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隐形的凶手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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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露平县距离江新府的主城很近,先前楚良才和叶一萧坐着马车前往,也花了一个多时辰。现在换成骑马,速度快了不少不说,也不必处处都走宽阔的官道,堪堪半个时辰便赶到了。
众人直接赶到了露平县衙,这位县令老爷名叫柏文轩,是个头一年才刚刚登科的年轻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柏文轩也不例外,又是疏通水渠、又是兴建河堤,还严惩了一些聚众滋事的浪荡游侠,将一个不大的县城整治得井井有条。
前一日周修永被人所害的案子,柏文轩十分重视,毕竟这人卡在井中捞不出来,还是在江新府衙里找了人帮忙,若是成为悬案,传到江新府那边,也未免太不好听。不过露平县这边的捕快才刚刚展开调查,江新府那头便先有了眉目,柏文轩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客客气气地接待了那个前来报信,说“凶手已经落网”的衙役——谁知还没等这人离去,江新府的捕头江和豫就又带着一干捕快赶了过来。
望着主座上明显一头雾水的柏文轩,江和豫恭恭敬敬地递上江新知府贺有范的令牌与手书,简单讲过来龙去脉。柏文轩捻着自己唇边细细的小胡子,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派几名捕快助你,务必要抓住此人!”
“多谢柏县令!”
江和豫一揖到底,恭敬地退出房间。在他与柏文轩交谈的时候,其余同伴都侯在另一边的会客室中,见他出来,纷纷站起身来。叶一萧早已心急如焚,连忙问道:“姜捕头,我们这就出发么?”
“你们分成两组,一组以于德明为队长,去周修永家;另一组以唐承志为队长,去胡四郎家。”江和豫沉着地下令,“露平县的同僚们则和我去街上搜索——诸位,务必要抓住此人!”
“是!”
众人齐声应道,二话不说,即刻行动。叶一萧被分入了前去胡四郎家的那一组,根据前期露平县捕快们记录的基本信息,胡四郎家中只有生病的老父亲,二人在钧水镇上租了一间房子,周家不太忙的时候,他都会走大半个时辰回家去住。
叶一萧与三名捕快来到钧水镇上,依照地址找到了胡四郎的家。这是一处联排的单层小屋,每个房间都住着不同的租客,十几户人家共用一口水井、一个茅厕,跟楚良才住的地方差不多,只是要更破败、也更乱哄哄一些。
这种地方,自然不会有名册与门牌号,作为临时队长的捕快唐承志拉住一个路过的老人,问道:“老丈,请问附近有没有一户姓胡的人家?”
那老人狐疑地瞅着他那一身衙役的短打,半晌才道:“姓胡?你这是……要找四郎么?”
“对,就是他!”唐承志连忙点头,“请问老丈,您知不知道他住在哪一间?”
“最东头的那个,门上挂着条鱼的便是。”
老人弓着脊背,用拐杖指了一个方向。唐承志几人连忙赶了过去,只见破旧的木门之上,果然挂着一条木雕的锦鲤,上面的红漆早已掉得斑驳,隐约能看出写着“出门见喜”的字样。
唐承志用眼神示意另外两名捕快散开,分别盯住窗户与后门。叶一萧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却不想唐承志刚刚将手按上门把手,那木门便直接“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众人皆是一愣,唐承志连忙闪身入内,屋中一片狼藉,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打开着,仿佛刚刚遭了贼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唐承志喃喃自语,这时,一个少女端着盆从门口路过,见叶一萧几人正如临大敌地盯住这间空屋,不由问道:“官差大哥,四郎今早刚刚搬走,你们找他有什么事么?”
“什么?搬走了?!”
叶一萧脱口而出。或许是他声音太大,那名少女被他吓得差点拿不住盆,脚下连连后退,结结巴巴地开口:“对、对啊……我……他……”
“……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叶一萧十分抱歉地冲她做了个揖,放轻了声音,道,“我们就是想问问。你刚刚说,胡四郎今早搬走了?”
“嗯……”少女点了点头,显然对他仍有畏惧,“我早晨起来打水,就看见四郎正扶着他爹上车呢,行李也都收拾好了。”
还没等叶一萧回答什么,又有一个中年妇女凑了上来,道:“官差大爷,四郎不会犯事儿的,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就是啊,四郎那孩子,虽然抠门了些,但绝对是个好孩子啊!对他爹可孝顺了!”
围拢而来的邻居们七嘴八舌地开口,唐承志已搜索完那间空屋,问道:“那你们知不知道,胡四郎是搬到哪里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那名拿着木盆的少女大着胆子开口:“我问了,四郎只是笑,却没告诉我……但听说这次他一次性付清了房租,还把邻里们的欠款也都还上了,我们都猜,他是不是找了份好活计。”
又有一人笑道:“估计是吧,看他非常高兴的样子。那么孝顺的孩子,也该过几天好日子了。”
叶一萧站在旁边,听这些热心的邻里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胡四郎的未来,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好像一团棉花,堵在胸口正中不上不下。
“……回去罢。”
唐承志叹了口气,带着捕快们转身离去。叶一萧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忽的心中一动,追上刚才那个拿着木盆的少女,悄悄问道:“这位姑娘,你知不知道,胡四郎的父亲,是什么病?”
“嗯……就是喘的厉害,有时还胸口痛,不能干重活不说,多走两步都得歇歇。四郎不在的时候,我们邻居们会帮他打水。”少女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又猛然想起一个细节,“啊,对了,胡爹爹的病每到冬天都会更严重些,上次抓了好些药呢,我们都以为他要撑不过去了。”
“我明白了,多谢姑娘。”叶一萧朝那少女做了个揖,转身便要离开,却冷不防被对方拽住了袖角。
“四郎他……到底怎么了?”
