着大富大贵之命,也会渐渐转移到她腹中胎儿的身上。
到最后,她腹中的胎儿,就变成了那个孩子。
至于那孩子的本体肉身,只好失魂而亡。
这就是所谓的换胎。
然而,换胎的目的,并非为了养大这个孩子。
是为了养肉。
她必须让这孩子衣食无忧、身体健康地活到十岁。
就像养一只家畜,养得白白胖胖,肥肥腻腻。
然后让这孩子变成一道菜肴。
一道能让她儿子大富大贵、一生顺遂的美味佳肴。
我就是那道菜肴,十岁生日一过,便被所谓的亲生父母割喉而亡,刮骨剔肉,尸块被放在地下室里,供我的哥哥每日食用,给他换来大富大贵之命。
可惜,那术士的换胎养肉之术,大概是出了些纰漏。
我哥吃下我的肉,开始变得奇怪。
从一开始的走好运,到最后浑身脓包半死不活,别说什么大富大贵之命,眼看连性命都难保。
我爸妈已经束手无策,彻底绝望。
面对村中族人的逼问,他们才无奈地讲述了这个可怖到极致的故事。
他们抬眼望向伏在地上哭到不能自已的苏教授,此时才意识到,早在十年前,已见过这个男人。
苏教授刚出生几天的女儿,便是他们换胎的目标。
苏教授和妻子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苏太太体弱多病,婚后多年,历经各种艰难,才十月怀胎生下这个女儿。
夫妻两人将孩子视为珍宝。
可惜,健健康康的小婴儿,不知为何就在数月之内越来越虚弱,最后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苏教授夫妻焦急万分,四处寻医问药。
偶然遇见一名高僧,注视他们良久,最后看看孩子,叹了一口气。
苏教授心知有异,死命哀求高僧相救。
高僧却摇头问道:“你们夫妇是否遇见过一个孕妇,要了你家孩子的照片去。”
苏教授夫妻对视一眼,均感匪夷所思。
他们很快回忆起在医院遇到的那个身怀六甲的保洁大姐。
大姐自见到孩子第一天,就赞不绝口夸奖孩子长相可爱,还掏出手机来给孩子拍了好多照片。
她说,常常看这孩子的照片,自己腹中的孩子也会和她一样可爱。
苏教授夫妇初为人父母,听到旁人夸赞自己的孩子,自然是开开心心,并没有起什么疑。
如今听到高僧一说,才知道事有蹊跷,竟是中了恶妇的换胎之术。
苏教授夫妻双双跪下哀求高僧相救。
可高僧只是摇头叹息。
他说,孩子魂魄已附去别人腹中胎儿身上,救是没法救了。更可怕的是,换胎之术,目的竟是养肉,将孩子衣食无忧养到十岁,便吃了她的肉,而食肉之人就能收了她大富大贵之命。
果然如高僧所言,苏教授的孩子不过数日便没了。
苏太太本就体弱,经此一劫,承受不住,也很快郁郁而终。
苏教授心结难消,十年来四处寻访,想要寻得自己孩子魂魄所附肉身,救她一命。
只可惜,他最后还是来晚了一步。
看着苏教授伏在地上痛苦悲泣,我也万分不忍心。
原来,这才是我真正的父亲。
我的父母,才不是那对变态狠毒的夫妻。
我恶狠狠地盯着我所谓的爸妈。
这时,我突然发现,袁小雨也注视着他们,眼神中充满悲悯、伤痛和种种复杂的情绪。
我看着她嘴唇轻启,发出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一声:“妈妈。”
12
刘老二夫妻换胎,将我的魂魄换至她腹中胎儿身上。
而她自己的女儿,居然被她逼得差点魂飞魄散。
她一缕游魂,被亲生母亲逼出肉身,无所倚靠,不得往生,只在世间到处游荡。
最后,被一个老道收养。
经历多年,老道才为她寻到一个合适的肉身。
她一切皆与常人无异,只有一点,她能见到和她命运相似、被困在三界夹缝中的游魂。
这便是为什么她一直能看到我。
找到肉身后,为了结夙愿,老道指点她追随苏教授,一路来寻找自己真正的父母。
她见到的,却是如此悲惨可怖的一个故事。
最终她总算可以抛下前尘,好好生活。
12
教授和袁小雨,带了我的骨灰盒坐车离开。
我随之而去,魂魄总算不再被困在那个阴冷血腥的家中。
刘老二夫妇被警察带走,不过似乎他们已经半疯半傻,神志不清。
我哥,那堆肉山,很快便没了呼吸,一夜之间腐烂成肉泥。
路上,教授接到了警察的一个电话,他似乎觉得很意外。
警察调查后发现,从头到尾,朱老师就没有侵犯过我。
把我拖进黑暗地下室里的人,是我哥。
我受尽凌辱,挣扎着逃出地下室,向爸妈求助。
可是,错的那个人依然是我。
我妈一脸厌恶,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我,说我小小年纪不学好,故意穿着暴露,勾引我哥。
我爸直接醉醺醺地给了我一耳光,扇得我飞出去。
我手里捏着被撕得粉碎的底裤,偷偷溜到学校里,找到朱老师,哀求他救我。
我以为这个一向待我和善的老师,会是我的救星。
朱老师一听,面露难色,半天才嗫嚅着说:“芸芸,不是我不想帮你。我们这个偏僻山村,人言可畏,如果闹大了,被别人知道这样的丑事,我怕你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
“何况,何况我只是个外地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将我递给他的证据轻轻放在角落的杂物堆里。
我望着眼前这个懦弱的男人,最后一丝活着的希望就如同暴风雪中的火苗,一闪而灭了。
我拖着绝望的步子走出了学校,走回到那个如深渊一般黑暗的家里。
就在那夜,我被父母杀死在地下室里,剔骨割肉,死无全尸。
第二天,我失踪的消息传遍了村子。
父母只坚持说我掉下了后山的悬崖。
而被愧疚折磨的朱老师,一遍一遍地走遍后山的山林寻找我。
当他意识到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简单时,他悄悄潜入我家,躲在桌子下面。
我哥嘴边掉落的肉块,落到他手边。
他捡起来才发现,那是小小的一节指骨。
崩溃的朱老师被我爸妈发现后,打了个半死,关在了地下室里。
他甚至被我爸侵犯过许多次。
当他在黑暗中摸索,摸到无数柔软、油腻的尸块时,他意识到,那便是我被切成无数块的身躯。
羞耻和愧疚折磨着他,最后让他发疯,让他时时刻刻在黑暗中看到我飘忽的身影和怒瞪他的眼神。
最后,他摸到了我妈切肉的刀。
切下了自己的半截舌头。
教授听完警察的话,沉默了许久。
他抚摸手里的骨灰盒,最后轻轻说:“芸芸,我带你去找你的妈妈。”
我缩在他车后座上,和袁小雨相视微笑。
那个黑暗的村庄,已经消失在我们身后。
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