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人的笑没有感情，只是皮肤的运动而已，楼无鱼见过很多人都这样笑过，但还是头一回见到假笑有如此强烈杀气的人。
楼无鱼就像是一缕轻烟，从屋顶落下，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人发现，他对自己的轻功一向有自信。
楼无鱼没有动，没有表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要想些什么，老人注视着他，他也注视着老人。
老人在不久前还坐在轿子上，好大的轿子，他的神态自若，从容淡定，面对一切人和事，还有死亡，都那么的无谓。
他俨然一副王侯将相的相貌。
他的眼睛里露出奇特的光，说道：“你一定在想我是怎么发现你的。”
楼无鱼苦笑，道：“是的。”
老人道：“我其实没有发现你。”
楼无鱼道：“哦？”
老人一笑道：“只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而且会在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出现。”
楼无鱼沉默。
老人道：“你怎么不说话？”
楼无鱼笑道：“我不想说话时谁也不能逼着我说话。”
老人微笑道：“是吗。”
他又接着道：“快要死的人还是多说几句话的好，免得下地狱就什么也不能说了。”
楼无鱼道：“我离下地狱还很早。”
老人道：“不早了。”
楼无鱼笑了笑，道：“你要杀我？”
老人点头。点头就是承认。
楼无鱼沉吟着，慢慢道：“你的确是我见过最可怕的对手。”
老人仿佛很满意，悠然说道：“我却一直以为我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楼无鱼看了看他，看了看他身上华贵奢侈的衣裳，他说道：“除非你换上一身乞丐的衣裳。”
老人眼睛亮了，忽然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楼无鱼道：“我不想知道。”
老人忍不住道：“为什么？”
楼无鱼道：“因为我不想知道。”
老人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目光从温和变得如同刀锋。
刀锋般的目光盯着楼无鱼。
楼无鱼的目光也如同刀锋。
就在这时，客栈门忽然打开，是被一阵风吹开的，冷风如刀，天地肃杀。
老人和楼无鱼的衣袂飘飘。
不是被冷风吹的，因为冷风吹进来后就停下，现在是他们自己的真力涌现全身经脉被内力灌注。
老人的衣袂之风强劲有力，他身后的客栈门忽然碎了。
楼无鱼的衣袂之风则是犹如海洋里的漩涡，听不见他衣袂的风声。
忽然间，老人的衣袂之风变得像流云，轻盈洒脱，而楼无鱼的衣袂之风却变得犹如江海翻滚，犹如巨浪拍岸。
他们连个同时出手，瞬间两人的身形变化如同鬼影，无法捉摸，而后，只能看见两人各自双掌对着双掌。
楼无鱼的额头，后背都流出了冷汗，而老人神色也变得虚弱起来，这是他们的内力对决，这也是最简单的方法，但是这也是最笨的方法。
尤其是楼无鱼知道自己的内力不去这个老人，还得要硬生生的接住他的掌力。
老人的掌力雄浑，霸道，激烈，如同一场狂风暴雨。
楼无鱼冷汗越流越多，他实在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
老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楼无鱼只看了一眼，就想出了办法。
他毕竟是个老人了，如此耗费内力再过一会他就会虚弱的像个生过孩子的女人。
楼无鱼只需要坚持，再坚持。
可惜，他的内力也所剩无几，无论再怎么坚持最终也只会两败俱伤。
突然之间，楼无鱼听到了一个人的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然后，老人的身子猛地向后划开，和楼无鱼的双掌分开。
楼无鱼也被内力撞的后退了好几步，然后跌倒在地，他全身的力气已经所剩无几。
老人还站着，不过可以看得出来他也是在勉强支撑。
然后，就能看见老人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美丽，带着温柔的笑。
