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星光暗淡，月色茫茫。
两个女人从角门里走出来，一老一少。她们一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透明白纱，两眼空洞无物，步伐僵硬而沉重，像是脚腕上拴住了铁链，铁链上又绑着一百斤重铁球一样。另一个笑语嫣然，风姿绰约，盈盈而来，像是走在皇宫中百花齐放的花园里。
云屠神圣的向往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贪婪又恶心。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冯玲儿结实修长，完美，充满了野性活力的胴体。
冯玲儿谁也没有去看，只是呆呆地走着，走过了云屠，走过了云南峰，走出了这片让她害怕，透不过气的土地。
杨素梅看着云南峰，嫣然一笑，道：“你明日还要多多辛苦，别忘了你那三个弟弟。”她的语气生硬，执着，威严。这不是命令，却比命令还要有力量，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沉默。
云南峰瞟了一眼冯玲儿，笑道：“她能有多辛苦？”
杨素梅悠然道：“女人如果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办事情就会很快活，要是和其他男人……那滋味比死还要难受。”
云屠这时还在死死地盯着冯玲儿诱人俏丽的背影，喃喃道：“这姑娘要是嫁人指不定会生出多少儿子来。”
杨素梅脸色为之一变，冷笑道：“要不就把她给你好了，让她给你生一大堆儿子。”
云屠嘎声道：“不要了，不要了，我这把老骨头了经不起女人的折腾了，床上仙人一刻，人世就要短一年了。”
他叹了口气，又苦笑道：“要是能享受到她的身子一晚，就是没活头了也是值得的……唉，可惜，可惜。”
云南峰笑道：“你这些年一千两银子总该拿的出来的。”
云屠大喜道：“她真的只要一千两？”
荒郊，冷风。
冯玲儿立于冷风中，寂静苍茫的天地中。
冷风吹动着白纱，白纱飘动。
冷风吹动着野草，野草摇曳中，飒飒响。响声像是数不清的尖刀划破她的每一寸干燥冰冷的肌肤。
此时此刻的冯玲儿有了一种幽灵般的美，也让周围有了一层凄凉，神秘，萧索的意境。
白纱轻轻地滑过她的肩膀，腰肢，落到足踝，身体被大自然无情地虐待后，她心里产生了一种残酷的快感，这快感是那么地强烈，又那么地让人心痛。
突然，冯玲儿对着远方无尽的黑暗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声，她像是要用吼破天地的无比的深沉和不公，又像是要发泄多年以来的悲苦和压抑。
她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随着声音的消失，她的鼻涕和眼泪也都掉下来了，她是个柔弱可怜的人，不管她做过什么事，她现在的样子都是值得人去同情的。
房间里渐明渐暗。
水小春，水小秋，上官琴围着一盏昏灯，他们已经等了四个时辰，楼无鱼还没有回来。
水小秋在这四个时辰里骂了三次楼无鱼，跺了至少五百次脚，上官琴提了二十多次要和他们一起去天海山庄去看看，但水小春只说了一句话：“天海山庄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刀山火海，更不会有什么天罗地网，机关暗器，即使有，楼无鱼也可以从里面飞出来。”
等待是漫长而艰辛的，水小春并没有多大的耐心，等到上官琴又要说出一次去天海山庄时水小春的身影就消失了。
水小秋叹息道：“他其实才是最着急的那一个，你说是吧，琴儿。”
上官琴道：“嗯，那我们……”
水小秋笑道：“有他去了，我们去就没有一点用了，反而还会让他们分心的。”
她摸着上官琴的略微显得苍白的脸颊，又道：“这天地下有谁能挡得住他们两个人呢？”
上官琴道：“可是……万一楼大哥，他……”
