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丽妃殿中黑压压跪了一地人,故作不解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闹出这么大阵仗,朕竟然错过了。”
丽妃哀声说:“陛下,臣妾……求您放了云嫣吧。把她逐出宫去也就罢了。”
苏玉盈心里跟揣了七八只小兔子一般,不安地觑萧承煦脸色,只觉得他跟平时也差不多,那白皙而俊美的脸上一派平静,明亮秀长的眼睛里毫无波澜。
惠妃笑着说:“臣妾告罪,不过是这宫女偷了玉盈一只镯子,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却惊扰了圣驾,臣妾真是该当死罪。不如就把这宫女上了罪籍,贬为官奴就算了。哎,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蓁儿嘴唇都咬破了才没有喊出来,怎能把一个清白的宫女罚为官奴?那可是……可是跟几女一样了。
燕王突然问:“她偷了什么东西?”
苏玉盈扁扁嘴,十分委屈地举起手里的镯子:“承煦哥哥,就是你送我的这只镯子,这样好的翠色哪里能有?我今儿带进宫就不见了,偏巧从这宫女的匣子里翻出来了。好一个贪婪的小贼!”
燕王缓缓闭上眼,长睫微微一动,随即睁开眼,一撩锦袍下摆,单膝跪地对皇帝说:“这手镯是我送她的。绝不是她偷的。”
这话一说出口,不但惠妃和苏玉盈惊呆了,连丽妃也惊愕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玉盈跳起脚喊:“承煦哥哥,你撒谎!”
燕王不再看她,那双秀长的眼睛直视着皇帝,极诚挚地说:“这手镯原是一对,我本来打算都送给这宫女。只是叫苏玉盈看到了,只好送了她一只。我买下的时候,就看中的双镯水色清澈,翠色全然一样。若果皇兄不信,可以查我府中记档。”
皇帝也没料到峰回路转,居然会有此一变。
他神色陡然阴沉,显出真正的心思来。
其实萧启元回宫后,一次凑巧遇上了丽妃和宫女们,云嫣的脸他没记住,但是他记得身形轮廓和那股奇异的药气暗香。
那日从营地往外走,不过是笔直的一条官道,而官道上出现的女子,身姿轻盈纤细,绝不是北地胭脂的高挑健美,颇有江南水乡女子的软媚。
京城位于北地,原就缺少这样纤柔女子,萧启元又怀着管他是真是假,蒙对了都算我赢的心思,自然是笃定和皇帝说,那丽妃的大宫女私下去见过九皇叔。
就在九皇叔献上传国玉玺前。
“父皇,九皇叔私藏玉玺一个月,那女子去了,他就突然把玉玺给献上来,您难道不怀疑吗?”
皇帝多疑,其实已经生了怀疑,他特意带着燕王来,就是想仔细观察观察,燕王和丽妃见面的样子是否正常。
只没想到,他晚来一步,那云嫣已经被打得昏死过去。
若不是惠妃下的旨,皇帝简直要怀疑丽妃在灭口了。
皇帝走上前去,但并不扶萧承煦,只是问:“你为何要送如此名贵的首饰给丽妃的宫女?”
他对着萧承煦说话,眼睛却时不时飘向丽妃。
丽妃脸色惨白如雪,已经站立不稳,被蓁儿搀着,如同即将被东风折断的花枝般可怜。
萧承煦目光悠悠转向云嫣,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臣弟知道此举不妥,但云嫣姑娘确实是深得我心。我们虽互有爱慕之情,却守之以礼……”
皇帝突然斩断他的话,目光宛如含着针:“所以她去你军营作甚?”
萧承煦显出几分孩子气的局促和羞涩:“自然是担心我。她说担心得日夜不宁,非得见我一面才能放心。”
说着恭谨向皇帝行大礼:“臣弟知罪不可恕,任凭陛下责罚,只求陛下放过臣的心上人,让臣可以和她团聚。”
皇帝走到丽妃面前,问:“承煦说的都是真的?”
丽妃苦笑:“……燕王殿下何时和云嫣……臣妾竟是一概不知。臣妾果然是治下不严,甘愿领罚,求皇上责罚。”
皇帝看看丽妃,又看看萧承煦,转头看了看云嫣,她双目紧闭,那睫毛密长,噙着泪珠儿,如同两把带露的小扇子,鬓发蓬乱,满脸血水汗珠,真是可怜极了。
皇帝命自己身边的内监总管事赶紧扶云嫣下去:“这是燕王的心上人,你可要记着吩咐他们,用药疗伤要分外仔细,否则燕王更要伤心了。”
燕王若是做出极悲伤痛苦的模样,皇帝可能会怀疑他的话是真是假,可他现在强自镇定,一双眼看也不看被抬走的云嫣,倒叫皇帝想起小时候,先帝将一方上好的永徽砚台赐给了四弟,而九弟极喜欢那方砚台,当时他就是这副模样,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烦郁,双眼看也不看那方砚台,仿佛那东西不存在一般。
“朕尝闻红叶题诗的雅事,自然不愿做棒打鸳鸯的事情,等那宫女好了,就给你送到府上去如何?”
