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刃折枝处
建安二十四年,暮春的蜀地军营笼罩在薄雾里。澜蹲在辕门外的老槐树下,指尖摩挲着匕首柄上的纹路。青铜兽首吞口处嵌着半片碎玉,那是四年前从蔡文姬发间坠落的饰物,当时她抱着木琴追出来,碎玉刮过她手背,留下一道淡红的痕。
“发什么呆呢,冷面杀手?”
李白斜倚着树干,酒葫芦在指尖转出漂亮的弧度。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腰间玉珏随动作轻响,全然不像要跋涉千里的旅人。澜抬眼时,正见他用酒壶往嘴里灌着美酒,那是他从诸葛亮房间顺的好酒,挑眉道:“真不去见那小丫头?诸葛亮帐前的芍药开得正好,配她的木琴倒是相宜,人生苦短何必想的那么多呢。”
匕首突然没入树干,木屑飞溅在李白靴边。澜起身时带起一阵风,玄色斗篷扫过草地上未化的霜。他知道李白说得没错——再过几个时辰,他们就要随商队去往遥远的地方,此去凶多吉少。而他答应过蔡文姬,等后山顶的野菊开成金毯时就回来。
只是后山顶的页岩地,从来长不出花。
绕过中军帐时,远处传来铜铃般的笑声。澜猛地顿住脚步,透过竹篱缝隙,看见蔡文姬蹲在药圃里,发间的蓝丝带沾着草屑。她面前站着个锦衣少年,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腰间挂着的机关鸟突然扑棱着翅膀,喷出一串火星。
“瞧见没?这可是我改良的‘朱雀三号’!”刘禅昂着下巴,金冠上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晃眼,“等本太子把它改成能载人的机关鸢,就能带蔡蔡去看长安的灯会啦!”
蔡文姬歪头拨弄木琴弦,银发垂落肩头:“可去年你做的‘青龙一号’,不是刚起飞就掉进水塘里了吗?”
“那、那是意外!”刘禅涨红了脸,机关鸟突然“扑簌簌”掉出几片羽毛,惹得少女咯咯直笑。澜听见这笑声,心口忽然钝痛——四年前那个在战火里瑟缩的小女孩,如今竟能露出这样明亮的神情。她腕间还戴着他送的银铃铛,随着动作轻响,像极了当年在那坐小道上,她追着他跑时,发间玉串相撞的声音。
“澜哥哥说过,等山上的花开了就回来。”蔡文姬忽然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槐树叶,“我让子龙哥哥运来好多腐殖土,你看,现在后山顶的金菊都发芽了呢。”
刘禅突然蹲下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其实……那个人不会回来了吧?杀手哪有什么信义可言。”
匕首在袖中轻颤,澜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看见蔡文姬睫毛猛地颤动,银铃坠子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正当他以为她要哭时,少女突然用木琴敲了敲刘禅的头:“才不是呢!澜哥哥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就像诸葛先生说的,‘心有执念,金石为开’。”
“痛痛痛!”刘禅抱着头后退,机关鸟趁机啄走了他腰间的蜜饯袋,“算啦算啦,反正有本太子在,没人能欺负你。等我师傅找到天书碎片,说不定能让时光倒流呢——到时候你就能见到真正的漫山花海了。”
风卷着药圃的药香袭来,澜忽然想起诸葛亮帐中那幅《云图》。军师曾指着图上魏境的戈壁说:“天书碎片所在之处,连沙砾都会燃烧。”他摸了摸胸口的碎玉,那里还残留着蔡文姬掌心的温度。四年前他把她托付给诸葛亮时,那男人正伏案绘制机关图,头也不抬地说:“放心,蜀国的月亮,不会让任何人挨饿。”
此刻月光确实爬上了竹篱。蔡文姬忽然站起身,朝着澜藏身的方向望来。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却见少女弯腰拾起一片雕刻的木屑,对着月光喃喃:“这木屑……难道是澜哥哥来了么?”
刘禅凑过去看:“什么澜哥哥,分明是我机关鸟掉的——喂,你干嘛往山上跑?”
