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新自看的时候发现有一段没显示,是4一旦刀兵齐举的尾部。如果发现是重复的,请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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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嫣坚定地说:“请娘娘把这趟活儿赐给奴婢。奴婢出宫就会买一柄锐利的匕首。若是遇上乱兵,奴婢唯死而已,到时候您再派蓁儿去。”
她见丽妃仍旧迟疑,心中更不犹豫。
丽妃是个好主子,六年前若非她出手相救,自己早就死了。
现在……她对着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生出了柔情,这种情感日日折磨着她的心,让她每日每夜油煎火烤般痛楚。
她能理解丽妃的心情,也是因为她自己常常觉得活着毫无盼头,如同吃着一口接一口的黄连,连一滴蜜也没有尝过。
现在有个机会,若是成了帮丽妃救那个人一命。
若是不成还丽妃一命,她也算是了结此生,了无挂碍。
千言万语,不过是化作了小心二字而已。
云嫣一早悄悄出了宫门,成衣店里买了一套男子服饰换上,又买了一把匕首揣在怀里,随即牵着马朝东南方向一路疾驰而去。
她原本不惯骑马,跟着丽妃后,丽妃是马术高手,身边的丫鬟也都学了一些,入宫后又把骑术落下来,一口气骑了二十多里路,只觉得两条腿已经合并不上,内侧被马鞍磨得全破了,走一步都疼得钻心刺骨。
这时节山涧桃花已经全开了,灼灼的花映在溪水上,将一带流水染成浅浅的粉红。
她让马喝了水,吃了一些草,自己却毫无胃口,继续上马赶路。
约莫又走了四五天,前方的人烟陡然稠密,远远的能看到暮色炊烟,想来大军安营拔寨的地方到了。
前方陡然有士兵窜出,大喝:“什么人?”
云嫣一时看不出这些兵服破败的男子是大盛的守军,还是南梁的残兵,便低声说:“我不过是路过的,连日战火,和家中二老失散,故而来寻,求诸位大哥行个方便。”
“哦?你说你是附近的住户?这附近住户早就跑光了,没跑的都死光了。我倒不知道,你这么个皮娇肉嫩的小子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该不会是探子吧?”
云嫣手心攥着一把冷汗,仍旧低声说:“求大哥们行个方便。小弟有些银钱,大哥们拿去花吧。”
她扬手一抛,随身带着的钱袋被她远远抛了出去,其余几人都跑了去捡钱,只有为首那个人却不走,步步朝前。
“你这小子生的未免太标致了些,真是个男的?恐怕是女人改扮的吧?”
云嫣见他走进,已经要靠近马辔头,一旦马匹被控制住,自己就真无生路,顿时银牙暗咬,双腿用力jia住马腹,右手再不犹豫,长鞭狠狠打在马身上:“走!”
急切间她声音略尖,那领头的游兵立刻惊喜:“是个娘儿们,放箭!不能让她跑了!”
几人立刻张弓射箭,云嫣不敢回头,只顾着策马狂奔,只听到箭矢飞驰,风声呼啸,背心微微一凉,疼痛稍后才席卷而来。
她背心中了一箭,痛的满头冷汗,整个人已经没有力气控制缰绳,身后仍旧有追兵呼喊声。
她扑在马背上,手仍旧拽着缰绳和马鬃不放,低声说:“去军营……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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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承煦端坐在军帐之内,篝火熊熊燃烧,铁架子上穿着羊腿,已经烤的外焦里嫩,腥膻的羊肉香气扑面而来。
篝火照亮了他的精致眉目,浓眉紧锁,他的目光凝结在一只木匣上,那匣子仿佛有什么难以描述的巨大魔力,萧承轩掀帐帘进来,见他兄长仍旧犹豫不决,大大咧咧伸手就要去摸那只匣子。
萧承轩的手背不轻不重挨了兄长剑柄一击。
“哥,你要是不打开,就换我来!我就不信了,难道只有他做得皇帝,咱们哥儿俩的命就是比他更贱不成?”
萧承煦沉声呵止:“你总是这样口无遮拦,在我面前浑说惯了,难保哪一天在那位面前也这样胡说八道!”
