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戴若雪是这四城里首屈一指的角儿,可是她却十年没再开过嗓…
“小姐,行头已经拿回来了,可是还放回原处?”
屋子里十分安静,只有侍女询问的声音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
女子没有回答,狭长的 眸子依旧紧闭,唯有手上不停晃动着的折扇似是在诉说着主人的悠闲。
见女子没有说话,侍女便知道这是主子默许了,于是小心翼翼的将手上这绣着团凤的行头放在了角落里的紫檀箱子里。
清脆的落锁声在这个静谧的房间里显得那么突兀,只叫人觉得压抑。
“小姐…”丫鬟回到女子身边,犹豫着开口。
“你什么时候也学起了底下的人说话吞吞吐吐,倒叫外人看见没得觉得我吃人似的。”
丫鬟听了这话,双手扭着的帕子绞到了一起。又过了会,才像做了个决定似的开口: “园子里递了票子,说是请您晚上去捧个场。”
话音落下,她便紧紧的盯着女子的脸色,生怕主子听了发怒。
这女子就是北城戴家的大小姐、人称四城第一旦的戴若雪。身边的丫头秋叶是自小就服侍在戴若雪身边,称得上是心腹一般。
这戴若雪平时也算得上是和颜悦色,可是唯独在提起戏园子、以及那个男人的时候才会让人想起她本是北城里翻手云覆手雨的那个戴大小姐…
“不去。”
女子依旧没睁眼,只是倒没有往次时的不悦,许是放下了前尘。
“可这次是周老板特意让李达送的票,说是周老板想捧个姑娘,请您千万要捧场。”秋叶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果然每一次提起周清杉,戴若雪那陡然而生的压迫感都让她喘不过气来。
阖府内谁人不知周清杉是戴府偌大的忌讳,但是二人的身份在这,想全然避讳也是不可能的。
周清杉喜欢唱戏,老班主死后他挑班开始做班主,是班子里说一不二的主。自从娶了曲家小姐,得了曲家的势,那更是他站着没人敢坐着。
那戏园老板李达更是拿他当活财神一样的伺候着,只恨不得拿周清杉当自己的亲爹。现如今亲爹发了话,那李达怎敢不办呢。
可李达也知道,若是他自己亲自来递票,戴若雪必然不会让他进门,所以思来想去李达还是求到了秋叶的头上。
听到秋叶的话,戴若雪睁开了双眸,只是眸中闪过了一丝冷意…
她缓缓的伸出了左手,秋叶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了戴若雪。她的手生的极美,又因为唱过戏的缘故,所以更显得柔若无骨。
望着秋叶神色中的请求,戴若雪愣了一会。恍惚间她想起了秋叶在那八年里陪自己受的苦,不由的长叹了一口气:“北城的达官贵人那么多,哪里需要某来撑场面。不过就是一个借口罢了。”
听到自家主子这番言论,秋叶知道戴若雪这是答应了。
这便是为什么周清杉的帖子,李达会交给秋叶。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若是寻常时候这种事戴若雪本就不会参与,莫说是还有周清杉横插一脚。
但是此事若是由秋叶出面,便有了几分胜算。旁人的话,戴若雪必不会百依百顺,可是秋叶的话戴若雪还是能听进去几分的。
“多谢小姐体恤。”秋叶知道戴若雪是不想让自己为难,赶紧福了一礼。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戴若雪一行人准时出现在了戏院。
面对戏台的二楼包厢里,李老板叽叽喳喳的围着戴若雪讲着台上女子的悟性有多好,以及这女子在容貌身段唱腔上与戴若雪多么相似。
台上咿咿呀呀的声音从未断过,听的戴若雪都有些晃了神。台上的这出戏,正是当年她与周清杉的成名之作《霸王别姬》。看着那女子与周清杉不算默契的配合,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登台的那些年。
台上的戏正激烈,台下的戴若雪面色上却有些不悦…她看着台上唱戏的女子,皱着眉头对着身边的秋叶轻声吩咐了几句。
秋叶会意,悄悄的退出了包厢。
整场戏听完,所有的观众都走了。唯这个包厢还亮着…
“见过戴小姐。”那女子被秋叶带进了包厢。
“谁教你的?”