澜转身就跑,靴底碾碎了几株刚冒头的蒲公英。后山顶的风比山下冷,他踩着新翻的泥土,看见成片的金菊幼苗在暮色里轻轻摇晃。四年前他临走时,这里只有嶙峋的石头和几株枯松,如今却被辟出整齐的花畦,边缘用小木桩围起来,每根木桩上都刻着歪歪扭扭的“澜”字。
“你果然来了。”
诸葛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澜转身时,看见军师披着鹤氅,手里拿着一盏琉璃灯。灯光映得他手里的机关流光溢彩,腰间的羽毛扇轻摇:“蔡文姬每天日出时来浇水,日落时才肯下山。刘禅那孩子,偷偷用机关铲帮她翻土,却谎称是‘太子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澜沉默地看着那些幼苗。远处传来刘禅的叫嚷:“蔡蔡你慢点!要是摔了本太子的机关图纸——”话音未落便是一声闷响,接着是蔡文姬的笑声:“原来你的‘朱雀四号’图纸在这里!”
“她知道那座山长不出花。”诸葛亮忽然说,“但她相信你会来,所以愿意用四年时间,把石头缝都变成花床。”
匕首从袖中滑落,坠入松软的泥土。澜想起他们最后一次分别时,蔡文姬抱着木琴追出来,他头也不回地跃上墙脊,却在转角处听见她对诸葛亮说:“澜哥哥的眼睛像青鸾的羽毛,虽然总是冷冰冰的,但我知道他心里有很暖的地方。”
“要我帮你传句话吗?”诸葛亮弯腰捡起匕首,指尖抚过温热的刀柄,“比如……‘珍重’?”
山下忽然传来铜铃声。澜看见蔡文姬举着盏灯笼,沿着石阶跑上来,银发在风里扬起弧线。刘禅举着机关灯在后面追,喊着“危险”却被自己的鞋带绊倒。少女的笑声混着花香飘来,澜突然想起她第一次为他包扎伤口时,指尖沾着的金疮药味道。
“不用了。”他从诸葛亮手中抽回匕首,转身走向暗影里的槐树,“云霞之美触摸不到,望其黯然不如望其安然。”
光漫过峰峦时,它是浮动的琥珀。看飞鸟驮着碎云掠过天幕,听时光在云层褶皱里低吟浅唱。
原来有些美好不必攥紧掌心,当你松开执念的指尖,晚霞会落进眼底化作星河,晨雾会漫过心岸凝成露珠。在俯仰天地时,忽然懂得,云聚云散皆为景,心安之处即归程……
话音未落,一片花瓣忽然落在他肩头。澜猛地抬头,看见后山顶的石缝里,竟突兀地开着一朵野菊。花瓣是淡淡的金,边缘沾着未干的露水,像极了四年前她发间花瓣的颜色。
“是啊,有些事情身不由己。与其看着其黯然失色,不如希望其安然无恙。”诸葛亮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就像有些人,生来就该去更远的地方,夫子选你陪李白去完成那个任务,是一种期望,也是一种信任。”
澜接到了夫子的委托,因为夫子发现他貌似有能感应到天书碎片的能力。之前都是李白一人去寻找天书碎片,大家都知道李白是个酒鬼,虽然实力强大但是效率太低了。
澜的这种能力再加上李白的实力,对于收集天书碎片如虎添翼。当夫子找到澜的时候,哪怕夫子告诉他此去危险重重,澜也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也不是为了名扬天下,澜只是因为自己是稷下学院的一员,只是因为不想让夫子失望。
当蔡文姬跑到山顶时,只有诸葛亮倚着老槐树,慢悠悠地摇着扇子。她举着灯笼四处照,看见泥土里有半截折断的木段,正是澜从前喜欢雕刻的那种木段。刘禅喘着气追上来,看见她盯着木段发呆,忽然指着远处的商队灯火:“看!那是不是李白的酒旗?听说他们要去——”
“嘘。”蔡文姬忽然按住他的嘴,将木段轻轻放入怀里,“风里有桂花香呢。”
刘禅茫然地抽了抽鼻子:“哪有什么桂花……啊,我的机关鸟又叼走了我的蜜饯!”
少女看着商队消失的方向,指尖抚过腰间的银铃铛。远处传来李白的吟诗声,混着马蹄声碎在风里:“世间本是假,有我方为真。情不知所起,望秋月无风。皎白于空静,乌沙铺苍穹。饮一杯愁酒,梦一朝天晴。”
她忽然笑了,对着空荡荡的山路轻轻挥手:“澜哥哥,路上小心。等花开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金毯。”
眼泪流过脸颊,山风掠过药圃,金菊幼苗沙沙作响。某个石缝里,又一朵野菊悄悄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