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孟婆沉下脸，冷冷道：“因为我不想我的女儿和我一样这一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楼无鱼喃喃道：“你怎么就肯定她会和你一样活的痛苦？”
孟婆道：“因为我在她这个年纪爱上了一个和你差不多的男人。”
楼无鱼目光闪动，道：“那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活的痛苦是因为你爱错了人？”
孟婆笑了，笑的很不好听，犹如哭诉，又像是在感叹，她说道：“爱没有错，谁能控制的了自己的爱。”
楼无鱼沉吟着，忽然道：“这个誓我不能发。”
孟婆道：“你说什么？”
她似乎不愿意相信这句话是从楼无鱼的嘴里说出来的。
楼无鱼苦笑道：“我也知道你不会杀她的。”
孟婆道：“看来你真的不再乎她的性命。”
楼无鱼道：“我在乎。”
孟婆道：“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了她？”
楼无鱼笑道：“你不会。”
孟婆道：“为什么？”
楼无鱼微笑道：“你也是一个懂得感情的人，怎么会忍心杀了自己的女儿。”
孟婆的手僵硬，人也僵硬，一动不动，她在沉思。
她过了半天，缓缓的抬起头，缓缓的说道：“你为什么不敢发誓？”
楼无鱼略微怔了一下，苦笑道：“因为我就是不敢。”
他不敢，他不敢去发誓，是因为害怕自己会违背誓言。
他有的时候也不那么相信自己。
孟婆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停顿后，楼无鱼就看见宫素素睁开了眼睛，没有丝毫的醉意。
她冷冷的，用一种完全没有感情的眼神凝视楼无鱼，楼无鱼道：“你没有醉？”
宫素素道：“没有。”
楼无鱼苦笑道：“原来你是在装醉。”
宫素素道：“是的。”
楼无鱼道：“为什么？”
宫素素道：“因为我知道她来了。”
楼无鱼道：“你想听听我和他都会说些什么？”
宫素素道：“是的。”
楼无鱼道：“那你听到了？”
宫素素道：“听到了。”
楼无鱼道：“那你听到想听的没有？”
宫素素道：“没有。”
楼无鱼叹了一口气，道：“我要走了，我想你是不会想和我在一起的。”
宫素素没有回答，因为楼无鱼的话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02
楼无鱼身子很重，就像是背了二十斤的猪肉一样重，不是因为他喝了酒，醉了，而是因为他的心里有了一个疙瘩，铁疙瘩，一个结，死结。
这个铁疙瘩和这个结就是宫素素。
宫素素，好美的名字，好美的人。
可是，这个女人的心里究竟还有多少个秘密，这是谁也不知道的。
楼无鱼也不知道，所以他不知道怎么去把这个铁疙瘩敲碎，怎么去把这个结打开。
没有办法。
楼无鱼现在不能停下，一停下来他就去想宫素素。
冯然，这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长什么样的人。
楼无鱼现在就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猫，而，老鼠呢，老鼠不是冯然，而是冯然手里的那本书。
人很奇怪，只要专心在一件事情上，其他的人和其他的事都可以忘记的一干二净。
所以楼无鱼在牛城里不停地寻找，可惜，找了半天，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他的体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他已经累了。
在这个九月的秋天里，在夜晚，夜凉如水的夜晚，他的汗水居然湿透重衣。
等到他觉得自己累的不行了，他就看到了一辆马车，马车在他面前停下。
从里面出来的是南王世子。
南王世子的笑很好看，因为他长的很好看，长的好看的人，一般笑的也都会好看。
南王世子笑道：“你好像很累了。”
楼无鱼真的很累，但是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他究竟有多累，因为他依然站的笔直，脸上虽然有风尘之色，但是一双眼睛仍然是明亮的。
楼无鱼也笑道：“我想你一定不会是来接我的。”
南王世子道：“的确不是。”
楼无鱼道：“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南王世子道：“因为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累。”
楼无鱼道：“我累了你就要来杀我？”
南王世子微笑道：“不错，在一个人最疲倦体力消耗最多的时候来杀他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楼无鱼沉默。
南王世子笑了笑，接着道：“你知不知道猫是怎么捉老鼠的？”
楼无鱼道：“我不知道。”
南王世子道：“很简单，猫会先追老鼠，等到老鼠累了之后再去咬死它，然后吃它。”
他的意思很明白，楼无鱼是只老鼠，而他就是捉老鼠的猫。
他眼中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忽然道：“我还知道你的心也很累。”
楼无鱼道：“哦？”
南王世子淡淡道：“你牵挂了太多人，怎么能不累。”
楼无鱼不想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
