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沙漠的腹地,亘古不变的热风卷着砂砾,在金色的沙丘间刻下流动的纹路。白日的酷热尚未完全褪去,残阳如血,将天际染成一片诡异的绯红,仿佛大地本身正在无声地泣血。
就在这片死寂的瀚海深处,一汪翡翠般的绿洲突兀地镶嵌在沙丘环抱之中。泉水叮咚,草木葱茏,与周遭的荒芜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又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神秘。绿洲中央,两棵需十数人合抱的巨树拔地而起,枝叶繁茂如伞盖,投下大片浓荫。
阴影深处,两头庞然巨物静卧着,它们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仿佛与古老的大地融为一体。其中一头身形更为壮硕,体表覆盖着暗青色的鳞片,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地面轻微的震颤,双眼紧闭,似在沉睡,又似在冥想。它便是被称为“先锋”的超级魔种。
另一头则显得更为瘦长,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周围的光线,唯有一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醒目,透着难以掩饰的贪婪与狡黠。它,便是“暗影”,它们是这里的主宰,也是这片沙海里最强大的生物。
“先锋,”暗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砂砾摩擦着朽木,打破了绿洲的宁静,“感受到了吗?那股力量……”
它指的是长城最后大战,澜最后所散发出来的力量。
先锋眼皮微动,却没有睁开,瓮声瓮气地回应:“不过是些微弱的能量波动,沙漠里每天都有,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
“不,不一样!”暗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那不是普通的能量,那是……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本源之力!纯净、磅礴,带着足以撕裂一切桎梏的悸动!太美妙了……如果我们能得到它,或许真的有机会突破到那个传说中的境界……嘿嘿嘿……”它的笑声如同夜枭啼哭,在绿洲上空盘旋,让附近栖息的几只沙鸟惊恐地振翅高飞。
先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如同熔岩般深邃的赤金色眼眸,扫了暗影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鄙视:“暗影,我警告你!别忘了我们与人类的约定。超级魔种不得轻易出手,否则只会重蹈覆辙,引发种族间的灭世之战。现在这样的和平,不好吗?还是说,你活够了?”
数千年前,魔种与人类的战争席卷了整个大陆,生灵涂炭,天地变色。最终,在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后,双方达成了脆弱的平衡,约定超级魔种不得干涉人间纷争。这份约定,是用无数鲜血和枯骨铸就的,是维系着脆弱和平的基石。
暗影却毫不在意,反而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约定?我们是有约定,不能亲自出手。但是……”它拖长了语调,眼中绿光更盛,“那个叫海月的,拥有琉璃之体的仙女,她可没有任何约定束缚,不是吗?”
先锋的赤金色眼眸猛地一凝:“海月?你想打她的主意?”
“一个实力强大到令人忌惮,却又没有任何约束的个体,本身就是巨大的变数,不是吗?”暗影舔了舔嘴角,仿佛在回味什么美味,“她的琉璃之体对能量有着超乎想象的亲和力,如果我们能稍加引导,让她对那股本源之力产生兴趣……到时候,借她之手,我们坐收渔利,岂不美哉?嘿嘿嘿……”
先锋沉默了片刻,赤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化为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同。它盯着暗影,缓缓道:“几千年过去了,你倒是变得……聪明了些。”
两头超级魔种对视一眼,低沉而充满恶意的笑声同时在绿洲中爆发开来,如同惊雷滚过,震得树叶簌簌作响,更远处的低级魔种们感受到这股恐怖的威压,纷纷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连发出一丝声音的勇气都没有。
笑声在沙漠中传播出去很远,最终消散在呼啸的夜风里,只留下绿洲上空那股愈发浓重的阴谋气息,与夜色一同蔓延。
与云中沙漠的诡谲和肃杀不同,稷下学院的此刻,正沐浴在和煦的晨光之中。
这座坐落于大陆东方的学术圣地,汇聚了来自各方的英才与智者。宏伟的建筑群落依山而建,白墙黛瓦在绿树掩映下显得庄严肃穆,又不失生机。空气中弥漫着书卷的墨香、草木的清新,以及一种与世无争的平和气息。这与战火纷飞的长城、野心勃勃的魏都,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学院深处,一间僻静的休息室里,澜正半躺在一张宽大的竹榻上。
他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素色锦被,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毫无血色。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几道狰狞的伤疤尚未完全愈合,其中一道从肩胛延伸到肘部,虽然已经结痂,但依旧能看出当时伤势的凶险。这是不久前长城大战留下的印记,那场与海月的惨烈厮杀,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让他体内那股神秘的力量陷入了沉寂,留下了一身难以痊愈的创伤。
此刻,他微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略显急促,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处,带来一阵细微的疼痛。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惯常的冷漠,仿佛这具身体所承受的痛苦与他无关。
他的思绪,却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小小的身影。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抱着一把胡笳琴,怯生生地叫他“澜哥哥”。蔡文姬。那个在他冰冷的生命里,投下过一缕微光的女孩。
从魏都的追杀,到一同流落荒岛,再到他最终选择背叛曹操,将她送到相对安全的蜀国,最后再到稷下学院……这段经历,像是在他早已被寒冰冻结的心脏上,凿开了一道缝隙。他以为,在这里,她可以远离纷争,平安长大。
可为什么……心底总有一丝不安在悄然蔓延?