少女见他停下脚步,也觉得是自己唐突,连忙松开了手,一双漂亮的眸子中水光隐隐,眼看竟要落下泪来。叶一萧默然半晌,终是摇了摇头:“抱歉,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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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队人马皆是一无所获,众人的脸上都露出失望的神色。回到衙门,叶一萧见到江和豫,便冲上前去,问道:“江捕头,接下来该怎么办?”
江和豫的回答毫不犹豫:“命画师绘制图样,发往南边各处驿站与关卡,组织人手抓捕。”
“可是……”叶一萧露出迟疑地神色,“胡四郎早晨已经驾车离开,露平县往南,地广人稀,皆是大片农田。倘若胡四郎稍作乔装,或者不走官道、避开关卡,那我们岂不是毫无办法,白白浪费时间?”
江和豫笑了笑,道:“叶先生,你这么说,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我不确定。”叶一萧诚实地摇了摇头,“但是根据刚刚邻居们的证言,胡四郎的父亲有非常严重的胸痹之疾。据我所知,陆安郡有一位擅长治疗胸痹的名医,名叫薛元白,说不定胡四郎会去那里给他父亲治病……”
江和豫闻言皱眉:“你这是在赌,赌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想。”
“并不是毫无根据!”叶一萧急切地辩道,“胸痹之疾天气寒冷便容易发作,而现在又恰巧是深秋,因此他们北上的可能性很小,陆安郡恰巧在露平县的南边;况且,胡四郎待父亲至孝,邻里纷纷称赞,因此我认为,他得了这么大笔钱,定会给父亲治病!虽说治疗胸痹的名医不止薛元白一个,但胡四郎不可能带着病入膏肓的父亲,在那些荒无人烟的地方一直待下去,必然要尽快进城。而陆安郡属靖阳道、江新府属北宁道,依照正常跨区域通缉的流程,须江新府先上报北宁道、北宁道再告知靖阳道、最后才由靖阳道下发至陆安郡——一来一回,少则半月、多则半年,况且胡四郎还并非逃犯,仅仅是凶嫌而已,时间只会拖得更长。但是,我们却不能这样等下去,一旦胡四郎将手头的所有赃物处理干净,我们便彻底没有证据了!”
叶一萧一口气说完这么一长段话,觉得肺内空气好似都不太够用了。而江和豫静静听他说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良久,才道:“小楚说你这人脑子活络、心有巧思,我原本是没太当回事的,只当他捡了个麻烦回来。”
“呃……”叶一萧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一方面没想到楚良才居然在外人面前夸过自己,另一方面,原来自己的名声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江和豫已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了过去:“左右也要派人传信去周遭的各个关卡,飞雨同你相熟,那便派他和你一起去罢。”
叶一萧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是同意他直接去陆安郡调查了,连忙开口:“多谢江捕头!”
他揽袖朝江和豫一揖到底,直起身体时却忽然眼前一黑,脚下也是一个踉跄,险些直接跪倒在地。江和豫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叶先生,你怎么了?”
叶一萧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肚子便先发出了绵延悠长的一声。
“噗。”
叶一萧敢肯定自己听到了江捕头没能忍住的喷笑,顿时感觉自己脸红了。他昨天忙了整晚没睡,到现在也是大半天都没吃东西。之前那种谜团就在前方的紧迫感让他无暇感到饥饿与困倦,现在稍稍松懈了一点,身体就提出了抗议。
“叶先生,你先吃点东西。”江和豫伸手将他扶上一旁的椅子,语调有些古怪,不知是不是仍在憋笑的缘故,“反正已经有了目标,吃饱了再走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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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叶一萧与陈飞雨,其余捕快们直接回了江新府。两人在露平县吃过一顿简单的便饭,经过五六日餐风露宿的行程,紧赶慢赶,终于在九月初来到了陆安郡。
陆安郡并不算大,地势平坦、四通八达,其民多以织造、手工为生,是一座热闹的商业城市。两人赶到时正是傍晚时分,街道上人来人往、看起来都步履匆匆。陈飞雨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显得颇为兴奋,骑在马上,手搭凉棚四处张望:“那个叫什么薛元白的大夫,要怎么去找?”
“我以前去过他的医馆,应该还没搬走。”
叶一萧笃定开口,也没管陈飞雨惊讶的眼神,便两腿一夹马肚,往另一条路走去。薛元白的医馆位于城中主道旁侧的巷子中,门头看起来十分老旧,连那个“薛”字也模糊不清。但叶一萧却知道,这是薛家传了整整五代人的牌匾,是名医世家的骄傲。
他翻身下马,跺了跺脚来缓解大腿的酸痛,然后便走上三层台阶,敲响了医馆的大门。没多时,叶一萧就听见里面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道:“大夫,我去帮您开门。”
脚步声由远及近,厚重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薛大夫正在——”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怔住了——前来给他俩开门的不是别人,居然正是胡四郎。
叶一萧还在愣神,陈飞雨的右手却已经按上了刀柄。而胡四郎并没有逃跑或者反抗的意思,他怔了片刻,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居然这么快。”
这句话已不啻于承认他清楚两人究竟为何而来,某种意义上也相当于承认了他的罪名。然而胡四郎看起来未免太过从容,陈飞雨心中警铃大作,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跟你们走,别打扰我父亲。”
“四郎,四郎?”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中传出,胡家的老父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语调中透着难言的惶急。胡四郎倏然握拳,而后又缓缓地松开,他立在门边,一字一句地开口:“爹,我要出去一趟,你……好好治病。”
“四郎!”
胡四郎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跨出了门槛,平平举起两手。陈飞雨从腰间掏出绳子将他绑好,恰是夕阳西下,暮鸦归巢。胡四郎最后一次回头,望向医馆关闭的大门:“我们……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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