宫素素，王丹音，叶琴，还有远在剑客山庄的水小春，上官琴，水小秋，还有牧青，和牧青肚子里的孩子。
这些人都是他牵挂的人，都是他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人，甚至可以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可是南王世子不一样，楼无鱼也曾经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但是现在，毫无疑问，他们不是一类人，完全不是。
南王世子接着说道：“可是我现在还不想杀了你，我知道你一定还有很多的问题想知道，所以现在我都可以一一告诉你。”
“第一，我不是个天阉，我是骗你的，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因为我想让你把我看做是一个可怜人，这样我们才能做好朋友。”
“第二，我娘是如意仙子，我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哥哥，弟弟是李凡，哥哥是原武阳，哦，我还有妹妹，叶琴和叶笛都是我的妹妹，不过现在叶笛已经死了，只要你一死，叶琴叶就死了，但是你不用伤心，因为我不会杀王丹音，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喜欢她。”
“第三，我们南王府，还有原铁枫的火月阁，七罗刹，我们在一起就是为了做一件事。但是这件事已经被江南的柳家探听道了消息，而且柳家把这个消息也告诉了云南峰。”
“第四，云南峰和原铁枫的决斗也是原铁枫故意要那样做的，他要云南峰主动来找他决斗是因为要让云南峰对他没有戒备心，其实原铁枫去找他决斗也是因为不想让云南峰插手我们之间的事情，好让他在这几个月里专心练剑，而在他闭关这些日子我们的事情就已经做好。”
“第五，你一定也很想知道我们要做一件什么大事，像南王府这样高贵的地位还能做什么事情，我就告诉你，还有一个位置比南王更高贵，是皇帝，我父王要做皇帝，所以就想办法让柳家的军队调离皇城，而现在的皇城已经是我们南王府的势力。”
“第六，原铁枫想和我们合作也是因为他也想做一件事，他要复国，他本就是前朝贵族，而帮助我们和他合作的自然是我母亲。”
“第七，我母亲怎么可能会死，你可能想已经到了，叶星士是我们的人，他虽然是天下第一的富豪，但是有那么多的钱也很担心，他总是会担心他的钱会有一天被别人夺走，所以找到了我们。只要我们成功了，就是他最好的靠山。”
“第八，王丹音是我的女人，很早以前就是了，你不要以为她有多喜欢你，我告诉你，她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她也会是我未来的皇后。”
楼无鱼一直不出声，现在却终于叹了口气，道：“你如果刚才就动手杀了我，那么我现在可能已经是个死人了。”
南王世子淡淡道：“现在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楼无鱼又叹了一口气，道：“是吗，你不妨看看你的身后。”
南王世子霍然回头，看了自己的身后。
夜凉如水，夜风清幽，有雾，浓雾。一个如同雕塑的人站在浓雾里，一身黑衣，他的手里有剑。剑光很亮。亮的刺眼。
南王世子失声道：“是你！”
人影道：“是我。”
南王世子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人影道：“我想去什么地方没我在人能管的着我。”
南王世子的身子一颤，道：“你要杀我？”
人影道：“你的父亲已经死在我的剑下，我用了三十招，不知道你比起你父亲又如何。”
南王世子不再说话，因为他已经出手，出手快如闪电，而他出手时手里也多了一把剑，剑光闪动时，他的人也闪去，人和剑同时进入了黑影。
那个人没有动，只看到剑光闪动，只有一闪，一闪而过，但是这一闪而过的剑光却比月亮更耀眼。
剑尖在滴血，南王世子的血。他死了，死在了剑下，也是死在了名利之下，他是被一把没有名利，没有感情的剑所杀。
这把剑据说是天下最快的剑，最锋利的剑，最无情的剑。
能够杀南王世子的这世上有谁？
云南峰！
楼无鱼看着云南峰，云南峰也看着他。
夜色更浓。
云南峰道：“你知道我会来？”
楼无鱼苦笑道：“我不知道。”
云南峰道：“你不必谢我。”
楼无鱼道：“我没有打算说谢谢。”
云南峰道：“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但是你却还活着。”
楼无鱼笑道：“你好像不愿意看见我活着。”
云南峰道：“你这样的人不会活的太久。”
楼无鱼忍不住道：“为什么？”
云南峰道：“因为你好管闲事，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除掉你的原因。”
楼无鱼沉吟着，忽然道：“我能不能知道冯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有那本书。”
云南峰道：“不能。”
楼无鱼道：“为什么？”
云南峰目光如同刀锋，道：“你现在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他沉声接着道：“你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楼无鱼一笑道：“你原来也不想我死的太早。”
云南峰淡然道：“毕竟这天下只有一个人能躲过我的剑锋了。”
