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轩哪里能忍自己的子侄辈如此和自己说话,别说他谋逆之心,哪怕他没有,皇帝陛下春秋正盛,膝下也不止一个皇子,萧启元自以为是有多娇贵?
萧承煦眼尾一扫,知道萧承轩要发火儿,立刻按住他的手说:“承轩,快把兵符拿来,启元跑这一趟也累了,咱们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萧启元这才平复下一口气。
“还是九皇叔知情识趣。”
萧承煦心平气和地笑笑,双手背在身后,仿佛云淡风轻。
“给。”萧承轩硬邦邦把兵符扔了过去,直接甩进萧启元的怀里。
——
“你何苦和他斗气。”萧启元打胜仗般离开后,萧承煦淡淡说。
“哥,我真不像你脾气这样好,那对父子现在真是越来越骑在咱们兄弟头上拉屎!我真受不了他那副情况的样子!”
萧承煦反倒笑了:“你什么时候说话能戒掉屎尿屁,我就谢天谢地了。”
萧承轩撇嘴:“哥你可是太文雅太讲究了,咱们打仗不也用得到金汤吗?”
萧承煦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不过这件事情,要先谋定而后动,不能着急。”
萧承轩听他哥的意思,似乎要放弃拿着传国玉玺,召集能召集的军队反叛,立刻急了眼:“哥,可我也听过一句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总是忍忍忍,这是为了什么啊?该不会是为了丽妃吧?若是为了她,那更该尽快把那位从云端拉下来,丽妃年轻貌美,嫁给他一个老头子,难道不委屈吗?”
萧承煦见左右无人,仍旧厉声呵止:“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瞎说!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咱们谋划的事情,是做得说不得!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决不轻饶你!”
萧承轩每次见哥哥动了真怒,都立刻软下来,跟小绵羊一样耷拉肩膀:“哥,是我的错,你别气了。可我就是管不住我这嘴巴,我一生气不说,我憋得慌啊!”
萧承煦朗声笑着,精致的眉宇却笼着一层阴郁戾气:“你再这样,我就让云嫣把你的嘴巴给缝上。我瞧着她针线活儿是相当不错,给你缝个密不透风。”
萧承轩一脸庆幸:“那幸好她走了。”
说着,把嘴巴一捂,食指和中指做了个自动上线的姿势。
——
皇帝去城郊亲自迎接燕王,丽妃则于宫中焦急等待。
她是在皇帝出宫后,才得到了云嫣捎来的消息。只有一个娟秀的字:念。
帮她捎消息的小黄门笑说:“云嫣姑姑说了,她现在病还没养好,还得在外头多呆几日,怕病气过给您。送了一个字给您,奴婢看了,是念字,想来云嫣姑姑挂念着您呢。”
丽妃点点头说:“你告诉她,让她在贺兰家安心养病。”
等小黄门走了,蓁儿才问:“娘娘,这念是什么意思啊?”
“今字下一个心,人字下一个心,这是云嫣告诉我,事情办妥了,把心放下,安心之意。”
等皇帝回宫,果然乐呵呵来见丽妃。
“皇上今天红光满面,是有喜事吗?”
“你又看出来了?”皇帝极是惊喜。
丽妃扭了扭身子,说:“是啊,不过臣妾却不开心。”
“哦?”皇帝抬眼仔细看她,却见她也满脸喜色,并无半分委屈忧伤神色。
“臣妾是觉得委屈。臣妾这样关心皇上,皇上却总是觉得臣妾没把皇上放在心里。臣妾若不放皇上在心里,又怎么会发现皇上的欢喜呢?”
丽妃噘着嘴抱怨。
“这么说来,真是朕的错啊。”
皇帝难得看到丽妃的小儿女痴态,更是欢喜不已,把早晨的喜悦都抛之脑后去了。
——
宫女若是生病,循例是要挪出去治病,因怕把病气过给主子们,云嫣知道这个道理,她身上原是不会传人的箭伤,可这不能说,她因伤了肺,深吸一口气都会隐约作痛,走路走得快了,也极不舒服。赶路赶得急切,到了地方,就用帕子捂着嘴,吐了一口血。
像是得了女儿痨一般。云嫣生怕血迹被人看到,赶紧把帕子掖进袖子里。得了这痨病的女子,是要找个没人的房子关起来的。
幸而贺兰家为了两个女儿,于京城要地置办下一个宅子,虽然两位千金都嫁给了皇帝,但是房舍内仍有看门护院的仆从们。这些人大多也认得云嫣,让好生静养了一个月。
她再回宫时,宫女们都换上了夏衣,一色的白衣红裙,腰系细带,结五色结,用以辟邪除恶。皇帝许久没见,突见云嫣又跟在丽妃身后,仍旧是半低着头,虽脸上施了胭脂,那颜色却像是浮在肌肤上,更显得皮肤苍白,病容未消。
“你这宫里这丫头,是生了什么病?好了没有?”皇帝随口问。
却见云嫣身子重重一颤,明眸极快地看了自己一眼,转瞬间深低下头去,那双眼里满是惊慌恐惧,倒像是自己问了什么可怕刁钻的问题。
皇帝不免有几分扫兴,丽妃笑着解释:“不过是风寒罢了。不过云嫣这孩子身子骨单弱,挪出宫去病了好久。只是臣妾想念她,就把她叫进来了,她这是怕您责罚我。臣妾请皇上恕罪。”