如意仙子。
楼无鱼已经感到绝望。
来自如意仙子的绝望。
楼无鱼现在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的休息，睡一觉，他闭上了眼睛，却没有睡觉。
他睡不着。
无论是谁有如意仙子这种女人在旁边都会睡不着。
楼无鱼是不是放弃了生的希望？
还是说他不过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放弃了抵抗。
如意仙子拿出了一根毛巾，给老人擦汗，如意仙子嫣然笑道：“看来我们这位楼公子可真是深不可测。”
老人冷笑，说道：“现在我已经测出来了。”
如意仙子眼睛亮了，道：“怎么样？”
老人道：“很好，我相信他一定能完成任务。”
如意仙子道：“可是他还没有接受任务。”
老人沉吟着，忽然道：“阎罗王到了没有。”
如意仙子道：“明天就到。”
老人道：“其他人呢？”
如意仙子道：“也是明天。”
老人道：“他呢？”
如意仙子轻轻笑道：“你要和他见面？”
老人哼了一声，道：“现在还不用。”
如意仙子道：“我知道，你会吃醉。”
老人盯着她，道：“你觉得他会吃醋吗？”
如意仙子道：“他不会的。”
老人道：“哦？”
如意仙子道：“他不会吃你和我的醋，因为他也想做你想做的事情。”
老人道：“那你觉得最终谁会真正做到？”
如意仙子嫣然一笑，道：“当然是你。”
老人道：“你真的这样认为？”
如意仙子笑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老人道：“为什么？”
如意仙子道：“因为有我在你一边。”
接下来他们便没有再说话，一个字也没有。
他们走了。
他们没有带走楼无鱼，也没有杀他。
当楼无鱼睁开眼睛后却看到了小狐狸。
他问小狐狸，道：“是你？”
小狐狸道：“是我。”
楼无鱼道：“你怎么会到这里？”
小狐狸道：“我是来给你传话的。”
楼无鱼道：“给谁传话？”
小狐狸道：“给如意仙子。”
楼无鱼道：“你是她的人？”
小狐狸道：“是。”
楼无鱼苦笑道：“你的武功也是她教的吧。”
小狐狸道：“是的。”
楼无鱼道：“那胡花娘呢？”
小狐狸道：“她是我母亲。”
楼无鱼眼睛亮了，道：“你真的是柳玉关的女儿？”
小狐狸道：“我是的。”
楼无鱼想起了柳玉关说过的话。
“我女儿的右腿上有一个蝴蝶样子的胎记。”
楼无鱼忽然道：“我能不能看下你的腿？”
小狐狸道：“不能。”
楼无鱼失声道：“为什么？”
小狐狸道：“你怎么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还想做什么？”
楼无鱼现在的确不是好样子，他需要休息。
02
床，大床。
楼无鱼躺在床上，他很安静，心情也很平静，他的脑海里忽然就出现了柳玉关死时的样子。
然后，他就看见了小狐狸，小狐狸端来了一碗粥，于是他又想起了水小秋，那个脾气大，美丽又善良的小妹妹。
水小秋煮的粥很香，小狐狸的粥也很香，里面还放了很多的补药。
楼无鱼从来不吃补药，现在却要吃了。
因为粥确实很香，很好喝。
他喝了五碗粥，又吃了三个鸡蛋，半斤牛肉，一只烧鸡。
他的体力已经恢复，他的精力充沛，没有觉得一点累。
他想起床，小狐狸不让。
小狐狸道：“你想去做什么？”
楼无鱼沉默。
小狐狸道：“我知道你要去找如意仙子。”
楼无鱼沉默，有些时候沉默就是默认。
他是默认。
小狐狸又道：“她让我告诉你，你可以考虑，但是最多三天。”
楼无鱼苦笑道：“三天过后呢？”
小狐狸道：“三天过后我就给你收尸。”
楼无鱼道：“你真好。”
小狐狸忽然道：“我去过他的坟了。”
楼无鱼道：“你为什么要去？”
小狐狸道：“因为我是他女儿。”
楼无鱼道：“可你却为如意仙子做事。”
小狐狸道：“你不知道，如果没有她我早就死了。”
楼无鱼道：“哦？”
小狐狸道：“当年我母亲剩下我就将我交给了如意仙子，而我母亲想回去看他，可那一次我母亲却死在了他的手里。”
楼无鱼沉默半晌，又叹了口气，道：“所以你恨他？”
小狐狸冷冷道：“换成你，你会恨吗？”
楼无鱼道：“我不知道。”
小狐狸道：“但是他现在也去找我母亲了，我的恨也就没有了。”
这世上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解决一切仇恨呢？