燕王的眼眸里闪着无限喜悦,重重磕头谢过皇帝,才小心地问:“陛下,可否现在就把她送去,臣弟的府中也有名医好药。”
苏玉盈已经愕然得说不出话来,她万没想到,事态发展居然会是如此这般,倒像是自己搬起一大块砖头,狠狠砸了自己的脚。
皇帝哈哈大笑:“罢了罢了,准了准了。”
燕王喜得一跃而起,看样字恨不得抱着皇帝兄长的脸亲一口才是,皇帝被他那猴儿一般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朕也不留你用晚饭了,你既然喜欢她,赶紧回家去吧。”
说着略显嫌弃地挥挥手,懒得再看为情痴狂的弟弟。
燕王最近越发沉稳,其实那种过分冷静的模样,皇帝并不放心,总是回想起过去的燕王,自己教他射箭,他就喜悦得满脸写着开心,自己送他一把亲手做的长弓,他就跟小猴儿似的扒拉在自己身上,对着脸就亲。
好容易再见到燕王这样的天真烂漫,就像是回到过去一样,倒叫皇帝十分感慨。
燕王几乎是一走三蹦地出了宫门,到无人处,他的动作骤然缓下来,冰玉般冷淡的脸上不时闪过阴霾。
黄昏忽来细雨,那雨水打在他的脸上,王府的马夫早就看到燕王,见他不知在想什么,也不敢打扰,只是牵着马静静跟在王爷身后,直到他一身锦袍和黑发都被雨水打湿,他目光沉沉望着一带琉璃宫墙,突然显出沉寂而可怕的笑容。
——
皇帝这一顿饭吃的兴致盎然,丽妃五内俱焚,也不得不陪着慢慢吃,时不时挖空心思说一两个笑话,惹得荒地开怀大笑。
他从丽妃宫中出来,已经快到下半夜了,没想到那苏玉盈居然没走,一身薄衫站在料峭的晚风冷雨中,固执等待皇帝。
“皇上!”少女俏生生的喊。
皇帝停下脚步:“苏玉盈,你今天还没闹够吗?”
少女的脸上满是泪水雨水,她不甘地跪下:“皇上,玉盈这一生只有一个念想,就是嫁给燕王,求皇上成全。”
见皇帝沉默不语,她追问:“为何您可以成全燕王和那贱婢,却不愿成全我呢?皇上,只要您同意我和萧承煦的婚事,我什么都答应你!”
——
晚上回到大妃处,大妃仍旧未睡,手里拿着心经,在灯下默念。
没想到皇帝突然来了,她忙起身帮皇帝更衣:“您怎么不在茗玉妹妹那儿歇着,这么晚又起了风,又是雨,着凉了可怎么办?”
皇帝只是笑笑:“遇到事儿啊,朕就想和你聊聊,你说那苏玉盈和承煦如何?”
大妃有些迟疑:“玉盈是个极好的孩子,承煦也很好。可是他们两个话不投机,若是结成夫妻,恐怕是一对怨侣。而且臣妾也听说了,您把丽妃的宫女赐给了承煦,我怕玉盈这孩子,嫁过去了就得找事儿闹,闹得燕王天天家宅不宁。”
皇帝冷冷哂笑:“若是天天家宅不宁,也不错吧?”
——
云嫣身上都是被用心用刑的伤,她原本旧伤没有全好,又加上新伤累计,整个人昏迷不醒数日,这才渐渐恢复了过来。
她从背到腿都受了酷刑,想站起来,只觉得腿上疼痛无比,如同残废一般,顿时吓得脸色大变,更是不敢放弃,只怕这当口走不出去,一辈子就要瘫痪在床上了。
她朝前走了两步,双足一软就要摔倒,却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搀住了。
原来燕王居然就坐在旁边,只是房内一灯如豆,他又穿了黑衣,云嫣竟是没看到。
男子结实有力的胸膛就在面前,她脚步虚浮地撞了上去,只是软软地靠着,心头却是一片惊惧,苍白的脸上满是怔忪恍惚,她昏迷的时候,糊里糊涂听到的只言片语,难道都是真的?
她缓缓站直身子,将两手从燕王手中抽了出来,有心行一个礼,但是双腿又痛又软,萧承煦知道她后背到小腿全是伤,也不敢轻易碰她,怕动到伤口,只是搀在她两腋之下,如提起一个孩子般将她提到了床边。
云嫣根本不坐,挣扎着还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
“奴婢这条命是燕王殿下救的,奴婢不能恩将仇报,这就……就离开了。”