萧承轩浑然不在乎地耸肩笑笑,用匕首割了羊腿吃了起来。
“哥,军帐内只有你我二人,外头都是咱们最亲信的精兵,有什么可怕的?我怎么觉得你年纪越大,越束手束脚的?再说了,那传国玉玺的传闻,咱们都听过了,得此玉玺者必然君临天下!这宝物是咱们出生入死浴血抢回来的,难道就这么送给端坐庙堂之上的老家伙?”
萧承睿自封为皇帝后,其实九州四海并没有全部平定,不过这也难怪,南梁偏安一隅,早十年前也自封为帝了。
只是萧承轩很看不惯这行径,他们在前线杀敌,那位在后面安枕无忧,顺便还给自己戴上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
萧承煦的目光落在匣子上,火光中,黑檀木匣上跳跃着暗红色的光,就像是陈年的血迹,当他靠的更近,仿佛能听到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按在匣上,机括啪一声,匣子朝上翻开,露出白玉雕凿而成的巨大玉玺,玉质净白,毫无杂质,宛如最上等女子的肌肤。
军帐外突然传来喧嚣声,萧承煦随即关上匣子,士兵已经匆匆进帐:“禀燕王殿下,外头有一匹马驮着个人,直奔咱们军帐而来。人受了伤,这马看着极好,像是受过训练的。”
传国玉玺的魔力陡然消失殆尽,萧承煦把匣子收了,说:“咱们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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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匹四蹄踏雪的黑马,马背上驮着一个人,因马身漆黑,直到鲜血顺着马腹滴落在草地上,才能看出马背上昏厥的人受伤颇重。此人身形瘦小,脸埋在马鬃中,背上被箭射的地方破口染血,但不见箭矢,大概是奔逃时掉落了,也可能是此人为了便于逃命自行拔了出来。
但凡上过战场的人都不会犯这种错误,冒然拔箭会造成大量出血,更易伤及性命。
萧承煦走近查看,只见此人衣料破损处周遭的肌肤莹白如一片梨花嫩蕊,叫人看了心生疑惑。
“九哥,小心有诈!”萧承轩提醒他。
“伤成这样了,能有什么诈?”萧承煦摇头,伸手托起此人的头颅,只见鬓发散乱,露在发丝外的耳朵上耳孔宛然,显然是女子改扮。
萧承煦皱眉,手指拨开她覆面的发丝,露出一张清秀苍白的瓜子脸,睫毛低垂,红唇微启,下唇上全是深齿痕,显然是身上受伤过重,剧痛咬唇,居然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烂了。
那鲜红的色泽是鲜血染成。
萧承煦托着她的脸略略出神,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这不是……!?”萧承轩大吃一惊,赶紧把话吞回肚子里,俯在兄长耳旁低声说:“这是丽妃身边的大宫女云嫣。”
萧承煦脸色为之一变。
丽妃居于深宫,她的大宫女会出现在战场上,一定是为了给自己传递消息。想到这里,他将长袍脱下,将云嫣从头到脚裹上抱回帐内,立传军医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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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半醒间,云嫣只觉得痛。
剧烈的痛楚从背后伤口席卷而来,仿佛千军万马过山岗,野火呼啦啦将衰草连天烧了个彻底,那一种从皮肉渗透入骨髓的痛苦,让她整个后背仿佛已经被剔肉去骨般的痛。
她没有哭,只是朦朦胧胧的仿佛回到了十二岁,娘和她本就是宫墙内的野草闲花,没人照拂,不过是凭借些微雨露勉强挣命,谁知一朝城破,兵败如山倒,她娘死了,她被一根绳子拴着脖子,畜生般拉扯出去变卖。
她也不懂自己还活着做什么,这样的漂泊无据,若真是娘亲说的,前辈子做了什么错事,这辈子来偿还,她只盼着尽快还债,重入轮回。
“……伤势很重……身子骨单弱……撑不撑得住不好说……全力……”
仿佛是大夫在说她的病。
病势沉重,恐怕是活不成了。
她心头一松,但现在还没死,必要把任务完成才是。
她竭力睁开眼,灯火被风吹得来回摇摆,是随军大夫出去抓药去了。面前站着的人一身暗红战袍,战甲未卸,修长的手垂在自己面前,她张口说话,却说不清,只要勉强抬起手臂去碰那只近在咫尺的手。
萧承煦只觉手指仿佛被鹅毛挠了一下,低头一看,云嫣已经睁开眼睛,仿佛有话对自己说。
她嘴唇张合,却气若游丝,萧承煦半跪于病榻前,耳朵贴着她的嘴唇才听清她说什么。
“传国玉玺……皇帝已知……玉玺不祥……望君献于皇帝……”
萧承煦清俊的脸上显出错愕复杂的神色,陡然起身,朝军帐外走去。
