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醉影》
暮色如墨,渐渐浸染了汉国边境的小城——临河镇。澜和李白并肩而行,脚下的青石板路坑洼不平,仿佛诉说着这座城市历经的沧桑。远处,大河的涛声隐约可闻,宛如大地的脉搏,低沉而有力。
“这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破败。”李白轻抚腰间酒壶,目光扫过街道两旁那些摇摇欲坠的房屋。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砖石,窗户上的纸早已破烂不堪,在微风中瑟瑟发抖。
澜沉默不语,眼神犀利如刀,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曾经作为杀手的直觉告诉他,这座看似平静的小城,实则暗藏杀机。
就在这时,前方巷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两人对视一眼,快步上前查看。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醉酒男子被几个混混围在中间,拳脚相加。
那男子身形高大,即便蜷缩在地,仍比那些混混高出一头。他的脸上满是伤痕,眼神却空洞无神,仿佛早已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暮色浸透临河镇时,澜的匕首正抵在第三个混混的咽喉上。铁锈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他听见身后李白的剑刃挑飞木棍的脆响,以及重物倒地的闷哼。
五尺外的巷口,那个叫埋名的高大男子正蜷缩在墙根,破旧粗布衫下渗出的血渍,像朵开败的墨色花。
"滚。"澜松开手,混混连滚带爬地逃窜,草鞋在青石板上拖出刺啦声响。李白晃着酒壶踱步过来,酒液顺着壶嘴滴在砖缝里,惊飞几只觅食的蚂蚁。
"天生我材必有用——"李白忽然开口,尾音被风扯得老长,"这位兄弟,这酒壶里的月光,可比拳头更能解愁啊。"
大汉抬起头,左眼已经肿得只剩条缝。他盯着李白腰间晃荡的酒葫芦,喉结滚动两下:"在下...只是个落魄商人。"声音沙哑如砂纸磨过陶土罐。澜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陈旧疤痕,呈不规则的片状,像是被灼伤的痕迹——那是常年握剑的人才会有的茧。
"商人?"李白忽然凑近,酒气扑面而来,"商人该算珠响于案头,而非躺在泥水里喂蚊子。"他指尖弹了弹酒壶,青铜壶身映出三人扭曲的影子,"不过你这双眼睛,倒像我在稷下见过的老龟,沉在潭底半天不挪窝,偏生能看清鱼虾戏浪。"
澜缓缓开口“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我觉得以阁下的气质不应该是默默无闻之辈,怎会如此呢?”
大汉短虑半刻道:“我叫埋名…”
“隐姓埋名的埋名吗?”看抿了一口酒笑着打趣道。
埋名避开视线,盯着墙角青苔出神。澜擦拭着匕首,指腹蹭过刃口——这把炼化过的利器,已有很久未饮人血。夫子曾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杀手的刀若只为复仇而挥,终将困死于仇恨的茧。
"可此刻看着埋名空洞的眼神,他忽然觉得这双眼睛比刀刃更冷。
酉时三刻,"醉仙居"的木牌在晚风里晃悠。
李白拍着油腻的桌面要了三坛"女儿红",掌柜的刚想开口,瞥见澜腰间若隐若现的匕首,立刻堆起笑退下。
埋名捏着粗瓷酒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直到李白往他碗里倒满酒,琥珀色的液体映出他眉间深锁的川字纹。
"第一杯,敬这破落人间。"李白仰头灌下,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衣领,"第二杯,敬你我相逢于微时——"他忽然按住埋名欲饮的手,"第三杯,该听你说说,那些把你按在泥里揍的鼠辈,究竟凭什么?"
瓷杯在掌心转了三圈,埋名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碎玻璃般的锋利:"凭什么?就凭我没有黄金万两,没有官服在身。
"他仰头饮尽,喉结剧烈滚动,"老百姓的苦上面是看不到的,而我只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澜的匕首在桌面刻下细痕,一下,两下,如同心跳。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也是这样的黄昏,血珠溅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红豆。稷下的月光曾洗去他掌心的血污,可此刻临河镇的暮色里,那些积压的怨愤正化作实质的黑雾,将他拽回从前。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李白突然拍桌而起,酒坛震得嗡嗡作响,"埋名兄,你且看这酒——"他倾倒酒壶,琥珀色的液体在桌面蜿蜒成河,"纵是千两黄金,也换不来这一汪痛快!来,再干!"