戴若雪没看她,背对着她的椅子也没有转过来。
这女子的身段唱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学的戴若雪。但是戴若雪十年不曾唱戏,又与这姑娘第一次见,断然不是戴若雪教出来的。
女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包厢外想起了脚步声,一个身着长衫,手握折扇的男子走进了包厢。
来人刚进包厢,秋叶便赶紧上前递了个椅子,请来人坐在了戴若雪的正背面。
“说说吧,千方百计的哐我出来是为什么。”不等他开口,戴若雪就知道所来何人了。
她与来人也曾朝夕相处八年整,她实在是太了解他了。
包厢里霎时便安静了起来,过了大约一口茶的功夫,来人才缓缓开口:“怕你在家闷了。”
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到一如她这十年里午夜梦回时在她心里搅起波澜的摸样。
戴若雪素手一指,背对着来人盘问道:“她,怎么回事?”
“她啊,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你嘛。”来人笑着回答。
这答案并不是她想听到的,她也知道周清杉在同她逗闷子,便摆了摆手让秋叶带着众人退出了包厢,连带着那女子也被带了出去。
“一副皮囊而已,纵使像某,也不过是个代替品。”戴若雪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温度,到颇有几分上位者的冷酷。
“你就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男人望着戴若雪的眼睛里布满了深情,可是戴若雪却只留给了周清杉一道单薄的背影。
听到周清杉语气里的哀怨,戴若雪还是有些不受控制的心疼着这个男人。这么多年的执念,怎么可能忘得一干二净,不过是她骗着自己、骗着众人的说辞罢了…
“周老板说笑了,今日实是出来的久了些,某这身子乏得很,就先告辞了。他日若得机会,定与周老板好好畅谈。”
戴若雪怕着这十年好不容易压下的相思在今日爆发,她本就是个任性的主,戴老爷子在世时都拦不住她,更何况今时今日的她已经在北城只手遮天。
可是她刚要走出去,就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人拉着。她想挣脱,奈何力气悬殊根本挣脱不开。
周清杉拉着戴若雪,将戴若雪圈进了自己的怀抱。
戴若雪这才看到,周清杉竟然连脸上的油彩都没来得及擦掉。
‘是怕我跑了么?’她有一瞬间这样想道。
可也只有一瞬,因为她想起了曾经…
戴若雪被捏着的手腕不停的挥舞,眸中的那一丝温情也被厌恶所取代。
“放手。”
可是回应戴若雪的只有周清杉的笑,那种看上去极为深情的笑。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恨不得狠狠的咬上他的脖子。曾经的爱有多深,被背叛后就会有多疼。
不知过了多久,戴若雪实在挣扎不过,索性放弃了挣扎。
“雪儿,谈谈吧。”
周清杉将戴若雪按回了椅子上,却一直没有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强迫她看向自己。
十年,他从一个无权无誓的戏子变成了只手遮天的周老板。十年里他没有一日忘过戴若雪,他等了这么久才终于成为了和她并肩的人。他知道,是时候让她回到自己身边了。
戴若雪冷笑,眼角渐渐湿润:“谈什么?谈谈作为你的未婚妻,却看到你与我义妹的风月之事么?”
对于这件事,周清杉很想解释,但是却不知该从哪解释。他的妻子曲染是戴若雪的义妹,虽然当初是在曲家老爷子的威胁下才不得不成婚,可是他娶了曲染是不争的事实。
“雪儿,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我是冤枉的。”
周清杉很想解释清楚,但是戴若雪却根本不想听下去。她怕她听到的事会让她忍不住杀了眼前这个男人。
“某不想听你们两个的郎情妾意。”戴若雪许久不曾流过泪,可是在面对周清杉时,这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就连周清杉都很少见她流泪,此刻的这行清泪流在戴若雪的脸上,也滴在了周清杉的心里…
看着周清杉脸上的油彩,戴若雪的手鬼使神差的摸了上去。
“周郎…”戴若雪哽咽着,“妾与秦香莲何异。”
若说周清杉先前还在为戴若雪一句周郎而暗喜,那么这后一句话就像一个巴掌一样,火辣辣的打在了他的脸上。
唱了这么多年,他怎会不知戴若雪的意思。她以秦香莲自比,那他不就是包龙图铡刀之下的驸马陈世美么。可笑他唱了多年的包龙图,最后竟成了陈世美。
从前戴若雪每每唱到这出戏,都会拉着他的手问自己会不会离开她另娶别人,可是最后,他还是食言了…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沉默,戴若雪自嘲的咧了咧嘴角,摸了摸袖子才发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财物。于是沿着手指摸上手腕,却发现今天连个镯子都没带出来。
“这个,就算是某的茶钱吧。”戴若雪随手将双耳上的坠子摘了下来,隔着桌子扔到了周清杉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