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只有站在高处的人才会懂，楼无鱼也懂，他懂得那种孤独和寂寞。
楼无鱼顿了顿，动容道：“那原铁枫呢？”
云南峰道：“他死了。”
楼无鱼愕然道：“怎么死的？”
云南峰道：“自杀。”
楼无鱼道：“他为什么要自杀？”
云南峰道：“不知道。”
楼无鱼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一定会在百年之后成为一个迷题。”
云南峰忽然道：“楼无鱼。”
楼无鱼道：“什么？”
云南峰道：“你已经是个传奇。”
03
九月初九。
黄沙连着天，天连着黄沙，老鹰就在黄沙中盘旋，俯视着自己的猎物。
楼无鱼终于不在是别人的猎物，猎人已经死了，没有人想做别人的猎物，但是却又不少的人想做猎人。
做一个猎人总是值得骄傲的，人都想成为值得骄傲的人。
南王世子，南王爷，原铁枫，如意仙子，叶星士，这些人本来都已经是值得骄傲了。
可惜，他们不满足，不放心，因为他们始终都不是最值得骄傲的那一个。
他们不择手段，费尽心机，最后，得来了什么？
死亡和失败。
这是所有人都不想要的结果，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最终结果。
死亡不一定意味着失败。失败也不一定会死亡。可是，名利是一把剑，一把杀自己的剑。
04
牛城是边城，在这座边城里有数不清的人，楼无鱼到今天也是其中的一个，一个浪子，他这个浪子似乎开始了留念这个地方。
这几天他一直在找人，找叶琴，找王丹音，找宫素素。
无论如何，他都想和她们说一声再见，可能是他和她们说的最后一句再见。
他现在还没有这个机会。
他还在找。
他完全不去想她们可能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还有希望，为了这个希望，他不去想。
他走路累了就会回到这家小酒铺，然后喝花雕，吃几个小菜。
他今天没有喝花雕，花雕一直摆在桌子上，他吃完了小菜。
忽然，她的余光看见了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优雅成熟的姿态，让他想到了王丹音。
王丹音现在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坐下来，倒了一碗花雕酒。
楼无鱼怔怔地看着她倒酒，喝酒，她的酒量不错，喝了七碗，还没有一点醉意。
她忽然对着楼无鱼露出笑容，楼无鱼记得这种笑容，这笑容就和十年之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王丹音嫣然一笑，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有酒，也是花雕酒。”
楼无鱼叹息道：“你真的喜欢他？”
王丹音的笑容变成苦笑，她苦笑道：“我是一个奴隶的孩子，一个奴隶是没有资格去喜欢一个人的。”
楼无鱼心在痛，他忍不住握住了王丹音的手，说道：“你现在已经不是奴隶，原铁枫已经死了。”
王丹音道：“我知道，但是我已经没有爱了。”
楼无鱼道：“怎么会？”
王丹音笑道：“怎么不会，今天我来找你就是要和你道别的。”
楼无鱼沉默。
王丹音道：“我也知道你也想和我说一声再见。”
楼无鱼沉默。
王丹音起身，笑了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楼无鱼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再见”。这两个字，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代表着永远不见。
接着，楼无鱼开始喝酒，喝了七碗，然后，又有一个人坐在了他的面前，他抬头一看，是叶琴。
叶琴却瞪着他，似乎楼无鱼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的事。
楼无鱼叹了口气，道：“你总算来了。”
叶琴道：“那你是想让我来呢，还是不想让我来？”
楼无鱼道：“我不知道。”
叶琴忽然厉声道：“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楼无鱼微微一笑，道：“什么事？”
叶琴道：“不许你和我说那两个字。”
楼无鱼怔住。
叶琴道：“现在万毒堂已经不存在了，我没处可去，所以我要去你家。”
楼无鱼也瞪眼，道：“你要去我家？”
叶琴哼了一声，道：“怎么，我以前救过你，现在却不让我这个救命恩人去你家住几年吗？”
楼无鱼笑了，道：“当然可以，如果你愿意可以住一辈子。”
05
九月初十。
天晴。
大路。
马车，马车里的人是叶琴，赶车人是楼无鱼。
宫素素在大路上，在马车的前面，马车停下，楼无鱼下车。
宫素素对着他笑了，阳光并不温暖，但是照射在她的脸颊上时就特别的楚楚动人。
楼无鱼道：“你来送我？”
宫素素微笑道：“嗯，来送你。”
楼无鱼也微笑了，那醉人，真诚，又潇洒的微笑。
宫素素过了很久才道：“你会去哪里？”
楼无鱼笑道：“不管去哪里，我都会记着你。”
宫素素轻轻点了点头。
马车有的很慢，很慢，因为楼无鱼不想太快，太快的离宫素素那么远。
只是他在很多年以后才明白，爱着的那个人不管是离她走多遥远，在自己的心里，却又彼此相望着。
相望着的两颗心，心里面充满了爱和希望，爱不会老，不会变，爱过的那一刹那就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