“你又跟朕闹这些繁文缛节。”皇帝摇头一笑,又见云嫣仍旧半膝跪于地上,只是摇头说:“起来吧。”
——
宫中日长倦度,一日午后,丽妃在后殿歇午觉,云嫣站在廊下逗那只刚剪了舌头的八哥儿。
八哥儿学说话时,语音念字极不准确,云嫣耐耐心心地教它:“花竹幽窗午梦长,此中与世暂相忘。”
突有小宫女凝霜端着一盘黑玛瑙般的葡萄过来,笑嘻嘻对云嫣说:“云嫣姑姑,您又在教乌云儿念诗了?这鸟真是笨,怎么教也教不会的,我看还是别费功夫了,姑姑吃点儿葡萄吧,是从迪化进来的,可好吃了。”
云嫣只是微笑:“主子极喜欢乌云儿,它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罢了。我慢慢教就是了。”
凝霜吐吐舌头,学着鸟儿说话的样子,怪声怪气说:“花竹幽窗午梦长,此中与世暂相忘。姑姑鸟儿和我都学会了,你快来坐下。”
云嫣被她携着手坐在廊下横栏上,问:“你有什么事儿啊。”
凝霜笑着说:“我和康央玩儿翻花绳,那丫头手巧,我比不过她,可我也不服。姑姑你翻花绳最是厉害,教教我吧。”
说着掏了一大摞七彩绳子出来,显然是早有准备。
云嫣不由笑说:“多大的人了,还玩儿花绳。”
不过这游戏确是南方女子极爱玩的闺中游戏,用绳子在双手中翻出纵横交错的无数花样来,渐渐传到北地的。云嫣小时候常玩,翻了许多花样给她看。
——
苏玉盈这日进宫找姨母惠妃诉苦,她自从营地被萧承煦赶出来后,萧承煦一段时日都不见她,她上燕王府去,燕王永远不在府里,不是去骑马,就是去军营,再要么就是有事。
她竟是不懂了,难道公务当真这么繁忙,忙到连觉都没得睡?燕王府都没空回?
其实丽妃这儿,她是不由自主绕道过来的。
她一直觉得丽妃嫁给皇帝前,和萧承煦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只是她也不糊涂,此事若是张扬出去,丽妃固然没好果子吃,燕王恐怕也得掉一层皮。
可她就是忍不住过来看看。
丽妃可知道,萧承煦现在有别的女人了?
她若是知道,她又会作何感想?
苏玉盈远远走来,就看到避雨廊下坐着两个宫女,都是一色白衣红裙的宫装打扮,左边的略小些,一团孩子气,右边的约莫十八九岁,正在低着头翻花绳,那双手细细长长的,在阳光下仿佛透明一般,她花绳翻得巧,绳子在她手里一会儿变成拱桥,一会儿变成莲花,真是变幻莫测,引得小宫女连连拍巴掌。
苏玉盈只觉得仿佛哪里不对,她走近两步,顿时遍体生寒,仿佛窥探到什么秘密一般。
原来那年长些的女子,手生的纤巧优美,手腕极细,在腕骨上赫然是一枚鲜红的胭脂痣。
难道丽妃为了笼络萧承煦,竟把自己宫中的宫女悄悄赏赐给他了?
若说皇宫中的规矩,宫里从上到下,从后妃到宫女,佳丽三千全都是皇帝的人,她丽妃好大的胆子,居然胆大妄为到把宫女随便赐给亲王?
苏玉盈浑身发抖,气的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那蹄子的脸!
她平素惯喜欢使小性子,可此事涉及萧承煦,她渐渐冷静下来,想起惠妃说的话,让她戒骄戒躁,遇到事儿多想想,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苏玉盈皱着眉走上前去,云嫣先看到她,慌忙推了凝霜一把,两人都朝她蹲身行礼。
“丽妃娘娘宫中好气派,这样好的黑珍珠,许多嫔妃的宫里一盘都得不到,丽妃这儿连宫女都有得吃。”
云嫣慌乱中顾不得许多,她知道苏玉盈是喜欢找麻烦的人,忙说:“请玉盈郡主息怒,这盘葡萄原是丽妃娘娘吩咐了,给惠妃主子送去的。因我们几个一时贪玩,这才耽搁了。”
苏玉盈原就想引云嫣去惠妃的宫里,这才冲着葡萄发作的,见她上钩,苏玉盈得意地一笑:“你若不想受罚,就赶紧把葡萄送了过来。”
说完转身甩手就走了。
凝霜知道自己犯了错,顿时吓得流泪:“姑姑,我是见丽妃娘娘也不想吃,她每次不吃的东西都会分给我们的。我是不是做错了?”
错也错了,又能如何?
云嫣只安慰她:“下回别这样了。”
其实若不是碰上苏玉盈,丽妃的宫中本就气氛宽和,凝霜这事儿原也没什么。
“我去换个水晶盘子,把葡萄送去,你别急,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云嫣安慰完凝霜,也不敢耽搁,扭身就朝外走去。
她去惠妃殿里,惠妃却也歇午觉呢。
只有两个脸生的小丫头留在殿门口,站着打呵欠。
云嫣说是给惠妃送葡萄的,小宫女倦得扬扬手:“主子们都在睡觉呢,你把东西放下就走吧。”
云嫣端着葡萄进去,只见惠妃寝宫里果然是一片安静,一丝声音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了,她觉得心口有点闷,把葡萄放下赶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