水小秋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就算他被云南峰那老东西发现了，也只会把他当做是一个小偷而已。”
上官琴道：“怎么会呢？”
水小秋嫣然一笑，手指在上官琴的鼻尖划了下来，道：“你看他现在那副样子，哪里还有人样，何况是在晚上，别人抓住他，还要以为见了鬼了，再说了，谁能抓得住他呢。”
上官琴不说话了，手心里已然沁出了冷汗。
水小秋道：“没人能抓得住他，也没人能杀得了他，你知道吗？”
上官琴怔了怔，勉强点了点头，她心里一直重复着水小秋的话：“没有人能杀得了他，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水小秋吐出口气，道：“你呀你呀，我要怎么说你才好呢？”
上官琴面露羞色，因为她知道在这种时候水小秋一定会开玩笑，这玩笑也一定是关于她和楼无鱼的。
哪知道水小秋大笑道：“你身上怎么没什么肉了呀，平时吃得又不少。”
上官琴叹了口气，道：“太胖了可不好。”
水小秋道：“怎么不好？”
上官琴道：“太胖了……太胖的女人楼大哥不会喜欢的。”
水小秋故意板起脸，道：“那你是说你的楼大哥不喜欢我？”
上官琴苍白的脸出现了一抹红晕，在昏灯的照映下如同红霞般鲜艳。
水小秋轻哼了一声，坐到了床上，道：“你呀，真是个傻丫头。”
上官琴也躺到了床上，一切的担忧都不复存在了。她娇声道：“我是傻丫头，你也是傻丫头。”
水小秋怔了怔，故意用生气不满的腔调道：“你说我如何傻了，你说！你说！你要是说不出来……今晚上可有你好受的。”
上官琴笑道：“哟喂，我还不晓得你咯，你说要我好受，无非就是挠我脚底板子，我才不怕嘞！”
她说的是蜀话，这还是第一次听上官琴说出这么一句地道的蜀话来。
水小秋听得楞住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虽然知道上官琴可能是蜀人的血脉，但她从来没有去过四川怎么能说蜀话呢？
水小秋沉吟着，一字一字道：“你在说些啥子哦，我两根听不懂喃？”她也说了一句蜀话，是在茶铺跟段家八鬼学的。这下上官琴也吃了一惊，表情和水小秋的一模一样。
上官琴道：“你也会说蜀话啦？”
水小秋笑道：“我还没问你，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蜀话的？”
上官琴道：“你忘了小时候楼大哥她带我去外面玩了整整一年了吗？”
水小秋惊讶道：“你们那年去了四川？”
上官琴道：“嗯。”
水小秋霍然起身，怒道：“我求了他那么久，他都不带我去，看来他心里是只有你了。”
上官琴忽然“噗嗤”笑了，道：“你那是叫求人吗？”
水小秋道：“哼！怎么不叫，我求了他至少半个月！”
上官琴笑道：“是啊，半个月他去哪里你就在哪里，他睡觉你要和他一起睡，他洗澡你要在一边看着，就连上茅房你都要跟着，最后在半夜里起来拿着剪刀威胁他，害的他差点就不是个男人了……”
水小秋也忍不住“噗嗤”笑了，笑了又笑，上官琴也笑，两个人笑得花枝乱颤，笑了半天才停下来，最后笑得肚子都疼起来了。
水小秋捂着肚子，像是喘不过气了，像是呻吟似的道：“幸好他没有乱动，不然我都没法拿什么东西赔他了。”
上官琴呵呵笑道：“你的胆子从小就大。”
水小秋目光闪动，道：“你怎么知道呢？你难不成也看到过？”
上官琴轻声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楼大哥他从来都不在我们面前避讳什么，他全身上下我在记事起就瞧了个遍了。”
水小秋叹了口气，又笑道：“你可别吃我醋，你说丑，说不定以后你会天天想着的，你现在想吃猪肉了吗？”
上官琴脸更红了，娇嗔道：“秋姐姐，你也太坏了一点，以后都不知道你嫁给什么男人才能制服得了你。”
水小秋怔住。她心里突然像是被刺了一下，刺得很深，很痛，前所未有的痛。
上官琴脖子都粗了，嘎声道：“想了，早就想了。”
水小秋忽然大声道：“你说什么？”
上官琴苦着脸道：“我说，我早就想吃猪肉了！”
