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祥林躺在榻上抽大烟，这时一名喽啰进来报告：“军师，寨门外来了个矮子说是要见你。”
舒祥林过足烟瘾才问道：“从哪里来的？”
喽啰说：“说是从都梁来的。”
舒祥林立即起身坐在椅子上：“请他进来。”
不一会，喽啰领着一个矮子来到议事厅里。舒祥林心想，这个家伙应该就是罗国矮了，于是起身先打招呼。
“欢迎欢迎，欢迎来枫木岭做客。”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罗国矮连连施礼。
礼毕，分宾主坐定，这时又一个喽啰进来倒茶。
“贵客今日来山寨有何贵干？”
罗国矮：“枫木岭是我的圣地，早该来了，今天请舒军师带我去看看熊杰哥哥的坟墓。”
“这个容易，你随我来。”舒祥林引着罗国矮来到山寨后面一个堆得很高的坟墓前，“到了，有点简陋，等到了冬天准备请石匠把坟墓修葺一番。”
罗国矮一见熊杰的坟墓，便扑在坟头大放悲声：“我的恩人呀，我的再生父母呀，您对我恩重如山，这辈子本该当牛做马还偿，谁想您就这样去了，欠下您的人情叫我何处还哟……鸣鸣，我的苦命的亲哥哥……”
罗国矮越哭越伤心，边哭边在墓碑前上香、摆放祭品，哭到最伤神处要用头去撞坚硬的墓碑，舒祥林连忙拉扯，但他的额头上还是撞了一个大包。
舒祥林和喽啰用了很大的力气把罗国矮劝住。
回到寨子里，罗国矮的情绪总算平静下来，舒祥林感叹道：“想不到你对我们哥哥还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不瞒舒军师，对我而言，熊杰哥哥比我的父母更亲！”
“是吗？”舒祥林不解地看着罗国矮。
“是的，只怕说来话长嘈你耳朵。”
“你说，我愿意听。”
“我的身世军师知道否？”
“不知，只听说你是背尸汉。”
“苦呢……”罗国矮长叹一声，“我的老家在同保山北面的天屋塘罗家，祖祖辈辈都长的人高马大，是种田的好手，到了我出世，却是这般矮小、丑陋。你知道，做农民的靠天吃饭，为了放水、田埂什么的谁也避免不了要跟人家闹矛盾，那些与我家有意见的人趁机造谣说我家祖上做多了缺德事，才生下罗国矮这样的报应子孙。
我的长相确实让父母抬不起头，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弃下我双双去了很远的地方，直到他们死在外头，我也未曾见到。”
“你父母都死外地？”
“是的。父母死了之后，本来我还有几个叔叔，可他们把我当灾星都不愿意收留，不得已我成了要饭的。
稍大一点我进城做了背尸汉，原以为从此不会饿肚子，谁知又遇到两个克星——劳顺民和王辛卒，他们以欺侮我为乐事，天天抢我的生意，连我到手的钱都敢强抢……你说，我有办法吧？”
“我能理解，你那以矮小，确实没办法奈何他们！”舒祥林说。
“真的啊，好长一段时间我一心想要杀了他俩，可是我没有这个本事，只盼望老天长眼让他们不得好死——可是老天从来不帮我，还是让他们天天欺侮我。我是个好奇的人，人也不傻，为了求得知识经常去私塾门外偷听先生授业，没想到这也成了王辛卒他们嘲笑的把柄，说我自不量力想考状元，谁都晓得科举考试早废除了，就算没废除我能考上，我这模样皇帝也不会录用啊。”
“这两个家伙确实很讨厌！”舒祥林点头说。
“识字后我看过很多古书，书本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并有了自己大致方向，我最喜欢的人物是《水浒传》里的矮脚虎王英。我的梦想是有朝一日时来运转，也像王英一样娶个扈三娘。王辛卒、劳顺民知道后也嘲笑，说我没有资格做王英。”
舒祥林：“他们为什么这样说？”
