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起风了,风摇晃了白幔,白幔随风飘荡,灵堂里凄凉而诡异,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就摆在灵堂正中间的位置。
灵堂上有一块牌位,是霍天恩的牌位。
霍天恩生前有许多朋友,本应该有很多人都会为他来送行,可是,楼无鱼和宫素素一进灵堂,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一个人,人影都没有。
如果有人,那么只有一个死人,棺材里的死人。
楼无鱼的表情很凝重,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死亡是件多么痛苦,多么悲伤的事情。
宫素素瞪着他,忽然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楼无鱼低声道:“你说这里为什么会没有人呢?”
宫素素也觉的奇怪,想了想,道:“会不会是他们还没有回来?”
楼无鱼反问道:“还没有回来?”
宫素素道:“是啊,他们说不定都去客栈那里了,你的轻功天下无双,谁有你来的快?”
楼无鱼苦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宫素素抿了抿嘴,忍不住道:“那你说呢?”
楼无鱼道:“要我说的确是霍家的人还没有回来,但是这里绝对不会没有人。”
宫素素又四周望了望,道:“可是真的没有人。”
楼无鱼笑道:“那是因为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宫素素吓了一跳,道:“你说这里会不会有陷阱?”
楼无鱼道:“我只希望这里没有孟婆汤。”
宫素素道:“孟婆汤?”
楼无鱼笑了笑。
忽然,楠木棺材打开了,不是楼无鱼打开的,而是它自己打开的,并且可以看见是只人的手推开的。
一只干瘪,苍老,没有一两肉的手,只有老人才会有这样的人,可是却没有几个老人有这只手的速度和力量。
棺材被打开后的同时,棺材板直接飞了出来,飞到楼无鱼的面前。
然后一个鬼魅般的黑影从棺材里跳了出来,棺材板也被楼无鱼踩在脚下。
黑影到了宫素素的背后,本想一只手按住宫素素的天池穴,没有想到,宫素素的身法也不弱,当急之下划开七尺,而黑影就和跟在她身后,就像是她的影子一样。
突然,黑影伸出了她那只黝黑瘦弱的手,想用擒拿手扣住宫素素的脉门。
但这只手却碰到了楼无鱼的手,楼无鱼以一种巧妙的腕力化解了擒拿手,而后,这只手以黑虎掏心状直取楼无鱼的心脏。
这一招当真是又急,又快,又毒,又狠辣。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只手居然能用这样毒辣狠绝的招式。
如果不是楼无鱼,那么这只手的手里恐怕就要有一颗血淋淋的心脏了。
楼无鱼以闪电般的手法扣住了这只老手的脉门,现在才可以看清楚,这只老手的主人是一个孟婆。
孟婆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楼无鱼笑道:“不是你那会是谁?”
孟婆道:“也有可能是阎罗王,也有可能是阿难。”
楼无鱼苦笑道:“这也许是我的运气好。”
孟婆道:“你的运气好?”
楼无鱼笑道:“对,因为我的运气好,所以我才知道棺材里是你。”
孟婆冷冷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楼无鱼道:“这个并不重要。”
孟婆道:“那什么是重要的?”
楼无鱼道:“是南王世子叫你躺进这棺材然后再来杀我?”
孟婆道:“你觉得很奇怪?”
楼无鱼道:“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要杀我只来一个人。”
孟婆道:“你以为你还需要很多人才能杀的了你?”
楼无鱼笑道:“现在看来,好像是的。”
孟婆道:“你不错了。”
话语落下,忽然间,就从孟婆那面上的黑纱中飘出一股绿色的烟雾。
然后楼无鱼就晕了过去,倒在地上,又硬又冷的地上。
楼无鱼真的中毒了,他死了?
不会有太多的人关心楼无鱼的生死,但是现在有一个人会的。
——是谁?
