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嫣从惠妃宫里回来,总觉得心口闷闷的不舒服,她怕是白衫里的立领中衣太束着脖子了,刚解开两颗喘了一口气,突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
竟是惠妃和苏玉盈都来了。
不但她们来了,身前身后还带了许多内监,其中为首的,云嫣认得,是惠妃宫中的管事太监李尽忠。
苏玉盈哭丧着脸,哭的满脸泪痕:“那只玉镯子是承煦哥哥送给我的,我平时珍爱极了。不过是今天歇午觉的时候,褪下来放在床边,怎么起来就丢了呢?”
丽妃在里屋听见声音,她是被吵醒的,声音略显沙哑朦胧:“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说着话,蓁儿忙给她披上衣裳,两人都匆匆出来。
云嫣只是低着头,心口一阵阵发紧。
苏玉盈哭着说:“丽妃娘娘,玉盈丢了一件极贵重的手镯!”
丽妃垂着眼睫,淡淡说:“你在惠妃宫中歇午觉,东西丢了,怎么会跑到我宫中来找?这——不合规矩吧?”
她声音婉转温柔,语气里的强硬却叫人不能小瞧。
苏玉盈跺脚说:“方才我一起来就发现东西不见了,姨母已经关起宫门把所有宫女内监的屋子身上翻了一遍,谁身上都没有!”
又推了小宫女一把:“你看到什么了,你说啊!”
那小宫女吓得脸色惨白,浑身乱颤:“我……奴婢看到丽妃娘娘身边的云嫣过来送东西,奴婢说主子们都歇下了,她说非要送葡萄过去,奴婢就让她进去了。她进去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奴婢问她,她就说少来惠妃这儿,不慎迷了路。”
丽妃极诧异:“送葡萄?我何曾叫人去送了葡萄?你这丫头可是眼花看错了?”
小宫女一手指着云嫣说:“就是她来送葡萄,水晶盘子还留着呢,奴婢不敢撒谎。”
苏玉盈极得意地说:“是啊,丽妃娘娘都不知道你要来送葡萄,云嫣,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一个宫女,为何要巴巴儿给我们送什么葡萄?说,是不是你眼馋我的手镯贵重,悄悄把东西偷了?”
云嫣只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她只是摇头:“奴婢绝没有偷拿什么东西。”
丽妃恍然察觉不对,忙说:“不错,云嫣是我宫中的,惠妃姐姐,你要整治下人,断没有整治到我宫中的道理!”
惠妃只是微笑,她生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因肉极丰盈美满,看着倒比实际年龄轻上不少。
“妹妹,若是旁的事儿就罢了。可这偷窃之事可是宫中大忌。我今日来妹妹宫中,也是怕妹妹误用了奸邪小人,招致更大的祸患啊。”
惠妃听苏玉盈说了她的怀疑,心里其实暗暗窃喜,此事闹得越大,其实对她越有利。毕竟她又不是苏玉盈,对萧承煦可没有什么想法的。
丽妃冷笑说:“谢谢姐姐关心,这是妹妹宫中的事儿,就让我自行处置吧。”
苏玉盈冲上前去,大声质问:“丽妃娘娘,您这意思是要袒护这个贼到底咯?宫里没这样做娘娘的!您若想洗清这丫头的嫌疑,就让我们把她的屋子搜一搜,若是什么都没搜到,她自然是清白的。您若不依,我现在就到皇上那儿去说,若皇上罚我,我苏玉盈也认了!”
这话里的意思竟带着威胁。
惠妃和事居中,慈祥微笑:“妹妹,你若信得过你的宫女,就让我们搜上一搜吧。”
丽妃无奈,终于让开身子。
一群内监冲进宫女的屋里,顿时一趟乱翻,云嫣扶着膝盖跟上去,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手指微微哆嗦,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丽妃低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云嫣只是沉默不语,她料定那镯子必然会从自己的房里翻出来。
想必自己去惠妃殿中的同时,苏玉盈已经派人悄悄把玉镯子塞过来了。
平时大伙儿都只关注主子屋子里不能少了多了什么东西,对宫女的房屋甚少留心,想来这一趟并没有困难。
不多时,果然一个小内监从一个雕花木头匣子的底层翻出一只玉镯,只见这镯子迎光透亮,通体翠绿,宛如一方润翠的春水。
“这就是我那只镯子!是承煦哥哥送给我的!”
苏玉盈惊喜地叫起来。
管事太监李进忠问:“这是谁的匣子?”
云嫣只觉得喘不过气,仍旧挺直腰杆,扬起脸说:“是我的匣子。”
李进忠冷笑:“你身为丽妃宫中的大宫女,真是好大的胆子,郡主的东西你也敢偷?”