埋名盯着流淌的酒液,忽然抓起酒坛猛灌。酒液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在胸口烫出一道痕迹。他想起自己的妻子,也是这样的黄昏,她发间的玉簪掉在尘土里,像折断的月光。那时他握着长剑站在乌江畔,以为自己能挡住千军万马,却没想到最锋利的剑,斩不断人心的背叛。
卯时的晨雾里,城西传来哭喊声。澜咬碎最后一口烧饼,跟着李白冲进巷道,只见十几个壮汉挥舞着铁锹,正在拆一座土坯房。
白发老人抱着门槛痛哭,妇人跪在地上死死护住粮仓,两个孩子缩在墙角发抖,眼里满是恐惧。
"滚远点!"手持皮鞭的壮汉怒吼,鞭梢擦过老人脸颊,立刻渗出血痕。澜认出这人是前日被揍的混混头子,此刻他腰间别着官府腰牌,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钱大人有令,三日内清场!"又是那帮欺负埋名的混混,混混头子吐了口唾沫,"再啰嗦,老子把你们全扔去喂狗!"他扬起鞭子,却在半空被李白的剑刃缠住。
"喂狗?"李白挑眉,剑尖挑起腰牌甩向空中,"我看你这张脸,更适合去喂蛆。
腰牌"当啷"落地,砸在碎砖上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刻着的"钱"字。
混混头子脸色煞白,后退半步:"你们...你们敢动官府的人?钱大人可是..."话未说完,澜的匕首已经抵住他咽喉,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发抖。
"钱大人?"澜的声音像冰窟里捞出的刀刃,"就是那个强占民女、私吞赈灾粮的钱剥皮?"他眼角余光瞥见埋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手里攥着半块砖头,指节发白。
人群忽然骚动,几个百姓冲上来,对着混混们拳打脚踢:"还我房子!""还我爹爹!"哭喊声此起彼伏,如决堤的洪水。
澜退到一旁,看着埋名被人群拥着向前,他紧握砖头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藤蔓。
"够了!"一声暴喝传来,二十余官兵冲开人群,为首的千户腰间配剑,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澜注意到他袖口绣着金线,那是只有王宫近侍才有的纹饰。
"聚众闹事,该当何罪?"千户手按剑柄,目光扫过三人,"念在初犯,各打三十大板——带走!"
半刻后,扑向澜和李白的官兵以及那位高高在上的千户,此时都躺在地上哀嚎着。
夜深入静,"醉仙居"后院传来瓦片轻响。澜翻身跃上屋顶,只见三道黑影正翻墙而入,腰间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是淬了毒的杀手。
澜早就猜到这事不能善了,只是没想到会用杀手来对付他这位曾经的魏都一次杀手。
"来得正好。"他轻笑一声,匕首出鞘如毒蛇吐信。为首的杀手挥刀劈来,却见寒光一闪,自己的刀刃已断成两截。
澜足尖点地,如夜枭般绕到其身后,手肘重重击在背心,听着对方闷哼倒地的声音,忽然想起稷下演武场的晨雾,那时他用木剑点住对手穴道,夫子总说:"侠客的最高境界,是不杀。"
可此刻,他的匕首正抵在第二个杀手咽喉,只要再进半寸,就能结果对方性命。
巷口传来琴弦断裂般的锐响,是李白的剑在破风。第三个杀手转身欲逃,却撞上一堵肉墙——埋名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攥着从厨房顺来的擀面杖。
"别杀..."埋名的声音带着异样的颤抖,"留活口..."
澜挑眉,收刀后退。杀手瘫坐在地,浑身发抖:"别杀我...是...是钱大人的命令...他说只要你们肯滚出临河镇,既往不咎..."
"又是钱大人?"李白擦着剑上血迹走来,"就是那个躲在深宅里喝人血的老东西?告诉他,爷的酒壶未满,是不会走的,除非他把贪污的民脂民膏交出来!"
杀手连滚带爬地逃走,月光将三人影子拉得老长。埋名忽然蹲下身,双手抱头,肩膀剧烈颤抖。澜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在舔舐伤口。
"埋名兄?"李白伸手欲扶,却被他挥手推开。
"别碰我..."埋名的声音里混着血与泪,"我当年...也是这样...看着我的部下被践踏...却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澜忽然想起项羽的传说。那个在乌江畔自刎的楚霸王,据说死后被江心白浪卷走,再无踪迹。
"你不是商人。"澜蹲下身,与他平视。
“那又怎样…失败者不配拥有过去…”埋名痛苦的回忆着过去。
寅时三刻,钱大人的府邸灯火通明。澜翻墙而入时,听见厢房传来微弱的呻吟——是埋名的声音。
他贴着墙根移动,月光透过窗纸,在地面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好久没有见到埋名了,听熟悉的百姓说他是被人抓走了。
"听说他俩是外乡人?"钱大人的声音像肥猪在泥里打滚,"可惜啊,侠客的剑再快,也斩不断这汉国的规矩。识相的,乖乖滚蛋,否则..."