“啧,躺着挺舒服啊。”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澜睁开眼,看向来人。
李白斜倚在门框上,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墨色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手中把玩着一个酒葫芦,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俊朗潇洒的轮廓,不愧是被誉为“国民偶像”的天才剑客。
但澜敏锐地察觉到,李白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与他平日里那副放浪形骸、无忧无虑的模样截然不同。
“伤怎么样了?”李白走进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
“死不了。”澜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伤病带来的虚弱。他并不擅长与人寒暄,尤其是面对李白这样光芒四射的人。在稷下学院的这段日子,李白似乎对他格外“关照”,时常来找他,有时是切磋剑术(虽然他更多用的是匕首),有时只是沉默地坐一会儿,或者分享一壶好酒。澜不明白这份善意的缘由,但也没有拒绝。
李白看着他苍白的脸,叹了口气:“长城那一战,你真是拼命了。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他问的是澜在战场上爆发出来的、近乎恐怖的战力,那不是单纯的武技,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从未见过的神秘力量。
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那股力量,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它时而温顺,时而狂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在魏都当刺客时,这股力量是他最锋利的武器,助他完成了无数不可能的任务。但也正是这股力量,让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李白见他不愿多说,也没有追问,只是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目光却有些飘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心事。
澜看着他,心中那份不安愈发强烈。李白不是一个会把心事藏很久的人,他这般模样,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多半是坏消息……
“砰!”
休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打断了澜的思绪。
一个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头上的鹿角因为急促的跑动而微微晃动。是瑶。
平日里的瑶,总是一副活泼机灵、爱捉弄人的模样,眼睛里像藏着星星,狡黠又可爱。但此刻,她的小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焦急和慌乱。
“澜哥哥!”瑶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喊出来的,“你可算回来了!文姬……文姬她出事啦!”
“嗡”的一声,澜只觉得脑海中像是有一道惊雷炸开。
他猛地从竹榻上坐起,动作之快,甚至带翻了盖在身上的锦被。但身体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眼前阵阵发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闷哼一声,又重重地倒回了榻上,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澜!”李白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想扶住他,却被澜用眼神制止了。
澜紧紧咬着牙,强忍着眩晕和疼痛,目光死死地盯住瑶。这个小女孩,平日里最爱开玩笑,捉弄起人来花样百出。他多希望,这一次,她也只是在恶作剧。
“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他的声音因为疼痛和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认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是真的吗?”
瑶用力地点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文姬她……她被曹操抓走了!不,是被曹**去魏都了!”