“他们看过戏，说矮脚虎比我高，相貌也比我好看。这对我打击很大，做不了矮脚虎，等于我的梦想也破灭了，这时我发现活着对我来说是一个错误，死就是最好的解脱。可是一想到活在世上的这些年所受之苦难，心里很是不甘，尤其是想到被王辛卒、劳顺民欺侮，觉得此仇不报死难眠目。
于是我开始筹备先弄死这两个杂种，也正在这时，一桩意外的事发生了——都梁权贵萧子玉父亲的墓被盗，所有盗墓贼成了怀疑对像，我和王辛卒、劳顺民都被关进牢里。在牢里我认识了熊杰哥哥，当时我很奇怪，熊杰哥哥是江洋大盗，萧家为何要把他和我们这些鸡鸣狗盗之辈关到一起？”
“哥哥在生时跟我提过这事，说是萧家为了解恨要处死所有的盗墓贼，但盗墓贼罪不至死不可明目张胆杀人，便想到借哥哥之手除掉你们。”
“当时我也意识到了，我看过不少古书，中国历代当权者都是这样的，权力不仅可以敛财，还可以用来杀人。反正我不想活了，一心想着如何让王辛卒、劳顺民不得好死——我还知道熊杰哥哥一个人干不了这个事，必须要一个帮手。我想着做他的帮手，没有想到，一辈子倒楣的我这一次走运了，我不仅成了熊杰哥哥的帮手，还达到了目的，让两个讨厌的家伙在牢里受尽折磨！那段时间我是何等开心啊，每天想着用各种花样折腾劳顺民、王辛卒……最后他们惨死了，我心中的仇恨也减少了，死也无怨了……这时候熊杰哥哥问我：矮佬倌，你帮了我，想要什么回报？我说，好汉哥哥，我不需要太大的回报，我只想死得痛快一点——”
“哥哥答应你了？”
“哥哥说要怎么样死才痛快？我说，最好是弄一桌好酒好菜，趁我醉得不省人事，请哥哥用一把利刀飞快地把我的头割下来。”
“哥哥怎么说？”
“他说很不理解，因为世人只有求生的，没见求死的。于是我对他诉说了自己的身世和遭遇，哥哥听后很同情，他问我，矮佬倌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吗？我说不知，他便说了一番让我受益终生的话——”
“什么话让你受益终生？”
“哥哥说，有一个好好的房屋在那里，见到的人都会珍惜它，如果某天有人发现这个屋有个窗子破了，那么要不了多久其他的窗子也会被其他的人打烂；又比如好好的墙壁，一旦上面有人乱画，要不了多久整个墙面上都会是字迹。
世界就是这样，一个干净的地方人们是不好意思乱扔垃圾的，一旦有了拉圾，后面丢的人就不会再有羞愧之心。你的情况正是如此。哥哥的话让我如醍醐灌顶，我说，哥哥呀，你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可是我已经是百孔千疮的破屋，是臭气熏天的拉圾场，我这辈子是没有希望了……”
“哥哥是怎么劝说你的？”
“哥哥说，是的，如果没人修理，破屋是不会自己翻新的——同样道理，如果没人伸出援手，你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看你不笨，我除了不让你死，还要帮你！我说，你不让我死，萧子玉不会答应。哥哥说，这不关你的事，你跟着我行了。哥哥说话果然算数，不知他是如何与萧子玉交涉的，我没有死，还有了神一样的改变！”
“什么神一样的改变？
“你知道，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弱小、屈辱、眼泪和饥饿……可是，跟熊杰哥哥在一起不一样，他和我相反，雄壮、强悍、威风八面，哪怕是身陷囵圄，仍然是神圣不可侵犯，连如狼似虎的狱卒都要对他低三下四。
我感受到，在他的身上有一股强大的气场，这股气场也传染给了我……这话怎么说呢，用哥哥的话说，是已经帮我修好了破屋，清干净了垃圾，可是对我而言，益处远不止这些！”
“是吗？”
“是的，对我而言，我的过去好比一只生活在井底下的青蛙，天地窄小、环境恶劣，还时时受到两只癞蛤蟆的欺侮。哥哥的出手帮助，让我离开了水井来到一个广阔的天地——那里有蓝天白云，有青山绿水，有食之不尽的美味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