"否则怎样?"李白的声音带着醉意,却暗藏锋芒,"把我们和埋名一起做成肉脯?就像你处理老陈头那样?"
李白大摇大摆的走进钱大人的庭院,居然没有任何人提前感应到。
澜瞳孔骤缩,从窗缝望去,只见埋名被铁链锁在柱子上,胸口血迹斑斑,显然已受过刑。
王大人斜倚在榻上,手里捏着翡翠鼻烟壶,身后站着四个持刀护卫,千户则抱臂而立,眼神阴鸷。
"敬酒不吃吃罚酒。"王大人望着走进来的李白没有惊讶,他稳如泰山般冷笑,"来人,先断了这酒鬼的舌头——让他再吟诗!"
刀光闪过的瞬间,澜破窗而入。匕首如灵蛇般缠住护卫手腕,寒光过处,血珠飞溅。李白趁机拔剑,剑气劈开烟幕,直取王大人咽喉。千户抽剑迎战,金属交鸣声响彻庭院。
"保护大人!"护卫们蜂拥而上,却见埋名不知何时突然暴起,铁链在他手中寸寸断裂。貌似这外乡人让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他抓起案上青铜香炉砸向人群,厚重的炉身砸在护卫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澜看见他眼中燃起的火焰,那是被践踏许久的尊严,终于在怒火中重燃。
"埋名!"他大喊一声,抛去匕首,徒手接住刺向埋名的长剑。金属划破掌心的剧痛传来,却比不上看见埋名抄起烛台砸向钱大人时的震撼——那个整日浑浑噩噩的醉汉,此刻眼神锐利如鹰,每一击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钱大人惨叫着躲到千户身后:"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千户挥剑劈来,却被埋名一把抓住手腕,生生拗断。骨骼碎裂声中,澜捡起匕首,抵住钱大人咽喉。
"知道为什么你能活到现在吗?"澜的声音平静如死水,"因为百姓怕了,他们怕你的官服,怕你的权势,怕你背后的汉国律法。"他指尖用力,刃口没入半寸,"但我不怕。"
晨雾漫过临河镇时,钱大人的头颅被挂在城门楼上。澜站在台下,看着百姓们从最初的惊恐,到渐渐聚拢,最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李白倚着城门柱喝酒,酒壶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他忽然开口:"知道为什么我总喝酒吗?"
澜转头,看见他眼底倒映的曙光:"因为清醒的时候,这世界太脏了。"
埋名站在人群中,身上还穿着昨夜染血的粗布衫。人们都认为是埋名请来了两位侠士来为民除害的,埋名就是他们心中的英雄。
有百姓递来清水,有孩童往他手里塞糕点,他攥着温热的包子,忽然想起妻子最后一次给他送饭的场景——那时楚军大营外,也是这样的晨雾,她用帕子包着粟米饼,笑他像个永远吃不饱的孩子。
此时的他不在沮丧自暴自弃了,是李白的诗打动了他,那种豪气中带着洒脱的诗句使得他重新拾起久违的力量。
埋名对李白一见如故,他对李白有一种心疼的感觉。他认为李白就像他一样借酒消愁,从李白的诗里能听出李白的忧愁。
但是埋名不知道的是,李白喝酒不是因为借酒消愁,而是因为他就是一个单纯的酒蒙子而已。李白写的诗也都是因为喝不到酒或者喝大了吹牛逼的抒情诗而已…
"现在去哪?"澜走到他身边,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
埋名抬头望向西方,大河的涛声隐约可闻:"去西边。"他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有了温度,"听说大河尽头有片虞花海,说不定...她会在那里。"
李白晃着空酒壶走来:"巧了,我们也要去西边探遗迹。不如结伴而行?路上我的酒壶——"他忽然狡黠一笑,"分你半壶如何?"
埋名看着他腰间的酒葫芦,又看看澜掌心的血痕,忽然露出三个月来第一个笑容。那笑容虽然生涩,却像春雪初融,露出底下的青草嫩芽。
"好。"他说。
东方既白,三人踏上石板路。身后,临河镇的百姓们正在拆除王大人的府邸,将青砖碎瓦搬去重建民居。
澜摸着腰间的匕首,忽然觉得这把杀过人的利器,此刻竟像夫子教育他的戒尺般温润。
长河滔滔,醉影摇晃。当第一缕阳光跃过城墙时,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三支即将离弦的箭奔向远方。而在他们身后,一个被欺压太久的城镇,正在晨光中缓缓舒展皱缩的眉头,如同破茧的蝶,迎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