——宫素素。
宫素素跑到楼无鱼身边,摇了摇他的身体。
没有反应。
只有死人才会没有反应。
宫素素哭了,她哭的很快,很伤心。
然后就有一只冰冷,苍老,和地面和秋风一样干硬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很疼,于是泪水流的更多,更痛苦,可是她已经没办法再动,一根手指也没法动。因为孟婆在按住她肩膀的同时,点上了她的背后穴道。
孟婆在她背后,悠然道:“为男人哭的女人我还不想杀你。”
宫素素鼻涕和泪水混在脸上,她的脸也被风吹的很红,像是桃花,可她这朵桃花却开的不是时候。
宫素素嘶声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吧,反正你已经杀了那么多的人,也不会在乎多我一个。”
她这话说出来时孟婆已经不在了。
然后,她就听到了咳嗽声,怎么会有人的咳嗽声?
——还有活人?
——活人是谁?
——楼无鱼。
楼无鱼还没有死,至少他现在还没有死,因为他还会咳嗽,而且还会动,还会笑,他摸着宫素素的脸,笑了。
宫素素却怔住。
死人复活,无论是谁看见都难免怔住。
楼无鱼笑道:“你的眼泪似乎永远流不完。”
这是在开玩笑,可是宫素素却没有笑。
楼无鱼解开了她的穴道,她站起来,还是怔在那里。
楼无鱼道:“你怎么不会说话了?”
宫素素道:“我是被你吓的。”
楼无鱼干咳了两声,道:“对不起。”
宫素素道:“你没有必要和我说对不起的。”
楼无鱼忍不住道:“为什么?”
宫素素道:“因为你做的对,而我却错了。”
楼无鱼道:“你有什么错?”
宫素素道:“我没有能得到你的信任,就是我的错。”
楼无鱼苦笑道:“原来你很聪明。”
宫素素道:“其实女人都很聪明,如果一个男人自以为女人很笨,那么他就会被女人所伤,或者死在女人的手里。”
楼无鱼叹了口气,道:“还好我不是自以为是的男人。”
宫素素道:“你不是。”
楼无鱼过了半天,才说道:“你是认识孟婆的对不对?”
宫素素道:“对。”
楼无鱼道:“她跟你之间有什么关系?”
宫素素脸色变了,只有泪痕在,完全没有刚才伤心痛苦的样子。
女人的脸就和天气一样,说变就变的,这句话楼无鱼到现在才真正理会到。
宫素素沉吟着道:“我走了。”
她真的要走了,不过刚走出两步,楼无鱼就问道:“为什么要走?”
宫素素道:“因为我想走。”
楼无鱼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宫素素是真的要走,还是假的要走,但是他知道如果他不留住她,她就一定会走。
楼无鱼道:“你别走。”
宫素素道:“为什么?”
楼无鱼道:“因为你不能走。”
宫素素道:“为什么,因为你要监视我,看我是不是个坏女人?”
楼无鱼叹息道:“不是。”
宫素素道:“那是为什么?”
楼无鱼道:“因为我喜欢你在我身边。”
宫素素怔了怔,脚也怔住了。
楼无鱼走道她的前面,微笑道:“是我错怪了你,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宫素素道:“我怕你喝不过我。”
楼无鱼笑了笑,道:“这天下我只遇到过一个人能喝酒喝得过我。”
宫素素道:“那现在就遇到两个了,你不要以为女人就没有你们男人的酒量,我十二岁时就能喝下一坛花雕,而且没有醉。”
果然是好酒量。不管是对于男人还是女人,十二岁,还是七十岁,都是好酒量。
02
小酒铺,很小很小酒铺,酒铺是宫素素挑的,她说这里的酒比那些好地方的更烈,更香,更刺激。
他们喝的是花雕,因为楼无鱼真的很好奇宫素素是不是真的能喝下一坛花雕。
楼无鱼喝的很慢,他才喝了几口,宫素素却已经喝了几大碗,然后宫素素的脸就红了,比天上的红霞还要红,还要绚丽多彩。
楼无鱼笑道:“你这样喝酒倒是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
宫素素使劲眨了眨眼睛,道:“你的哪个朋友?”
