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抚我须,结发受长生。
李白生性豪爽,浪漫。
他也想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是好事?
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
但能不能活到一百岁似乎没有么重要,长生牌位对一个人的寿命的延长有无作用在楼无鱼他们那个年代是没有定论的。
在江湖中的人对于生死看得没那么重要。
因为每天都在死人,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死了,死的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当然也没有人来哭诉,祭奠。
人都死了,还要那些东西干嘛?
楼无鱼也有想过自己走一天会死得不明不白,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死在何人的手上。死了以后尸体可能会被狗吃,狼叼走,也可能就烂在一片荒地里,化作春泥更护花。护的不是花,是草。人人都要去践踏的草。
草,草的生命比花顽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想到这种情况楼无鱼的心里会觉得安慰,因为草和他是一样的,一样的面对苦难不屈不挠。
——“善儿”呢?
楼无鱼不知道,所以要问。
“善儿是你什么人?”
黄藻道:“是我女儿。”
南宫石怔住,像个傻子白痴似地怔住。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白痴,像什么不一定他就是什么。
他的大脑运转自如,沉默了半天,楼无鱼不说话,其他人也不说话,他们不想去听黄藻的伤心难过的事。
——去倾听别人的悲痛,自己的心里也会难过的。
——说不定也会哭,人不是蛇,不是猛禽。
——人的血是热的,发烫的,人是有感情的,人的感情细腻,敏感,复杂。动物不会懂人。人呢,懂动物吗。
人之中女人的同情心总是会黄河发大水似的泛滥,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成了灾祸了。
上官琴和水小秋是女人,她们都已经发育完全,就像蔬菜长成,她们已经成熟,所以她们就连连叹气。在自己叹。她们不想让黄藻以为她们是在同情他。楼无鱼告诫过她们,不要随便去同情任何人,因为不是任何人都会把听同情单纯的当成同情。同情在有些人的心里面是对他们的侮辱。
他们不知道黄藻是不是这类的人。
黄藻不是。
因为他已经流泪了,泪水有雨珠大,一滴一滴地流个不停。
会在别人面前哭的人没有那么小心眼。
因为他忍不住。
哭有时会被别人看做是无能懦弱之辈的表现,无论现在过去还是将来。
黄藻不怕别人笑话他,看不起他,所以他需要同情。
南宫石也忍不住,嗫嚅道:“你哭什么?堂堂地七尺男儿……江湖上有名的好汉……”
黄藻道:“我哭,我哭了吗?”
南宫石道:“你的眼泪比一杯茶都多,你还没有哭?”
黄藻道:“我从来不哭,流泪是流泪,是控制不住我的身体,哭是大吼大叫的,发泄情绪,我没有情绪要发泄。”
南宫石道:“我懂了。”
黄藻叹了口气,道:“你还不懂,身在江湖的人不能哭,哭了你就不是江湖人,是弱者,是失败者。”
南宫石道:“我没有哭过,我自从记事以来就不哭了,流过血,流过泪,但我不哭,就像你说的,我流泪是控制不了的,哭是会的。我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那我为什么要哭,哭只会浪费精力,我的精力有限,我的人生也有限,不能做那些没有用的事。”
黄藻眼睛里掠过一道光,道:“那你认为什么事才是有用的?”
南宫石没有考虑,直接说道:“剑。”
黄藻道:“剑?”
南宫石道:“是剑,我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就是剑,剑是我的命,是我的一切。我五岁学剑,十岁有成,每日每夜我都离不开剑,晚上我宁愿抱着剑睡觉也不要女人。”
黄藻道:“剑不比女人,女人的身子是柔暖的,剑太冷,抱着剑一起睡觉你只会变得和剑一样冷。不过你现在还没有变得和剑一样冷,你的剑还有温度,你还有父亲,还在想着女人。你不和女人一起睡觉那只是你不相信女人,并不代表你不需要女人,你只相信你的剑。”
南宫石微笑,道:“那你呢,你可相信你的剑?”
黄藻的手忽然发抖,喃喃道:“我以前相信,从二十年前我败了就不再信了。”
南宫石也坐了下来,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一字一字道:“是你败了,不能怪剑,剑可以杀别人,也可以杀自己,你辜负了你的剑,也辜负了你的善儿。”
楼无鱼突然一怔,心想:“他想劝黄藻自杀,为什么?”
夜,夜中人,不眠的夜,不眠的人,断肠人在天涯,天涯何处寻?肠断以后你便会身处天涯。
——你能看到断肠人的心吗?
——不能。
——你能体会断肠的痛苦吗?
——不能。
——你能能看到天涯的风光吗?
——不能。
——你能体会身处天涯的孤独和寂寞吗?
——不能。
——因为你不是断肠人。
——那谁是?
——谁都可以是,谁都会有机会走上天涯,魂归断肠处。
天涯是不归路,没有回头路,走上天涯路,便没有回头路,每走一步路,后面就会消失一步路,你只要一回头,你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黄藻忽然仰天长叹,道:“善儿死时十七岁,十七岁,我答应过她,我在她十八岁时就会娶她,那天她离十八岁只有一天了,一天,一天的岁月比起我这二十年来还要长,我二十年的阳寿也换不回她的一天。我发过誓我会替她报仇的,我今生不娶,我的承诺没有兑现,我不敢再对他人有承诺了。”
楼无鱼忽然干咳了两声,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如醉一场,醉了也就忘了。”
南宫石冷哼一声,冷笑道:“醉生梦死,那还不如一死了白了,活着对他的意义不大了,一个无法兑现承诺的人还活着干什么,他已经不配用剑了。作为剑客,他对不起他的剑,对不起善儿,更加对不起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