好像是的。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人们都会选择用这样最简单的办法。
楼无鱼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三天，这三天之中究竟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也许，他会死。
小小的一个金马镇看起来早有许多人往这边赶来。
楼无鱼在想，如意仙子和老人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他可能是很多人，可能是原铁枫，可能是万毒堂圣主，也有可能是南王爷，还有李天化。
这些人，每一个人都是江湖中最厉害的人物。
楼无鱼无论是谁也不想惹。
惹上谁都不是什么好事。
楼无鱼总是会遇到不好的事情，没有人敢说一生中都会遇到好事情。
小狐狸不让楼无鱼出去，可她自己却出去了，她出去做什么，楼无鱼哪有不跟着她的道理。
长街。长街的尽头是一家杂货铺，杂货铺里有各种生活用品，这看起来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杂货铺，可是有一件东西改变了楼无鱼的看法。
那就是那口大箱子，福威镖局的大箱子。
里面是不是还有一百斛珍珠？
小狐狸打开了箱子，楼无鱼趴在对面的屋顶。
里面有珍珠，好多珍珠，有大的，有小的。
小狐狸选出了一颗很大的珍珠，楼无鱼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珍珠。
然后，小狐狸把这颗珍珠放在眼前，仔细欣赏。
然后，一个人从杂货铺后面的一道墙斜掠过来，站到了小狐狸的背后。
他来的好快。
小狐狸一转身，差点没有把珍珠吓掉。
楼无鱼也差点没有叫出声，因为来的这个人楼无鱼认识，面冠如玉，衣冠楚楚，正是南王世子。
南王世子终究还是来了。
楼无鱼不想动，也不能动。
南王世子搂住了小狐狸的腰肢，小狐狸的腰肢真细。
小狐狸嗫嚅颤声道：“我……我不是……我是来……”
南王世子不让她说下去，说道：“你喜欢这颗珍珠？”
小狐狸点了点头。
南王世子微笑道：“她说的可真没有错。”
小狐狸道：“什么没有错？”
南王世子道：“她说女人就没有不喜欢珍珠的。”
小狐狸怔了怔，道：“她说的对。”
南王世子道：“你知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得到这颗珍珠？”
小狐狸看了看珍珠，道：“什么方法？”
南王世子道：“用你自己。”
小狐狸道：“我自己？”
南王世子道：“对。”
他说了对之后手就开始动，在小狐狸身上动，之后小狐狸的衣裳一件一件的落在地上……
楼无鱼转过头，他不想看下去，但是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蝴蝶胎记！
于是他一回头，就看到了小狐狸结实的右腿上有一个蝴蝶模样的胎记。
她真的是柳玉关的女儿。
楼无鱼叹息，又回头，闭眼。
他不能走出去，因为他不能对别人想做的事有干涉。
而直到今天，他终于知道南王世子欺骗了他。
南王世子如果是天阉，那么这世上可能就没有男人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骗楼无鱼？
楼无鱼也在想，可他想不通。
又听到了说话声。
小狐狸在喘息，她好像很累，南王世子笑了，笑着说道：“你是我的，这颗珍珠就是你的了。”
小狐狸没有说话。
楼无鱼在回头，只因为听到了一声惨呼。
是小狐狸的惨呼，从杂货铺传来。
楼无鱼回头，只看见小狐狸的胸口有一柄断剑，她倒在了血泊中的。
她的目光涣散，神情惨淡，让楼无鱼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女人。
她和她，她们的死状相同，被杀的手法相同。
那么，南王世子是不是也和那个老人有着某种关联？
他们都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就像是一只狼披着人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