楼无鱼道:“他叫水小春。”
忽然“嘭”的一声,宫素素倒在桌子上,她醉了,楼无鱼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到了水小春的名字。
楼无鱼叹息,心想,宫素素是说了假话还是因为自己让她不开心了,要知道不开心的人是最容易醉倒的。
所以,水小春每次喝酒都会醉,然后又喝,再醉。
楼无鱼却从来没有醉过。
“原来喝醉的人也是相似的。”
宫素素醉的模样简直和水小春一模一样。
楼无鱼第一次自责,他以前从来没有自责,遇到了宫素素后,宫素素喝醉了后,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自责。
他以前从来不自责,也不会去怪别人,没有怨天尤人,只有自己的满足快乐。
但是,宫素素让他自责。
“我为什么要怀疑她?我是不是错怪了她?”
“可是又有什么理由让我去相信她呢?”
“我找不到理由去相信她就可以怀疑她了?”
“她没有伤害我,我反倒让她喝醉了。”
楼无鱼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自己再别人的心里插进一把刀子,是不会让他有多舒服,多惬意的在这间墙壁灰黑的小酒铺开心的喝酒的。
他想走了,带着宫素素一起走,可是他还没有起身就看了一个穿着黑衣裳,蒙着黑面纱的人,正向他走过来。
孟婆。
她又来了。
楼无鱼就不能走了。
孟婆站在楼无鱼和宫素素中间。
孟婆一字一字地说道:“你还没有死。”
楼无鱼道:“我没有死,死人是不会坐在这里喝酒的。”
孟婆道:“你中了我的毒,为什么还没有死?”
楼无鱼笑道:“大概是因为你的毒药不是毒药。”
孟婆道:“我毒药就是毒药,只要你闻到了必死无疑。”
楼无鱼道:“也许是我的鼻子不好,也许是你毒药对我来说不能算是毒药。”
孟婆沉声道:“你是人,不是神。”
楼无鱼道:“是。”
孟婆道:“我的毒药只有在神的面前才不是毒药。”
楼无鱼展颜一笑道:“那可不一定。”
孟婆瞟了一眼宫素素,忽然道:“你喜欢她?”
楼无鱼怔了怔,便说道:“我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孟婆道:“有关系。”
楼无鱼道:“有什么关系?”
孟婆道:“她是我生下来的。”
楼无鱼拿起酒碗的手停住,人盯着孟婆,道:“你说什么?”
孟婆道:“我姓宫,我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她就是我的女儿,宫素素。”
楼无鱼道:“你还有个儿子叫宫九?”
孟婆道:“不错。”
楼无鱼苦笑道:“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
孟婆道:“你难道不该觉得我是来杀你的?”
楼无鱼一笑道:“你要开杀我就不会和我说这么多话了。”
孟婆道:“那你怕不怕死?”
楼无鱼道:“有时怕。”
孟婆笑了笑,笑声也和她这个人一样,沧桑,沧桑中带着某种内心深处撕心裂肺的痛苦。
楼无鱼道:“你原来也会笑。”
孟婆道:“活着的人都会笑。”
楼无鱼道:“那你的笑是什么意思?”
孟婆道:“我要你发誓。”
楼无鱼道:“你要我发什么誓?”
孟婆道:“我知道你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
楼无鱼点点头,他的确没有违背过自己的誓言,因为到今天,他从来没有发过誓。
楼无鱼道:“你要我发什么誓?”
孟婆道:“我要你发誓会一辈都对我的女儿一心一意。”
楼无鱼眼睛亮了,道:“我为什么要发这种誓?”
孟婆道:“你不喜欢宫素素?”
楼无鱼过了半天,叹了口气,道:“我很喜欢她。”
孟婆道:“那你就可以带走她,只要你向我发誓,不然,我就杀了她。”
突然,她出手如风,那只干枯的手就要拍下宫素素的玉枕穴。
她的手掌离玉枕穴只有一张纸那么薄。
楼无鱼想要阻止是来不及了。
楼无鱼叹息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