水小秋这时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水小秋黯然道：“你才十八岁就想着吃猪肉了，我都已经想了好多年了。”
上官琴眼睛里发出了好奇的光，道：“想了几年了？”
水小秋咬着嘴唇，脸也红了，道：“四五年了。”
上官琴仰天长叹道：“我想嫁人了。”
水小秋微笑道：“那你就快点叫楼大哥娶了你吧。”
上官琴喃喃道：“我不想嫁给他了。”
水小秋动容道：“那你要嫁给谁？”
上官琴嘟哝道：“随便是谁，反正我不想嫁给他了。”
水小秋盯着上官琴，道：“你不是喜欢他嘛，怎么会不想嫁给他了？”
上官琴道：“你也喜欢他，你怎么不嫁给他呢？”
水小秋心里的那根刺在这一瞬间扎得更深了，更痛了，她的痛必须被埋藏，但她还是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有谁能知道她像核桃壳一样的外表下有一颗什么样的心呢？
她笑了笑，道：“你呀，真是个傻丫头，我这么讨厌他你都看不出来？”
上官琴喃喃道：“我知道你都是做给我看的，你越是说讨厌他，骂他，就说明你越是喜欢他。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是我又不是呆子，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恨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姐姐，我也希望你能永远对我好，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妹妹。”
她说着说着就躺在了水小秋腿上，闭上了眼睛，水小秋也不是瞎子，她看到上官琴的睫毛上已经湿润了。
水小秋摸着她的头发，心想：“她怎么能这么聪明呢，如果她笨一点不是更好吗，你要是在笨一点就会开心得多，真是个傻丫头，怎么比我还要傻呢。”
上官琴道：“秋姐姐，你唱个曲子吧。”
水小秋道：“你想听什么？”
上官琴柔声道：“哎呀，唱你最喜欢的就是了嘛。”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堂。天不夺人愿，故使侬见郎。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这首“子夜歌”相传是女子所作，写的是男女之爱的悲欢，曲调活泼自然，可在水小秋的低吟浅唱后哪有活泼气氛。她每一个字音都压得很低，带着寻爱不得的少女忧伤地哭腔。
歌声中上官琴慢慢地就睡着了，她梦见了一只猪，好大好大的一只猪，猪的脸长的很像楼无鱼。她醒来的第一眼也看到了楼无鱼，真实的楼无鱼，只是和那头猪长得一点也不像，他现在的样子简直要比猪丑得多，她的胆子并不像水小秋那样大，所以就吓得跳了起来。
“啊……”
上官琴一头缩进了水小秋的怀里，像是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灵活敏捷。
楼无鱼苦笑道：“小秋，你要是在让我这个样子，就怕你自己也会有一天被吓晕的。”
上官琴松了口气，捂着胸口，道：“天呐，我还以为我遇到了什么人了，还好我知道是你，不然真的会被吓死的。”
水小秋笑道：“你不觉得这样挺好玩的吗？”
楼无鱼叹息道：“好玩，我刚才差点没把命丢了，你还说好玩。”
上官琴立刻扑到他身上，左看右看，外面看两眼，里面也看了两眼，惊呼道：“怎么回事，你有受伤吗？”
楼无鱼笑道：“还没有受伤，不过我可被吓得半条命差点都没了。”
水小秋道：“云南峰和你交手了？”
楼无鱼道：“嗯，他的一剑差点就要插进我的脑袋了。”
水小秋莞尔一笑，道：“可你还是完好无缺地回来了。”
楼无鱼道：“云南峰的剑没有比以前更快，可他的剑势却凶悍了几分。”
水小秋道：“都说人老了以后，火气会消磨很多，没想到这个老家伙反其道而行，也不怕哪天走火入魔，吐血身亡，那可就比你这张脸还要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