澜的目光转向李白,带着最后的求证。
李白避开了他的视线,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是真的。”
那一刻,澜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魏都。曹操。
这两个名字,像是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心脏。那里是他噩梦开始的地方,是他沾满鲜血的过往,是他最不想让蔡文姬触及的黑暗深渊。
“为什么?”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
李白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蔡文姬在稷下学院的这段时间,她那惊人的治疗天赋逐渐显露出来。那不仅仅是普通的生命之力,而是一种更为纯粹、更为强大的神圣力量,仿佛能涤荡一切伤痛与邪恶。这种力量,对于某些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而曹操,便是其中之一。
这位魏国的君主,野心勃勃,为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早已与神秘的血族有所勾结,并利用血族秘法改造了自己的身体。力量的确变得空前强大,但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承受的反噬——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日夜折磨着他,让他脾气愈发暴戾,也让他对能缓解这种痛苦的力量,变得极度渴求。
蔡文姬的神圣之力,无疑成了他眼中的救命稻草。
于是,一封来自魏都的信,送到了蔡文姬的手中。信上,曹操先是极尽夸赞之词,将蔡文姬捧上了天,称她为“魏国的明珠”、“天赐的神女”。但字里行间,却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
真正让蔡文姬无法拒绝的,是信中提到的另一个人——典韦。
典韦,蔡文姬父亲蔡邕生前最信任的部下,也是蔡文姬现在唯一的亲人。那个身形魁梧、沉默寡言,却总在暗处默默守护她的男人。
但典韦体内,流淌着远古魔种的血脉。这股血脉赋予了他恐怖的力量,却也让他时常陷入心智不清的狂暴状态。蔡文姬的父亲蔡邕,便是在他一次失控的狂暴中,不幸丧生。只是,典韦自己对此却毫无记忆,始终活在自责与困惑之中。
而现在,典韦被曹操控制在手中。曹操利用血族秘法,强行压制并扭曲了典韦体内的魔种血脉,让他沦为了忠诚的打手,同时也成了要挟蔡文姬的筹码。
“曹操说,只要文姬肯去魏都,为他做事,他就保证典韦的安全,甚至可以让她时常见到典韦。”李白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学院当然劝阻过她,稷下的防护,足以保证她的安全。但……”
但典韦是蔡文姬唯一的亲人了。对于那个善良天真,渴望亲情的女孩来说,这个筹码太重了。
澜静静地听着,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带来一阵刺痛,却远不及心口的钝痛来得猛烈。
曹操……果然是他的风格。看似给了选择,实则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用最卑劣的手段,扼住了对方的软肋。
他太了解曹操了。那个男人,野心比天高,自私到了极点,却又有着惊人的才华和魄力,是个不折不扣的枭雄。他口中的“做事”,绝不可能只是简单的治疗。一旦蔡文姬落入他手中,她的力量只会被他无休止地榨取,甚至可能被他研究、利用,最终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不行……”澜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决绝,“曹操不是什么君子,文姬去了,一定会有危险。我要去救她。”
他挣扎着,再次试图从榻上爬起来。这一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无视了骨骼仿佛要碎裂般的疼痛,无视了眼前的阵阵发黑。
“澜!你疯了!”李白立刻上前按住他,“你的伤还没好!长城之战你几乎油尽灯枯,现在连站都站不稳,怎么去魏都?那是曹操的地盘,龙潭虎穴!你这一去,不是救人,是送死!”
“那也不能……看着她出事。”澜的声音很虚弱,却异常坚定。他的眼神里,是李白从未见过的执拗和……一种近乎燃烧的情感。
那是一种混杂着愧疚、责任、守护欲,以及连他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在意。
在魏都的那些年,他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刀,为曹操铲除异己。蔡府的那场血案,他是参与者之一。虽然他后来选择了背叛,救下了蔡文姬,但那份血债,始终压在他的心头。他欠她的。他必须保护她,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支撑着他从过去的黑暗中走出来的微光。
他猛地推开李白的手,踉跄着站稳了身体。匕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手中,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那是他最熟悉的伙伴,也是他用来劈开黑暗的武器。
“让开。”他对李白说,语气不容置疑。
李白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背影,看着他明明虚弱不堪,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看着他握刀的手即使在颤抖,也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心中百感交集。
他叹了口气,放弃了劝阻。他知道,澜一旦决定的事情,就绝不会改变。更何况,这件事牵扯到蔡文姬。
“人总是会被感情所牵绊啊,这算是弱点,也是逆鳞……”李白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能让澜这么激动的,恐怕也只有那个小女孩了,曹操怕是要阴沟帆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