一片平展草地上,一队精兵正在练兵,另一队在放马吃草,后勤兵正在做饭,炊烟袅袅,眼前近卫精锐部队都是他和萧承轩亲手培养,手把手教着练兵打仗,战场上若有受伤,他身为主子的不去包扎伤口,却让伤兵尽快退出前锋。
传国玉玺从南梁到自己手里,不过短短几日,皇帝居然已经知道了。
显然,这些亲兵里有探子。
萧承煦眉毛深压,更显得眉眼深沉,手按在剑鞘上,心中怒气勃发,若是抓住此人,他决不轻饶。
回到帐中,云嫣已经体力不支,再次晕厥过去,他怔忪看着云嫣,眼中闪过的是贺兰茗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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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嫣的病情在夜里恶化,这也是大夫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浑身高热难退,整张脸是病态的嫣红,嘴里只是喃喃自语。
萧承煦把自己的床帐让给她,萧承轩让他去自己军帐里对付一晚,萧承煦却没有走。
“从丽妃宫中到这里,数百里路程,途中游兵散将无数,这宫女还是孤身上路,忠勇可嘉。”
萧承轩知道这是萧承煦的脾气,打完一场胜仗,死伤的将士他也会亲自慰问抚恤,这才让兄长统领的神啸营越来越壮大,上下一心。
到后半夜,云嫣只是呓语不止,高热难消,残存的一点生命力随着高热一点点消散,那医官也是束手无策,只是让士兵把井水搬来,一趟趟给她额头和四肢降温。
云嫣突然伸长手,脸上显出极渴望的神色:“娘……”
那手抬在半空中久久不放,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奇迹。
想来,这宫女和自己一样,也是早早就没了娘亲罢。
萧承煦心中酸楚,走过去重重握住了她的手。
她是俯身睡着的,因背上伤太重,揭开布料的后背除了那个狰狞伤口,其余肌肤宛如一整片凝白的脂玉,现在都被高热染成了淡淡的浅红。
萧承煦略去不看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将炭火炉子拿得更近,春寒料峭,夜里尤其冷,他也曾经受过重伤,知道这会儿身上虽在发热,骨子里却是冷的。
“我在这儿。”他低声说。
其实男子的手和娘亲的手如何能够一样,云嫣仿佛回光返照般神智清醒过来,那张让她日夜难忘的脸就近在咫尺,她只觉得心满意足。
就像是一辈子都在吃苦,临终的时候能吃到一点甜,这辈子总算还不错。
她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恢复了焦距,只是望着他的脸怔怔出神,然后嫣然微笑,说:“燕王殿下,奴婢死了后,就请把奴婢的脸划花,划到谁也认不出奴婢来,再……扔得远远的……扔到旷野里去吧。”
说完,萧承煦手心的手失去了力气,缓缓滑了下去。
他心头猛然一震,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
仿佛是她回光返照的模样太美,那双黑亮的眼睛在灯下宛如一对熠熠生辉的黑宝石,嘴唇殷红如血。
他连连击掌喊叫医官,医官匆匆而入,面色极为难地探了脉搏鼻息。
“这位姑娘伤势太过凶险,我现在用老山参给她吊一口气,只盼着今晚能熬过去,到了白天阳气重,说不定能再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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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云嫣的伤势不宜动,原本即将拔营的军队多休整了三日,萧承轩也并不反对。
传国玉玺的事情兄长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倒不如多拖延几日。
前番连续用兵,兵士们也都疲乏了,有机会好好休息也不错。
“若你下定决心,我这就去安排。神机营的八万大军随时等候调遣。”
萧承煦心中确实难定,他翻身上马,催鞭一口气跑出去十余里,风声耳边呼啸,周遭景色美如画卷,春将至,春水连绵绿柳岸,桃花如面人杳然。
他勒马停下,只觉得山河无限,心头却一片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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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有情朝露重,柳带无力春风颠。
——刘学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