云嫣手指痉挛般颤抖,她只是说:“我没有偷过东西。”
苏玉盈劈头就是狠狠一记耳光,那日看到女子被萧承煦抱在怀里,她就想抓着那女子的头发,赏她十几二十个耳光,把她的脸打烂了才好。
这一掌打得极重,云嫣嘴里顿时是一股血腥气,她捂着嘴扬起头:“我没有偷你的东西!”
苏玉盈眼中满是仇恨的火焰,你是没有偷我的玉镯子,可你偷了我的男人!
惠妃最见不得自己的外甥女这种做派,贵女行事,下人犯错自有人惩罚,轮不着贵人们自己动手,失了身份。
她拦着苏玉盈,宛然一笑:“这镯子水头极润,确是难得一见的好镯子,你不过是一个宫女,没见过好东西一时间起了贪念,本宫也觉得十分理解。不过你忘了自己是丽妃娘娘的大宫女,这岂不是让丽妃妹妹难堪?tiaojiao着tiaojiao着,以为tiaojiao出了多好个孩子,结果是个贼。”
丽妃很想帮云嫣说话,人赃并获她却想不起该说什么。
云嫣平素总是低头垂目,极不显眼的模样,这会儿却全然不顾,一直仰着头,挺着背。
她知道是苏玉盈的蓄意陷害,自己恐怕无法脱身,既然如此,又何必如往常一般做出比卑怯模样。
“李进忠啊,若是宫女们偷东西,应该怎么责罚啊?”
李进忠半弯着腰回惠妃话:“回主子话,按照宫中规矩,罚五十棍,逐出宫门。”
惠妃极惋惜地摇头:“这样娇弱的身子,哪里挨得住五十棍,依本宫的意思,就折半罚吧。”
丽妃说:“此事应该……禀报皇上,由皇上裁决才是,怎能滥用私刑?”
惠妃笑着说:“妹妹糊涂了,若是你我犯罪,自然需皇上定夺,她算是个什么东西,还用的着皇上裁决?未免太抬举了这东西。”
惠妃决意要在丽妃的宫中行刑,这叫做杀鸡给猴看,今后谁还敢忠诚于丽妃?她的大宫女自己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若是这丫头挨不住痛,说出什么耸人听闻的秘闻来,那就更有意思了。
两个内监早搬了长桌子来,将云嫣压在桌上,双手按着不准动弹,云嫣情知命不久矣,只是闭着眼说:“惠妃娘娘,您可以打死我,可我没有偷东西。苍天可鉴,我是冤枉的。”
苏玉盈恨声说:“还愣着干嘛?这死不悔改的贱人,不吃几棍子是学不会规矩的!”
持法棍的内监得令,不敢含糊,狠狠朝着云嫣背上打去。
这宫里的法棍也有讲究,若是不想打死人,哪怕四五十棍下也能留人性命,不过是皮肉之苦罢了。可若是想打死人,哪怕十棍子也能让人毙命。
蓁儿两眼含着热泪,小宫女凝霜已经吓得眼珠翻白晕了过去。
丽妃娘娘脸色铁青,手指颤抖,却想不出什么法子能把云嫣救下来。
转眼间已经打了七八棍,云嫣上身白衣渐渐渗出血痕,连惠妃也觉得这奴婢有几分骨气,这样的酷刑之下,她只是牙关紧咬,满头冷汗,却一声不吭,竟然是打算默默被打死算了。
丽妃身边的两个大宫女,一个泼辣,一个内敛,惠妃倒觉得先折了这个内敛的,算是断了丽妃的一臂,她贺兰氏居然姐妹一起入宫固宠,把持住了皇帝不说,还贪心去攀扯燕王,真是贪得无厌。
殿内正施着刑法,却突然听到皇帝的声音:“都在这儿?怎么,是在三堂会审吗?”
众人皆是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皇帝携着燕王的手进来了。
燕王这趟得胜不说,还献了传国玉玺给皇帝,说了无数关于传国玉玺的传说,皇帝是越听越高兴,只觉得这个弟弟比所有弟弟都了解自己的心意。
燕王萧承煦,除了是自己的臣弟,还是自己的知己。
他下了朝和萧承煦于书房长谈,谈的高兴了,索性带着弟弟一同过来丽妃处吃饭。
“皇上,臣这样出入后宫,恐怕不妥!”
“你和丽妃原本就是极熟的,现在都是一家子了,有什么妥不妥的。”皇帝笑着说。
见皇帝和燕王驾到,那行刑的内监也不敢继续打,立刻随众人一起跪下,给皇帝燕王请安。
苏玉盈心说,承煦哥哥难道真会为了一个宫女为难我吗?
但她心头依旧不安,忍不住悄悄看萧承煦的脸色。
只觉得他神色冷淡,目光悠长,似乎看了云嫣一眼,又似乎是绕过云嫣看她身后站着的丽妃。
丽妃已经哭了,娇艳的脸上两行泪水,如同雨后的芍药花一般楚楚动人。
——
血染斑斑成锦文。 ——杜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